【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TXT小说下载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书名:花尽长安 作者:周弯弯 备注: 她从来没对他说过她爱他,甚至在他们最亲密的那几夜,她也没说过哪怕一句好听的话,她总以为她对他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即便有,也只是恨,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世上有一种爱,是说不出来的,因为说出来是负累,所以只能永永远远的埋在心里。 ☆、骗自己(1)   Chapter 1 骗自己   日子只能这样淡淡的过   一天一天   开了窗才发现冬天   我尽量让自己不流泪   要自己再平静一点   把时间停在从前      叶至曦是八点半离开办公室的。   他刚来那段时间,处室里那些同事见他日日加班,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每日也轮流下来两三个人陪着他一块,或到十点,或到十二点,坚持一个月有余。最后是与明澈一道吃饭的时候,明澈有意提醒他,说工作永远也干不完,该休息的时候要休息,该让别人休息的时候就让别人休息。   他研究生毕业之后就去了海拉尔,前阵子才被调回来,在边远艰苦地区呆久了,并不晓得还会有人特意留下来陪他加班,一时发怔。但第二日就在处里开会的时候顺便提了这件事,明里暗里表示不用因为顾忌他而加班。这话虽然有大赦天下的作用,但处里的人都很懂处世之道,还是陆陆续续有些人陪了他一阵子,直到最近才渐渐成了他一个人。   他倒也是十分理解他们的。处里七八个人,除开经常出差在外的处长,年纪最大的已经过了四十五,年纪最小的也比他大一岁。他从外回京提了副处,虽说功绩是有,但年龄到底还有些小了,同事尊敬他吧,气氛有些怪异,不尊敬他吧,气氛同样有些怪异。加上他不是特别爱说话的人,往往坐在那儿干什么事入了神,一天也讲不上几句话,让人觉得不好接触,绝大多数不了解他的人都想当然的认为这是他的家世背景使然,所以硬生生的给他隔出了一层保护膜。可与他相熟的人都知道,他实实在在是个低调过了头的人,甚至读书那时有次回家的晚了些,来串门子的陆夫人文绍敏见了他,还悄悄问文景妍,家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样俊俏的少年,要是没有婚配,倒是可以介绍给陆柏怡。就为这事,陆柏怡笑话了他好些时日,然后送了一个“最低调的叶家人”的称号给他。他并不在意这些,反正叶至曦也好,王至曦也罢,对他而言都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刚刚入秋,到了晚上,在大街小巷贯通而过的风已经有了些凉意,但这个时间,正是城市灯火最辉煌的时刻。叶至曦开着车不急不缓的驶在望不见尽头的长街上,路灯把车内照的十分明亮,像是有什么未可言明的东西在空气中缓缓流动着。   他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遇到一门心思要给他说媒的安向红。因为是世交,他虽然极不愿意听她叨叨,但门面上还是得守住礼法,所以只能缩短进食的时间,一顿饭下来也就吃了些青菜和白饭,到现在胃里已经没有什么可消耗的了,着实有些饿。   他双亲去的早,是跟着老叶家的人一起生活,叶荣恒从来都是十分忙碌的,所以他与几个堂兄基本都是周艳玲照料大的。周艳玲对他三个堂兄都十分严厉,但对他却是格外的温柔,大约是因为他年纪少小又无父无母的缘故。这会儿回去要是让周艳玲知道他还没吃晚饭,少不得挨批评,所以他在十字路口拐了个弯,顺进一条各式小饭店林立的小道。   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遇到樊长安。这座城市说大很大,说小也挺小的,虽然他低调,虽然她家道中落,但总归还算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或是在某个饭局,或是在谁的婚礼,又或是在商场、剧院,总有撞上的可能性。他只是没想到会在一个寻常的饺子店遇到她。   而同样如他所料的是,她没认出他来。   想来也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他认识她那年,她八岁,他十一岁,是在她母亲的追悼会上。他记得是快过年的时候,天气寒冷,她哭得一张脸绯红绯红的,他好心拿了纸巾给她,她却不要,鼻涕眼泪全部擦在他衣袖上。   他觉得那一幕给他的印象十分深刻,没想到等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却完全忘记他是谁,还拽着陆柏怡的衣袖问:“这又是你哪个哥哥啊?”   那一年,她十一岁,他十四岁。   再后来见面,已经是三年后,她读初二,他读高二,明明是在同一所学校,可在学校开运动会的时候遇到,她看着他身上穿的与她同款的校服,惊讶的问道:“原来我们同校啊!”   如此算来,他与她,实在算不得有缘,十六年来,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头就能数的完。   最近的那次还是三年前,陆柏怡过生日,他被明澈一干人从学校的图书馆绑出来带到生日会。那次她正巧回国,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扬着笑意丛丛的鹅蛋脸向他打招呼,他只觉得好看,说不上是鼻子还是眼睛,就是哪儿都好看。在场有不少公子哥,个个争相在她面前使本事,却都被陆柏怡赶了回去,挽着她的肩膀说:“名花已经有主了啊,你们都省着点!”   那时的她,正处在人生的巅峰。‘北蒙二南蒋四’的时代已被翻过去,傅小影亦已淡出,陆柏怡一干人还未成气候,她是最耀眼的后起之秀。   可世事最是无常,也最是弄人。   他终究没有上去和她打招呼,只是坐在能看得到她的地方,等她把那碗里的饺子一个一个吃完,然后目送她离开,才像是松了一口气。   回到叶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乔然听到叶至曦上楼的声响,立马从房里出来了。   他立在原处,喊了她一声“二嫂。”   乔然一边点头一边朝他笑:“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面?”   刚才那碗饺子他只吃了两个,肚子的确没填饱,而乔然这样子又像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所以他点了点头。   结果乔然和他说的也是找对象的事,只不过她说的比较晦涩,先是问他工作惯不惯,然后把自己那已经五岁的儿子叶惜朝最近老往陆家跑的事拎出来说了一通,最后才拐回来,问他有没有什么心仪的人,要是没有,海家的小孙女儿海夏倒是个不错的姑娘,可以考虑考虑。   他回京不到三个月,来说这事的人不少于十个,可见大家都觉得他如今年纪虽然不大,但也不小了,即便不结婚,女朋友至少是应该谈一个的。只是他没这个心思,又不好如直接拒绝了别人那样拂了乔然的好意,于是说:“最近工作挺忙的。”   没想到乔然没能正确理解他的意图,反而说:“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解决个人问题啊,你二哥追我那会儿还在下边县里代职呢,每周为了回来和我吃顿饭,光是坐车来回都得四五个小时。年轻人,要有爱情的推动才能把工作干得更好。”   他看出乔然今晚势必要说动他去见一见那个海夏,僵持下去反倒不好,只能松口,说:“那行吧。”   乔然立马露出笑脸来,高兴的说:“那就明天晚上和人家姑娘吃个饭吧。许仙楼怎么样?正好把你五哥也叫上,他嘴乖巧的很,最能活跃气氛。”   叫上叶至信?他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按着以往的经验来看,但凡他与家中几位堂兄一齐出现,他总是会被不知不觉的遗忘。他倒是无所谓的,反正他性子本来就静,若是那一堆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见到他都像蜜蜂闻见了花香似的扑过来,那他宁愿自己是朵食人花。   关于这个念头,他那位最是风流倜傥的四哥叶至琏批评过他好些次,试图把他拉进花花世界行花花之乐,可惜三番两次都没成功,最后只得哀声抬起的问他:“你不会是有感情上的洁癖症吧?”   他怕叶至琏往后还会没完没了的拉着他去厮混,只得承认说:“我是有感情上的洁癖症。”   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叶至琏大张旗鼓的领了一个姑娘来见他,说是正儿八经海选出来的,连小手也没让人碰过,应该符合他的洁癖症。   他那会儿正忙着写毕业论文,从一沓书里抬眼见着了这个叫宣滢的姑娘。倒真是个看着就十分纯真的人,目光不敢长久停落在某处,给人一种颤颤巍巍的青涩感,而那一张似于鹅蛋的脸庞像是一根细小的针很轻很轻的扎了一下他的神经中枢。   于是他人生的第一场恋爱,也是唯一一场恋爱从那个早春的傍晚开始了。   叶至琏为此高兴了两日,逢人就说自己办了件大好事,给铺在地上的石子一样冰硬的叶至曦寻到了个好姑娘,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天般的温暖。   可掐指算来,叶至琏也不过只高兴了五十来个小时。家里那帮心心念念想见见这位宣滢的叔伯婶子、兄弟姐妹们连个影子都还没望见,他就与人家姑娘谈崩了。   对于这个结果,叶至琏比他难过的多,说是好不容易找来一个符合他要求的,怎么这么快就散了,实在枉费了一片苦心,等哀怨完了,又追着他问究竟为什么散的。   他讲不出别的原因,只好笑着说:“我一拉她的手,她就抖的不得了,要再往下有什么行动,我真怕她会叫警察。”   其实他压根没拉过宣滢的手,至多是看着她那张脸出神而已。   不过这件事亦算是他平静如水的生活里泛起的轩然大波,而宣滢这个名字也在他那些朋友口中被提来提去了好些时日,直到他背着包袱上了海拉尔,才渐渐没人在他耳边说起。最后是他快回京之前,明澈打电话同他聊天,说起最近结婚的人特别多,然后不小心就扯出这位宣滢姑娘近日也要嫁人了。   他那时的确怔了一下,没出声。明澈还以为他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赶紧拐着弯把这个话题给绕了过去。可事实上,真正让他心里不舒服的并不是宣滢要嫁人了,而是电视屏幕里正在播放的内容。    ☆、骗自己(2)   雨是半夜里开始下的,没有什么预兆,噼噼啪啪的就往玻璃上砸。   樊长安已经有小半年睡不好觉了,被这么一惊,蜷缩在床上的身体突地颤了一下,猛地睁开眼来。   沙发边的落地灯直直的立在那里,柔和的光线映出灯罩上那些斑斓的花字,恰到好处的安抚了人心。   樊长安长长舒了口气,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像是一不留神那些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的冷风就会叫嚣着钻进身体里,然后肆无忌惮的搅乱她原本就不够安生的一颗心。   可这样自欺的安宁也不过得了片刻而已。   住在隔壁的潘宜兰大约也是被这大雨给弄醒了,打开房门就拉扯着嗓子喊:“朱妈,朱妈。”然后就听到楼下一阵慌忙错乱声,急切上楼的脚步声和潘宜兰的斥责声。只是这斥责声在这样的雨夜尤显得颓败与挣扎。   樊长安翻了个身。或许她是该出去告诉潘宜兰,朱妈现在是这幢房子里唯一能使唤的人了,若是还像以前那样盛气凌人,指不定连明天的早餐都没人给准备了。但她终究是忍住了,也不晓得是因为可怜潘宜兰,还是认准了朱妈不会离开。   她默默出了一会儿神,等目光重新聚拢在那盏落地灯上的时候,门外已经安静了下来。   其实有好些次她都想找潘宜兰谈一谈,但那个女人无论晚上再怎么疯闹,一旦见了日光,就能摆出极端正高贵的姿态来,该逛街就逛街,该喝下午茶就喝下午茶,即便再也没有人围伴在左右,即便再也没有人阿谀奉承,对这个刚刚四十岁的女人而言,在白天,她曾经坐拥的一切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她不知道这种应该算是坚强还是纯粹的死要面子,但她不得不承认的是,潘宜兰,她法律上的后妈,偶尔也会成为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因为下过雨的缘故,第二日的天空瓦蓝瓦蓝的,纯净透明到似乎能一眼望穿。   潘宜兰起的稍晚,下楼的时候,樊长安正在玄关处换鞋准备出门。   潘宜兰原先是个不大不小的歌星,嫁入樊家之后的这几年才淡出那个圈子,可每日的盛装却是不曾改变的,如今见到樊长安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衬衣配素色外套的装扮明显不太满意。但樊父历来溺爱樊长安,这使得樊长安在家中的地位斐然,即便是做后妈的,从来也都是多加讨好这个女儿,所以潘宜兰只是象征性的说了句:“女孩子穿红红绿绿的更好看些。”   樊长安也象征性的“嗯。”了一声,然后打开大门。   其实她以前最是喜欢红色,小时候闹着要往头上绑红绸子,过年的新衣服也一定得是红色的,到了上高中的时候即便外边穿着绿色的校服,里面的毛衣也大多是红色,说来这两个颜色撞在一起并不好看,可翻出她那时的照片来看,却觉得自有一番神采。后来章学宁见她这么喜欢红色还开玩笑说,要不结婚的时候也穿红色的婚纱,她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但现在想来,这世上不管是人还是事,太过耀眼的话就会如同流星一般,只有一闪而过的瞬间。   错开了上下班的高峰时段,地铁站的人并不太多。   樊长安习惯性的进入到某个固定的车厢,经过九个站,再转另外一条线,又经过九个站,然后出站,走上十来分钟,最后达到现今工作的合唱团。   说来在冯家的‘六月合唱团’弹钢琴算是一份不错的工作。要知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在樊家不断败落的那段日子里,‘樊长安’这三个字就如同一种可怕的病毒,但凡想活下去的人都不敢沾染,所以冯昀昀来找她,问她愿不愿意到合唱团来弹钢琴的时候,她几乎觉得这个在商场以精明著称的女人肯定是疯了。但那个时候的她的的确确需要一份工作,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那种被人需要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艺术的包容性很强,整个合唱团的人待她都很好,尤其是负责合唱团日常事务的金晶,因为只比她大不到两岁,性格又合拍,所以私下的关系甚笃。   这不,她刚走进合唱团排练厅的大门,金晶就突地从某个地方蹦了出来,一边摇晃着手里的装着麻球的保鲜袋,一边扬着一张圆圆的笑脸说:“我妈今早亲自做的,说一定让我带几个给你尝尝。”   她接过金晶手里的袋子,说了谢谢,然后吃了两个,觉得味道好,又夸奖起金妈妈:“阿姨的手艺很好。”   金晶拍着大腿笑道:“我妈还怕你吃的好东西太多,瞧不上这些个麻球呢。要知道你这么夸她,辫子肯定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莞尔,也不知道该笑还是不该笑。   金晶是个心眼粗的姑娘,哪里会注意到樊长安表现出的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只顾着说:“晚上雷城请我吃饭,你也去啊。”   她蹙眉,摇头说:“他请你吃饭是想追你,我去不合适。”   金晶才不管这些,说:“你要不去,我也不去了。”   她哭笑不得:“那我这电灯泡当的多怨啊。”   金晶横着眉毛说:“他们家现在是属于暴发户,他性子冲动,眼下又有些钱,万一当众来个什么大排场示爱求婚之类的,我一个人去多危险啊!而且我已经跟他说你也去了。”   她无奈的表示:“那他现在一定在背后数落我碍了他的好事。”   金晶摇头:“怎么会!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啊,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特别热情。没准还给你配两猛男呢!”   她扑哧一笑,说:“他就不怕你跟着那两猛男跑了?”   金晶唉声叹气的表示:“他在学校参加运动会,那些长跑项目的纪录到现在都没人破得了,我就是卯足了劲儿也跑不掉啊。”   结果金晶也不管樊长安是不是答应去吃饭了,到了下午四点就拉着她往化妆室窜,说让她帮忙化个好看的妆。   樊长安一边打开化妆箱一边笑话她:“不是说最烦他缠着你吗?不然我给你化丑一些,把他吓跑,一了百了?”   金晶急了,忙说:“烦他是一回事,形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樊长安笑了笑,然后开始帮金晶上妆。   金晶一对大眼睛盯着樊长安的脸转过来转过去,最后说:“长安,你长得真好看。我要是个男的,肯定得想法设法把你娶回家。”   樊长安抿了抿嘴,没答话。   金晶又问着:“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把你娶回家呢?长安,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长安,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四年前章学宁问过她。   她那时也就二十来岁,还在纽约的音乐学院读书,回来过新年的时候正巧遇到刚参加工作不久的章学宁。他们应该算是远房姻亲,因为住得不远,所以自小走动的就比较频繁。他从小身体就不太好,虽然比她大上四五岁,但他们认识的时候,他并没有比她高出多少来,加上她在家中十分受宠,所以行事颇为大胆,见了他总是‘章学宁’‘章学宁’的叫着。章学宁从来也不生她的气,她就越发得意起来。有些爱开玩笑的大人就问她,等长大了,嫁给章学宁好不好?她年纪小,还不懂什么是嫁人,回去之后窝在樊父怀里把白日里的话说了一遍。   可她到很后来才知道樊父一直不喜欢章家,若不是因为宠着她,不愿意看到她不高兴,或许早就把章家上下给收拾了。但那个时候,樊父只是把这个话题绕过去,也许是想着她一个小孩子,这些话听听就会忘了。   她也确实忘了,直到章学宁问她:“长安,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虽然夺目耀眼,但一直被樊父收藏的很好,长到二十岁也从未谈过恋爱,面对章学宁突如其来的提问,她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最后是章学宁打破沉默,又添了句:“我想成为你喜欢的人。”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脸红心跳的厉害,转头就跑开了。等到晚上才敢去找平日里关系不错的表哥范黎绍,又把章学宁的话重复了一边给他听。   范黎绍也算是这城中众多花花公子里的领军人物,一听她的复述,直叹:“这年头,小伙儿们勾搭小姑娘的手段真是越来越文艺了啊!”   她头一次觉得窘迫,也是头一次失眠。   可正儿八经和章学宁在一起也是大半年后的事了。   三年前陆柏怡生日前一晚,她与她彻夜谈天。陆柏怡问她喜欢章学宁什么,她想了许久,却说不出个由头来。   陆柏怡就特别理解她的心情,唉声叹气说:“我们这种人,看上去风光无限,整日像块肥肉似的被那些人盯着,可真正敢走出来抒发内心情感的人就那么一两个,然后这一两个就成功抱得了美人归。我说的没错吧?”   她那会儿刚刚开始恋爱,也分不清陆柏怡说的究竟是对是错,等到后来,掺杂了太多种感情在其中,就更分不清陆柏怡说的是对是错,唯一只觉得人心叵测。       ☆、骗自己(3)   叶至信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叶至曦刚刚提笔修改下面呈上来的文件资料。   今早出门前乔然还特意提醒他,说别忘了晚上吃饭,他嘴上说着好,结果忙了大半日还是把这事给忘了,直到叶至信说在楼下等他,他才恍然想起来。   叶至信大约是为了不抢他的风采,特意穿了件深蓝色的外套坐在车里等他,结果他更低调,一出来,浑身上下都是黑,脸上也没个笑容,像是去参加追悼会。   叶至信等他一上车就开始教育他:“虽然说天然去雕饰是最好的,可你整的这么严肃,就是长得再俊朗,让人家姑娘见了,还以为你对她有什么意见呢!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类活动,可毕竟是二嫂介绍的,我都被拉来打酱油了,你这个唱主角的就不能重视些?”   他系好安全带,慢条斯理的问了句:“那现在回去换套衣服?”   叶至信像是看怪物似的瞄了他一眼:“以现在这个交通状况,就是去到许仙楼也得六点过半了。回去换套衣服?你是诚心不想去吃这顿饭吧。”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叶至信只得故意叹气,发动了引擎,说道:“四哥听说咱晚上这个活动之后还和我打赌,说你要是能主动和海家的小孙女说句话,他就把‘叶至琏’三个字倒过来写。我前些年倒是见过海夏两次,虽然和你心目中那种纯洁得不沾一点人间烟火的姑娘有那么一段距离,但胜在活泼可爱,而且她前阵子才从澳洲回来,没那些世家小姐的怪脾气,应该也不至于会那么不合你意,于是就应了他的赌,可现在看来,倒过来写的八成会是我‘叶至信’这三个字了。”   他笑了一笑,说:“你们还挺闲的,这也能拿来打赌?”   叶至信想当然的点头:“我们是挺闲的,还专门聚在一起把你从小到大主动搭理过的姑娘挨个数了一遍,最后发现五个手指头都用不完。要不是因为你对男色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兴趣,我们真的会强制性的给你下点迷药什么的。就像四哥说的,尝了人间烟火之后,你大概就不会整日想着那些仙儿一般不存在的人了。”   他蹙眉,无奈的抿嘴微笑道:“那我真得感谢你们没对我下毒手。”   叶至信认真摇头,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我收到小道消息,今晚这个姑娘要是没能成功打动你的钻石心,接下来大伯母会给你安排一系列的相亲活动,力求把你从孤家寡人变成有爱情滋润的正常男人。”   他继续蹙眉。   叶至信对于他的这种寡言少语已经十分习惯,又接着说:“所以我建议你不如先和海夏好着,喜不喜欢暂且放在一旁不管,至少有个挡箭牌,就不会受到围攻。”   拿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当挡箭牌?叶至曦是从没想过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也没必要勉强,更不可以耽误别人。   叶至信也猜到他的心思,便说:“反正一会儿见机行事。没准海夏也是被逼着来的,现如今这年头,做家长的好像很怕自己的小孩找不着对象似的,一等自家宝贝大学毕业就开始满世界的物色,可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哪里愿意受他们的约束。”   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腔,心思却飘得老远。   天色暗得快,去到许仙楼的时候,就已经是完全靠着餐厅的灯照亮眼前的路。好在乔然她们还没到,虽然大家都比约定的时间到得晚,但终归是没让女士等着。   叶至信半道接了个电话,指了路让叶至曦自己先上楼去。   因为叶至琏喜欢到这里吃饭的缘故,叶至曦回京之后也来过这儿一回,他一贯对食物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却难得觉得这里的神仙鸡做的不错,连五岁的小侄子叶惜朝也很是喜欢吃,于是想着一会儿可以带一只回去。   他脑子里正想着旁的事,上楼的步子格外缓慢。也不知从哪儿来了个冒失的姑娘,穿着高跟鞋“哒哒哒”的踩着楼梯板,嘴里还催着说:“长安,你走快点。”   他心里惊了一惊,像是恨不得立马回头看上一眼,却又害怕看上那一眼。终于只是重复着刚才的动作,等到后面那两个女孩匆匆越过他的时候,才飞快的往右手边斜了一眼。   果然是樊长安。   只是她走的急,转眼就拐到了别处,他还来不及看清她的样子,甚至连背影都是匆匆一瞥。   叶至信正巧走上来,见他杵在楼梯之间未动,拍了一下他的后肩,又顺着他目光停驻的方向看了看,并未看到有什么特别的景致,于是回眼看他:“发什么愣呢?”   他自是不能让别人看出端倪来的,于是镇定说:“想起有份报告里的数据算的不对。”   叶至信蹙眉笑道:“下边呈上来的数据原本就真不到哪里去,没准因为你加错了反而还成真了。”   他陪着笑了一下,算是把刚才的失神给掩饰了过去,但心里的波澜却是一层一层往外翻滚,等到乔然和海夏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心里设想了十七八个樊长安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海夏留的是齐耳的短发,眼睛很大,在眼眶里转过来转过去,显得十分灵动,性格也如叶至信说的那般活泼,又因与叶至信相熟,所以见了面完全没有生疏感,甚至对叶至曦也像是早先就认识了的,主动走到他面前打起招呼来。   叶至曦虽然不大习惯这样的认识方式,但礼数还是做的很好,向她问了好之后就帮她拉了椅子,待她坐下来,自己才落座。   乔然见状,觉得这事应该还有些眉头,忍不住高兴起来,正儿八经表现的像个媒人的模样,分分钟都在给两人创造相互了解的机会。   人家海夏倒是挺积极热情的,往往乔然迁出一个话题,她能延伸到许许多多方面来聊,奈何作为男主角的叶至曦从头到尾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都是到了不得不做出回应的时候,他才吐几个字出来,效果就跟往滚烫的火锅里加了冷汤差不多。   叶至信是对这个情况早有心理准备的,但乔然就比较失望了。饭后,等目送着海夏驾着她那辆红色小跑车绝尘而去之后,她认认真真看着叶至曦,说:“我原先想与其等着妈给你介绍那些矫揉造作的姑娘,还不如我这个做二嫂的先给你指条好路走,可我现在发现,即便妈给你介绍一百个矫揉造作的姑娘,你大概也能找出一百零一个理由拒绝。”   叶至曦听了这话,担心乔然心里不舒服,忙说:“二嫂,我。”   乔然摆了摆手,半是无奈半是理解的笑道:“我知道,感情这事勉强不来的。你第一眼见了觉得不是你心里的那个人,我们就是做再多的工作也没用。不过海夏真的挺不错,你要是不讨厌她,试着接触接触也是可以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怎么往下说都不太妥当。于是叶至信果断掐死了这个话题,岔开说:“叶紫快过生日了,你们打算送什么礼物给她?”   当然,叶至曦掐死了这个话题,并不等于这个话题不会死灰复燃。   幸运的是周艳玲这半个月都得陪着叶荣恒出远门,暂时还没有时间管叶至曦的个人问题。   不幸的是海夏似乎是看上了叶至曦,隔日十一点就找上门来说要一起吃饭。   处里那些人从来也没见过叶至曦和哪个女的交往甚密,见到海夏出场自然都十分关注。   叶至曦虽然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主动的女生,但以往那些都是冲着他家世来的,他不搭理还说的过去,可海夏又和她们有些不同,直接轰出去显然是有损两家关系的,所以他破天荒的提前下班领着她到对面川菜馆吃午饭。   海夏大约觉得这是有后续发展的现象,高高兴兴和他说了许多自己遇到过的趣事,又问了他很多关于海拉尔或是工作上的问题。   他答的十分制式,但她听得仍旧十分认真。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突地转了话题,直截了当的看着她说:“海小姐,我不适合你。”   海夏前一秒还在笑眯眯的吃着水煮鱼,下一秒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叶至曦经验有限,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这个场面,文思未动的看了海夏几秒钟,脑子里迅速闪过许多叶至琏曾经说过的那些拒绝女孩的示范性言语,最后要脱口而出了,却见海夏一张脸重新堆起了很多笑容。   这个情况着实有些特殊,他应付不来,干脆等着海夏先有行动。   海夏果然慢慢笑出声来,手里的筷子都给笑掉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凑近到他跟前,认真的说:“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他听了这话,心里安稳了不少,问她:“什么事?”   她像是十分苦恼的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立马被愁云给取代了,憋着嘴说:“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回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妈给我安排了七场相亲,我实在顶不住她的狂轰乱炸了。昨天我见到你的时候觉得我们可能是属于同一类人,所以今天才来找你,想说不如我们假装在恋爱,不求别的,就为了一个耳根子清静也好啊。”   这番言论的确很新潮。   叶至曦静静看了海夏一会儿,海夏觉得他应该是在考虑,于是轻轻挑眉问了句:“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他低了低眉眼,片刻之后又重新抬头看了看她,最后说:“海小姐,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骗自己(4)   海夏会生气的离开,是叶至曦料到了的结果。   他这个人,按叶至琏的话来讲,实在算不得通晓人□故,而在政界混,不通晓人情世故却能走到他这样的位置,实实又算得了一个奇迹。   其实他也不是不晓得身边这些人都在想着什么,只不过他不愿意花费太多的时间去琢磨别人脑子里的事。就好比海夏这样的,她究竟是真的想与他演戏,还是存了什么别的打算,他都是不在乎的,他只觉得感情最重要的是真诚和真心,即便爱不到想爱的人,心里的空缺也决不能任意找个人来填补。   当然,这话说给明澈听时,明澈先是骂了他一句:“矫情!”而后笑说:“姑娘家都是要面子的,你这么不加润色的驳了她的话,想当然她肯定是会在心里记恨你的。”   他正吃着饭菜,细嚼慢咽的吞了下去,才说:“我不介意她记恨我。”   明澈睨了他一眼,转而又笑道:“你当然不介意,反正就是有一百个海夏记恨你,也不可能会有一个海夏能伤得了你的内心或者敢伤你的肉体。”   他知道这话中有话,倒也不否认,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明澈也晓得他是完全坐实了‘最低调的叶家人’这个称号,没有继续拿这个来开玩笑,只突地记起他之前交办的事,告诉他:“音乐会的票已经弄到了,过两日我再送给你。”   他像是终于听到了一些高兴的事,脸上不禁泛起笑意来。   明澈十分狐疑的看着他:“我知道你低调,从不动用关系办事,所以看在我动用了关系帮你弄到这两张门票的份上,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拿了这两张票准备干吗?”   他晓得明澈会问,于是搬出早就准备好了的答案,说:“我们处长老婆很喜欢这次音乐会其中的两个合唱团。可她碍于身份,没法出国,这次好不容易人家来了我们这儿,她当然想亲自感受一下氛围。奈何这次的音乐会想看的人太多,有钱都买不着票。”   明澈半信半疑:“所以你是学会拍马屁了?”   他巧妙的否认:“你可以说这是感情投资。”   明澈笑:“你把这么滚烫的感情投下去,没把他们的手烙着吧?”   他一时间不晓得能回句什么样的话,淡淡看向玻璃窗外,楼下刚巧有一辆宝蓝色的欧陆停下来,从车里下来的男人上身穿着黑色的棉质外套,下边配了条白色的裤子,加上深橘色的皮鞋,整个造型看起来异常的抢眼。   明澈顺着叶至曦的目光望去,先是“咦?”了一声,而后笑了笑,等那男人也进了这家餐厅,才叹道:“我总以为家逢巨变的人就算不会当场倒下,至少也应该哀怨个两三年,然后性格大变,可他倒好,越活越潇洒了。”又怕叶至曦不认识这男人,补充说:“他是李崎,樊家人,你一向不理会城里的风风雨雨,这两年又不在,不认得也正常。”   其实李崎这个人,叶至曦是认得的。还是他刚去海拉尔的时候,李崎带了一帮朋友去呼市玩,上边的领导觉得他们属于一个圈子的人,应该相熟,所以吃饭的时候把他请了去。结果那三四个公子哥偕同五六个美女,他是一个都没见过。好在李崎这人十分能活跃气氛,三两句就和他兄弟长、兄弟短的。他虽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但那晚却和李崎喝了不少酒,最后散场,李崎还揽了他的肩,对他说:“你真是个特别的叶家人。”   李崎觉得叶至曦是个特别的叶家人,叶至曦同样也觉得李崎是个特别的樊家人。比如李崎和樊长安明明是管同一个男人叫爸,可他一个男丁却是随的母亲姓,这其中当然也与他父母离婚有关,但更多的传言则是樊父不喜欢他。一个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可以有很多种理由,也许是厌屋及乌,樊父不爱李崎的妈妈,所以早年就离了婚,娶了樊长安的妈妈,也许是李崎自己不争气,整日的吃喝玩乐、不求上进,讨不到樊父的欢心,总之,凡此种种的猜测都是长久以来城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任何谈资都会有过时的一天,好比今日,樊家败落,大家谈论的就不再是樊父为什么不喜欢李崎,而是樊家究竟会败落到什么程度,或者更具体一些来说,应该是最后击垮樊家的叶家会让樊家败落到什么程度。   任何形式的斗争都是残酷的,从天堂到地域,也许只是一念之间的事,而成王败寇,最让人感慨万千的永远都是那些遗留下来的残垣断壁。   叶至曦回来之后听说过许多关于樊家的事,但每个说起樊家的人不是破口大骂就是欲言又止。破口大骂的自然是看中他的身份,觉得如此一来便等于站对了阵营,而那些欲言又止的,多数是替樊家惋惜,但也碍于他的身份无法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他的身份在这样的境况中,的确有些尴尬,所以涉及到樊家的话题,他从来都是沉默的,别人只当他是性格使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只是前阵子叶至琏不知为了什么事伤心难过,拉着他去喝了许多酒,大肆谈论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何其的微妙,提到他有感情洁癖问题的时候,随口就说:“我看樊家的女儿倒像是个仙儿一般的人物,可惜现在也坠落到了凡尘。”但又像是想起什么来,改口笑道:“即便没落到凡尘,你和她也成不了。”   他当时鬼使神差的答了句:“我知道。”   叶至琏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但好在那晚喝得太多,等第二日醒过来,叶至琏已经完全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插曲。   若是世上有所有缠绕在心头的事都能够一醉醒来便忘得干干净净,那倒也极好的。可无论醒着,还是醉着,他都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与樊长安,以前是没缘分,现在是没可能。       ☆、骗自己(5)   陆柏怡来找樊长安的时候,她刚刚结束最后的排练,因为马上要参加音乐会的缘故,这几日合唱团通常都要到七八点才散。   其实刚刚她翻开手机的时候看到了那五六个陆柏怡的未接来电,但她没有回电,只是把手机放到一旁,然后继续弹琴。   陆柏怡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但内里也是个聪明的人,并不拆穿她,还笑嘻嘻朝她走过来,说:“我就猜到你肯定是弹琴弹得忘神了。”   她整理好琴谱,淡淡看了陆柏怡一眼,漫不经心的问:“你怎么来了?”   陆柏怡兴致十分好,走到她跟前了,故意苦着一张脸,说:“我今儿挨了领导批评,想找你倾诉倾诉。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腾出一小点儿时间给我?”   樊长安知道陆柏怡找上门,轻易是寻不到借口打发她走的,所以收拾好东西,难得干脆的问她:“饺子馆?”   陆柏怡连连点头,一边伸手挽住她的胳膊,一边拉着她往外走,嘴里说着:“我记性不好,上次同你吃过之后,嘴馋,还想再寻那饺子馆,可惜围着那儿转了好几圈也没找着。”   樊长安想了想,上次同陆柏怡一起吃饺子,应该是三个月前的事了。还是夏天最热的时候,陆柏怡大下午的过来找她。她那时还未成为合唱团的主心骨,合练在不在都不是太有所谓的事情,可她坚持在练功房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而陆柏怡则在隔壁的休息室等了她一个下午。   休息室的空调刚巧坏了,维修的师傅还没来,她以为天气那样热,陆柏怡肯定受不了,所以等结束看到陆柏怡一身汗渍却笑嘻嘻站在休息室门口看着她说:“长安,我好饿,我们找个地方去吃东西吧。”的时候,她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就是‘恍如隔世’。   曾几何时,年少的她与年少的陆柏怡结伴走过了这城中许许多多的地方,或是欢笑,或是窃喜,亦或是伤心难过,她们都毫不保留的向对方分享。如果说当一切变故都如潮水般迅速涌向她,将她淹没得几乎无法呼吸,那在那个时候推动她向岸边而去的除了樊父那最后的一点力量之外,也就只有陆柏怡给与的友情了。   她当然分外珍惜,也分外感激,只是她更懂得保持距离才是她们之间最后,也是最好的结局。   那日她同陆柏怡就是去吃的饺子。陆柏怡还是和以前一样叽叽喳喳说着和方名扬的种种矛盾或是工作上各种层出不穷的糗事,她原先也是喜欢说话的,但那时已经变得比较安静了,默默听完陆柏怡掏心掏肺的话,最后只淡淡说:“我最近挺忙的,要是没什么事,就别来找我了。”   她分明是看到前一秒还巧笑嫣然的陆柏怡片刻之后便红了眼圈,可无论是哪种感情,拖得越久,就越难断,所以直到陆柏怡很努力很努力的咽下口中的饺子,她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想,陆柏怡是懂她的意思。在后来的这段时间,陆柏怡确实没再来找过她,只是隔三差五的给她发一些短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内容,有时候是则笑话,有时候是她又遇上了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之类的。她从未给过任何的回应,总觉得有些事,一个巴掌在空气中拍久了,自然会觉得索然无味,慢慢也就会淡下去。所以陆柏怡今日来找她,她还是有些意外的。   饺子馆的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西安女人,姓吴。因为樊长安来的次数比较多,所以渐渐与吴姐熟络起来,只不过平日她都是一个人来,今天同行的还有陆柏怡,所以吴姐稍稍有些意外,但又很快高兴起来,亲自招呼起两人。   陆柏怡拿着菜牌洋洋洒洒点了一大桌子,整个人从头到尾都是笑嘻嘻的,半点不像是挨了领导的批评。   樊长安心里晓得陆柏怡不过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来与她吃顿饭,所以并没有拆穿。   陆柏怡说了好多事给樊长安听,最后问她:“下周末你有空吗?我们一块儿去苏州吃蟹吧?”   下周末?樊长安想了一想,似乎有人下周末要摆喜宴,对,下周末要摆喜宴的人是章学宁和安龄。   喜帖还是今天上午安龄专门送到合唱团来的,当时她不在,是金晶帮她收的。她与金晶虽然要好,但以往的事她并未与金晶提过,所以金晶把喜帖转交给她的时候只是本能的说起:“那个安龄的眼珠子怕是长在头顶上的吧?要不是她说这喜帖很重要,一定要交到你手里,我真想当场就给她扔回去。”然后又问她:“这是谁的喜帖,真的很重要吗?”   她原以为自己是肯定不会打开那张喜帖的,可那张制作精良的喜帖那么红,那么耀眼,她几乎是无意识的翻开了来看。   其实看到章学宁和安龄的名字写在一起的那一刻,她觉得心里并不是那么难过,也许是因为最难过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也许是因为他们的结合,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陆柏怡想必也是收到了喜帖,所以才想在那天把她带出北京,可当一个人身上被划上了九十九道伤痕,再多一道也不过是凑齐了个整数而已。   她终究没有答应陆柏怡去苏州吃蟹,至于章学宁和安龄的喜宴,如果那天她没有睡过头或是没下大雨,或者她是会去一趟的。   叶至曦是在下楼去档案室找资料的时候在楼梯间遇到章学宁的。   他以前见过章学宁几次,但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人的模样倒是没有什么大变化,看着很白,也很瘦,大概是因为烟雾太重,笼住了他大半的面目,只有鼻子挺得很好看,可眼睛里没什么神,见到有人来了,顺势就把手中的烟掐灭在一旁的垃圾箱中,又咳嗽了两声,试图掩饰尴尬。   叶至曦知道章学宁没认出自己来,往楼梯下走了几步,与他擦肩而过了,又突地回过身来,看着他,问了句:“你是章学宁?”   章学宁怔了一下,然后点头,正想开腔说话。   叶至曦已经转正身子对着他,伸出手来,主动说:“我是叶至曦。”   章学宁又怔了一下,细细看了叶至曦片刻,这才记起他来,赔笑道:“太久没见,一下子认不出来了。”   叶至曦也笑了笑,问他:“来办事?”   章学宁点了下头,仿佛有些出神的顿了片刻,才缓缓说:“来送喜帖。”   叶至曦之前听安向红说过章学宁和安龄好事将近,此刻亲耳听到他说送喜帖,仍是免不了愣了一愣,但又很快笑起来,问他:“不知道这么热闹的喜事有没有我的份?”   章学宁没料到一贯不爱参加聚会活动的叶至曦会主动提出想去他和安龄的婚礼,起先是十分惊奇,然后慢慢笑着说:“那城中肯定有大把人要嫉妒我了。”   叶至曦原先并不晓得自己参加或是不参加那些聚会婚礼会起到什么作用,在他看来,顺眼的人就去道个喜,不顺眼的就让人带个红包,这并不是什么可细想的事。可后来明澈告诉他,但凡有些头面的人都希望自己办喜事的时候会有很多更有头面的人来捧场,好比叶家这样的,全城数下来也没几家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了,所以有叶家人在场,整个活动的档次无形中就被提高了。而叶家的儿子虽然多,但老大叶至仁早逝,老二叶至礼还在偏远艰苦地区锻炼,老三叶至谦脾气捉摸不定,老四叶至琏十日有七八日不着京城,出席这种活动最多的人就只有老五叶至信,可怪就怪在,出席的次数多了,就没那股子新鲜劲儿,所以他的回京以及他会不会出现,就成了城中这些整日除了吃喝玩乐没有别的事可干的公子小姐们猜测的热门话题。   他听完明澈的话,当即表示:“我就是去了也没什么人认得我。”   明澈十分认真地摇头:“只要有一个人认出你了,马上就会有十个人来认识你,等一场酒席吃完,在场十有八`九的人都会知道叶家的小六长相俊朗,就是不太爱与人交谈。”明澈说到最后不禁自己笑起来,挑眉看着他,说:“没准第二日就会有不少姑娘主动向你投怀送抱呢!”   果然,叶至曦在吃晚饭的时候把要去参加章学宁和安龄婚礼的事随意提了一提,在场的乔然,叶至谦和三嫂文景妍都惊了一惊。   乔然本来就是做了计划要去参加婚礼的,毕竟作为叶家最大的儿媳妇,在长辈不方便出席一些场合的时候,通常都是她去做代表,这会儿听了叶至曦说也要去,很是高兴,立马就说:“说了就一定得去啊。太好了,这次我也能携个美男出席了。”    ☆、骗自己(6)   有钱人的爱好可以有很多种,附庸风雅的一点的可以喜欢收集名家字画、前朝古董,新潮一些的可以飞去世界各地参加各种时装周,好动的也可以举办赛马或者游艇会,而冯家人的喜好就更偏向音乐艺术,比如组个合唱团。   当然,光是组个合唱团也没意思,有的意思的应该能让这个合唱团在各种大型的音乐会上亮相,就好比今晚这种场合,都是世界级的合唱团相聚于此,于是冯家上下对这一场演出都十分重视。   金晶在合唱团两三年,虽然也参加过不少有档次的音乐会,但如此隆重的还是头一回,所以不免十分兴奋,尤其还瞥见大明星曾思琪和田欣也出现在观众席上,就恨不得立马冲上去来张合影。   樊长安笑着让她矜持些,她还拉着樊长安躲在幕布后边,然后指着曾思琪坐的方向,恹恹说:“你看,都这会儿了,曾思琪旁边居然还空了一个位子,要是能让我坐到那儿就好了。”   樊长安望过去,见那曾思琪正与左边的田欣在细语,右边的确空出了一个位子,而看样子也不像是还有她们的伴没来。她不由得再往曾思琪右边多一些看过去,落座的是个年轻男人,应该是穿的浅灰色羊毛外套,因为隔得远,不太能看清长相,给人的感觉十分安静,像是稍稍不留神就会不自觉的把他掠过去。她觉得有些眼熟,所以多看了两眼。   金晶最是精怪,立马就把脑袋歪在樊长安肩颈处,笑嘻嘻说:“原来你也喜欢看帅哥啊!所以我就说我们还是有共同爱好的嘛!”   樊长安很快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看帅哥是你人生最大的爱好,我可不敢抢。”   金晶一边笑,一边又看向远处,惋惜道:“可惜离得有些远了,分辨度不够高,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只可远观却经不起近看的帅哥。但这样看过去,他坐着的样子还是挺板儿的。”   樊长安抬手拍了拍金晶的脑门:“你要是觉得这个问题会缠绕在你心头,让你整夜无法入睡,等一会儿散场了,大可以守在某个出口,看有没有那个运气能与他来个擦肩而过。当然,你可以放心,关于这个小插曲,我是绝对不会向雷城提起的。”   金晶一听她提起雷城,立马就撅了嘴,说:“本来上次带你去吃饭是想请你亮着当电灯泡的,你倒好,居然只吃了人家半只鸡就倒戈了!害我以前看那么多小说里女主角考验男主角的方法一个都没用上。现在成了人家女朋友,怕是以后也再用不上了。”   樊长安笑着说:“你要是现在后悔了,要不把雷城甩了,真的去出口和刚才看上的那个人来个偶遇,没准他见你如花似玉,动了桃花邪念,那你不就有机会把那些小说里女主角考验男主角的方法都用上了吗?”   金晶“呸”了一声,作势要打樊长安。   冯昀昀正好从后台走过来,见两人还在闹腾,不由得看着樊长安,插话道:“我妈说你头一回正儿八经带合唱团上台表演,让我来后台看看你,特意交代我一定要告诉你不用紧张,就算是弹错了,也没关系。可我看着你哪里像是会紧张的样子呢?”   樊长安这段日子以来和冯昀昀的关系处的不错,说起话来并不太拘谨,笑着回答说:“我就是怕一会儿上了台要紧张,所以赶紧活动活动筋骨。”   冯昀昀走到她面前,抬手帮她理了理额角那几缕散落下来的丝发,又定定看了她两眼,然后笑着说:“我原先老觉得头发是个碍事的,所以总把它们全部盘起来扎成个小包子固定在头上,我那个大胆些的秘书和我说这样不好看,我倒是从未放在心上过,可今日见你把头发这样盘着,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相形见拙,看来明日是该去换个发型了。”   樊长安胆子也大起来,故意说:“昀姐弄什么样的发型,易先生都会喜欢的。”   冯昀昀含笑睨了她一眼:“我看你平日里琴是没怎么练,光是磨这张嘴去了,一会儿要是弹错了,这个月的工资没收了请大家吃饭。”   樊长安故意愁着一张脸看冯昀昀。   剧院的工作人员急匆匆寻过来,见了樊长安在这儿,连忙催她:“这马上就要开始了,你还在这儿磨叽什么?”   樊长安接受批评的态度还是十分诚恳的,立马朝冯昀昀和金晶挥了挥小手,跟着工作人员小跑离开。   作为一个钢琴演奏者,紧张比不熟练谱子更致命,所以樊长安一直觉得自己的钢琴启蒙老师是个难得的人才。说是人才,并不单单只他的指法有多流畅,亦或是对音调有着怎么的感敏,而是他给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当你坐在台上弹琴的时候,你只需要告诉自己的就是台下所有的活物其实都是白菜变的。她那个时候还只有四岁,记性并不是太好,等日后想起这句话来,唯一记得的竟然是因为老师说活物都是白菜变得,所以她一直想很伸出脑袋去看看他们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变法儿。   当然,因为伸出脑袋的行为属于严重的不认真,所以伸出去的脑袋没少被樊母揪回来,结果就是多加一个小时的练习。她小小年纪,该和同伴们玩耍的时间几乎全部都花在了练琴上,可想而知,她那个时候是十分讨厌家中那台钢琴的。可樊母喜欢,樊母喜欢就意味着樊父也喜欢,同时意味着她在家中唯一会为她撑腰的人也倒戈了。   后来樊母去世,樊父问她还想不想弹琴,她二话没说就光是使劲儿摇头,于是琴房被闲置了大半个月。可人都是奇怪的,有人强制你做某些事情的时候,你可能恨透了那事,一旦没人强制了,又会忍不住有些想念手指在琴键上滑动的感觉。   所以从四岁到二十四岁,她整整弹了二十年的琴。   现在想来,是该谢谢樊母当初为她选择了钢琴,亦或者樊母在很早的以前就预知到了什么,所以将她投向艺术、投向音乐,至少不至于会被卷入风暴的中心。   就好比现在,她坐在剧院的舞台上,所有的灯光聚焦在某处,耳边的琴声与歌声交融在一起,她唯一要做、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随着节拍在琴键上舞动。在这一刻,不会有人在意她究竟是樊长安,还是刘长安,连她自己也可以暂时忘却那些支离玻碎的过往,只需要沉浸在音乐之中。   音乐会结束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   因为这雨来的突然,所以剧院出口许多人都是用手遮了脸和头就往停车场或是地铁站跑的,也有一些不愿意淋雨的,三三两两聚在门口说笑。   冯昀昀说要送樊长安回去,可因为不顺路,所以她找了金晶的男朋友雷城一会儿会过来接她们的由头推辞了过去。   金晶望着冯家的车缓缓驶入车流之中,横着两道眉毛质问樊长安:“雷城昨儿回了温州,你是指望他现在搭火箭来接我们吗?”   樊长安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把素色圆点小伞,一边在雨中撑开,一边拉着金晶的胳膊往剧院外走:“现在知道什么叫有备无患了吧?”   金晶随她走了一小段路,见她穿的长裙有些拖地沾上了水渍,连忙帮她拉起裙子,说:“走到地铁站,这裙子肯定要弄脏了,不如打车吧?”   她并不太在乎这个,腾出一只手把裙子往上拽着,说:“没事。”又补充道:“我爸说了,出门最好就是坐地铁。”   金晶一听她提樊父,便再没往下劝,等进了地铁站,两人又不是搭一条线,所以很快分道扬镳了。   已经过了十点,坐地铁的人并不太多,但因为下了雨的缘故,空气在如此密闭的空间里显得十分黏稠。   樊长安坐在靠门的位置,从包里掏出手机看,刚才一直在走着,并未注意到它响,显示上有七个未接来电和三条短信,都是同一个人,李崎。   她先是点开短信,第一条的内容是问她在哪儿,为什么不接电话,第二条是让她马上回电话,第三条李崎已经是很不满意了,直白的质问她是不是想独吞财产。   她望着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翻到通信录,准备给李崎回一个电话。   地铁刚巧到了站,她没注意身边的情况,手机拿着也不太稳,片刻之间就被人抢了去,等回过神来,又见另外有人从她身边匆匆追着刚才抢手机的那人而去。她连忙起身想要跟着追出去,可地铁的车门已经合上了,她只能使劲靠着玻璃门往某个方向看,却也只隐约看到一个穿着灰色羊毛外套的背影。   她以前在网上看过类似抢手机的视频,平日坐地铁也是十分注意的,只是刚才被李崎搅乱了心思,不留神自己就成了视频里的主角,一时也只是呆呆站着。   旁边有个胖乎乎的大姐倒是十分的热心,一边把自己的手机掏出给地给她,一边安慰她说:“你别担心,我见有个小伙儿应该是帮你去追那个小偷了,你用我的手机拨一下自己的号码,没准小伙儿已经把手机追回来了。”   她觉得希望渺茫,但还是接受了胖大姐的好意,试着拨了自己的号码。响了好一阵也不见有人接听,她几乎要挂断了,那边才又突地接通了,是气喘吁吁的一声:“喂?”   她一颗心不由得惊了一下,而地铁高速运行发出的嘶嘶让她在突然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安稳感,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但又的的确确是从喉管里发出来的,她说的是:“你好,我是手机的主人,请问你是?”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才回答说:“你的手机已经追回来了,你在下一个站下车,我马上过去找你。”   她说了声好,然后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胖大姐。   胖大姐知道自己预测的没错,眉开眼笑的对她说:“你看,这个世界上的好人还是很多的。”   叶至曦后来想,如果那时他没有去帮樊长安追回那部手机,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会一直如同两条平行线般的走下去?他所能看得见的只有舞台上那个的樊长安,他所能听到的只有别人口中的樊长安。可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所有的日子是不是都只能是淡淡的过,春天闻不见花香,冬天也不会感觉到寒冷?所幸的是,他迈出了那一步,虽然在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深思迈出去的这一步,对他,对樊长安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骗自己(7)   叶至曦走出地铁看到樊长安的时候,她正坐在休息椅上发呆。   大概是因为今晚发生的事情有些多,她看上去不太精神,像是在出神,发呆似的盯着某处,并未注意到地铁已经来了,地铁又要走了。   这样望过去,叶至曦觉得她的侧脸生的十分好看,但往日因为被齐肩的头发遮去了大半,所以像今晚这样把头发全都盘在了头上,整个轮廓都显露了出来,微微低着眉眼,衬着身上的长裙十分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她真的是公主,以前在众人的眼里她是,现在、未来在他眼里她也是。就好像读书的时候,学校组织演英文话剧,她被选上演白雪公主。那时正值快要高考的那几日,大家都在紧张的备战中,他的心思却飞的老远,明澈拿了数学题问他,他也是好半天才推敲出结果。明澈是个放得极开的人,觉得在教室这么硬扛下去反而会影响发挥,所以趁着班主任不留神的空挡把他拉出了教室,说要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只是学校就那么大,能放松的方法除了上操场跑两圈就是坐在小卖部吃根冰棍。明澈觉得这两者都没有新意,坐在大树下无聊发愁的时候正巧看见有几个人穿着戏服在面前晃来晃去。   结果他俩溜到礼堂看话剧排练,然后就看到了穿着蓬蓬裙的樊长安。   他自是知道樊长安有多好看,可明澈从未关注过这个和陆柏怡同岁的小姑娘,所以见到她装扮起来的样子十分惊奇的问:“那是樊长安吗?”   那当然是樊长安,只不过她还只有十五岁,虽然他那几个堂兄在他这个年纪早都谈了女朋友,可他总觉得她还小,他愿意等她长大,等她读完高中,再升到大学。可惜她高二就去了美国,他都来不及跟她正式道别,甚至连这个消息都是陆柏怡无意间说出来的。   现在想来,他终究是太过迟缓了,该冲动的年纪没冲动,等到通晓的事情多了,又看清了两家之间的隔阂,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与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如果故事的结局就是这样,他大概也会安安心心在海拉尔,甚至更偏远的地方过一辈子,可樊家落败了,而樊家的败落,与他家族的强大是成了反比,纵然他回来了,也是再不敢轻易靠近她的。   叶至曦发了一会儿怔,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有过把追回来的手机托旁人还给樊长安的想法,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刚起来,樊长安就像是知晓了什么一般,蓦地抬头看向他这边。   他虽然为人低调,但从读书到参加工作,凡是需要他上场的,无论是在大礼堂代表毕业生致词,还是给上级检查组介绍工作,被千万双眼睛盯着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可紧张的事情。只是樊长安与那千万双眼睛的主人不一样,所以在这一刻,在樊长安缓缓走向他的这一刻,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而且是在剧烈的跳动着。   樊长安刚才没有看清楚帮自己追手机的人长什么模样,只晓得是穿了件灰色的羊毛外套,身形和眼前这个男人很相像,可他见了她并未有什么行动,反而是站在原处未动,所以她只能主动走到他跟前,直到瞥见他手里拿的是自己的手机,这才确定了下来。   这样近看,她一是觉得这男人身上的外套有些眼熟,二是觉得这男人的模样也有些眼熟,于是迅速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恍然间记起他就是刚才音乐会上金晶念叨的帅哥,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几乎是笑着说:“原来是你啊。”   叶至曦惊了一下,原本就有些僵硬的表情这会儿更不自然起来。   樊长安哪里晓得其中的缘由,还以为是自己突然欢快的态度吓到他了,于是忙解释:“刚才你去听音乐会了吧?是坐在曾思琪旁边?我有个同事她很喜欢曾思琪,所以刚才我们在后台看大明星的时候看到你了。”   他又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她指的‘原来是你’并不是认出他是叶至曦,心中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望。   她头一次遇到自己巴拉巴拉说了一串对方却没有一点回应的情况,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得转移话题,指了指还在他手里的手机,说道:“谢谢你帮我把手机追回来。”   他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把手机递到她面前,认真说:“不客气。”   她生活圈里的人大多都是八面玲珑的花花公子,即便是有一些正儿八经的人但也都是花花公子们三四十岁以后才会呈现出来的状态,所以甚少遇上如此有板有眼的年轻男人,不免多看了他一会儿。这个男人的目光给她的感觉并不陌生,甚至应该说有些熟悉,所以她不由自主就问了句:“我们,是不是认识的?”   他眼里有光在闪烁,那些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播下的爱情的种子像是在一瞬间冲破了泥土的束缚。地铁是停是走,那些风究竟是怎么来的,广播里说了些什么,他都不想再理会。或许他应该否认,摇着头告诉她,他与她并不认识。那样的话,她日后想起来大概会记得曾经在地铁里,有个好心人帮她把被抢的手机追了回来。可那样的话,他以前错过的,以后,也将永永远远的失去。   他终于下了决心,很认真、很认真的看着她,缓缓说:“樊长安,我是叶至曦。”   叶至曦这三个字说出来究竟能有多大的影响?   樊长安后来才明白,其实也没多大的影响。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诚恳的人,所以站在他的角度来看,他是不愿意欺骗她,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欺骗都不愿意。可那时的她还不懂,只知道叶至曦这三个字对她而言意味着叶家人,意味着是将樊家推向万丈深渊的敌人。所以站在她的角度来看,她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同他多说的了,所以她可以连个道别的眼神都不再给与就匆匆转身,匆匆冲进马上要合上门的地铁里,仿佛此时此刻只有这个密闭的空间能保护的了她。   大千世界,每天都有千千万万想不透的事情在各个角落发生着。叶至曦为什么帮她追回手机?或者更深层次一些的,叶至曦为什么会和她坐一趟地铁?为什么会去音乐会?这些问题都是樊长安不愿意想的,她只牢牢记得樊父被带走之前交代了她两件事,一是不要自己开车,二是离叶家人远一些。   她当然明白樊父的意思,不让她开车是怕出意外,离叶家人远一些是希望她离得远了,不会让他们日日惦记着樊父最宝贝的人。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很,意外这种事不是不开车就能避免的,而叶家人,也并不是她想远离就能远离的了的。唯一能逃离这一切的就是离开,可她不能离开,因为樊父还在这里,即便她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了,但只要他还在,她就会在。    ☆、骗自己(8)   李崎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到的樊家。   渐渐入冬,天色亮的晚。樊长安睡的轻,听到李崎一路乒乒乓乓的冲上楼来,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反倒是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床边,随手拿起床头摆着的一本书,刚刚翻开一页,李崎就拧开了房门。   李崎昨晚喝多了酒,还未全醒过来,加上行事向来不怎么合礼数,开门见樊长安安安稳稳坐在床上,先是一皱眉,然后慢慢晃动起手里的一串门钥匙,盯着樊长安看。   朱妈这会儿才赶上来,站在房门边,面露难色的看着樊长安,唯唯诺诺说:“小姐,我没拦得住少爷。”   樊长安对这个情况并未有什么责怪,十分平缓的告诉朱妈:“你先下去吧,早餐多准备一份就是了。”   李崎脾气不大好,一听这话,立马就朝樊长安翻白眼:“谁要在这儿吃早餐了?!”   樊长安连看他的那一眼都省了,直接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书,慢条斯理说:“谁说早餐是给你准备的了?”   李崎被堵了话,气一上头,立马就吼道:“樊长安,咱也别浪费时间了,我今天来就为了一件事!”   樊长安突地合上书,抬眼看着李崎,认真说:“我没钱。”   李崎明显不信,快步走到樊长安面前,狠狠瞪着她:“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老头儿最疼的就是你,钱不在你这里,难道还会在我那儿?”   樊长安这半年来已经因为财产的事被李崎骚扰了多次,所以看着他看似凶神恶煞的模样反倒有种想笑的冲动,而且他身上酒味甚浓,肯定是昨晚喝多了找她没没回应,所以才会一大早的来兴师问罪。   李崎最烦的就是眼下樊长安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于是夺了她手里的书使劲摔在地上,说:“做人得公平点!咱都是财产的合法继承人,你不能独吞!”   旁边屋子的潘宜兰早被这么大的动静给惊醒了,而且一旦设计财产分割的问题,她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眼巴巴的跑过来了,等李崎话一落就立马接上说:“那我也得分一份!”   李崎也习惯这位总在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都不稀得看潘宜兰了,只盯着樊长安。   樊长安心情还算不错,在这两人的注视下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呼了出来,然后先是看着李崎,问他:“你公司出了财政方面的问题?”   李崎使劲“呸”了声:“老子的公司运转的再好不过了!你少在这里咒我!”   樊长安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他:“那你要钱干什么?”   李崎眉毛一横:“我都给你说了万儿八千次了,我自己开公司挣钱是我自己的本事,分樊家一半家产那是你爸欠我妈的!”   樊长安见他眉毛横的直直的,忍不住笑了笑,又问:“良姨都过世那么多年了,你还拿她当幌子?况且她要是真的在乎钱财,当年干吗把财产都捐给社会?”   李崎嘟着嘴“哼”了一声,说:“那是我姥爷姥姥教得好,所以我妈才不跟你们一般计较。”   樊长安接上话说:“所以你才更要感谢良姨,还有你姥爷姥姥,要不是他们在世的时候积累了那么多人脉,你的公司还开得下去吗?”   李崎十分不满:“你什么意思?”   樊长安平静的看着他,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还希望自己的公司能顺利经营下去就不要打家里那些财产的主意,且不说我这儿真的没有钱,即便有也不能给你,万一日后你的公司被人整垮了,良姨那么多年的心血不就付诸东流了吗?”   李崎顿了片刻,又重新吼了句:“说了半天你就是不肯把钱给我!”然后气冲冲转身离开。   樊长安笑着问了句:“不吃早餐了?”   把李崎打发走了,房里还杵了个潘宜兰。   樊长安平日里对潘宜兰还是比较尊重的,所以说话的语气也要温和许多:“兰姨,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愿意出国,我可以给你安排好一切。”   潘宜兰想了一想,又摇了摇头,然后问她:“我一会儿去上瑜伽课,你去吗?”   相比起潘宜兰抵抗外界异样眼光的能力,樊长安觉得自愧不如,这也许和潘宜兰是歌星出身有关,也有可能这世上有一些人天生就比别人要坚持,虽然也不见得很清楚的明白自己坚持的究竟是什么。   叶至曦是因为处里有人生日而请大家吃饭所以才会遇上李崎与人打架的情景。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平日里太严肃的缘故,在言语间得知老徐过生日,于是很自然的提出处里一起到外边吃饭的时候,全处的人第一个反应都是惊讶,第二个反应就是点头表示赞同。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多少有些无可奈何,以前在海拉尔的时候,同一个科室里的人三两天就聚在一起喝喝小酒、吃些羊肉,明明是件简单的事,反而在回京之后变得复杂了。这样的饭,自然就成了饭局,吃起来索然无味,连酒里头都像是参杂了功力的气味。   结果他出包厢到外边透气的时候就看到了楼下回廊里正在与人厮打的李崎,确切的说,应该是被人打的李崎。   叶至曦的堂哥众多,而且个个都是厉害的角色,从小到大没有人敢欺负他。说来有些遗憾,他长到二十七岁,连被人挥拳头或是朝人挥拳头的滋味是什么样的都没尝过。所以他的第一次挥拳头打架的结果并不理想,最大的用处就是替李崎挡了不少拳脚。   李崎是个十分仗义的人,见有人过来帮自己的忙,竟然还千方百计的从被打的间隙里抽出机会来向他道谢。   他哭笑不得,尽量不让自己的脸被打到,然后也千方百计的从被打的间隙里抽出机会对李崎说不客气。可他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遇上这种情况,他头一件该做的事明明应该是叫保安,怎么会傻到自动送上门来挨打?   好在路过的服务员光荣担当了这个使命,拉扯着嗓子满地乱跑的吼道:“打人啦!救命啊!打人啦!出大事啦!”   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事,人嘛,相处起来矛盾肯定是有的,不小心挥了拳头,也是私下就能解决的事情,可有过度热心的人报了警,又值城里正在严管治安,所以李崎和叶至曦,还有那帮牛鬼蛇神都被拉上了警车。   李崎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眯着都快要睁不开的眼睛看了叶至曦片刻,这才恍然大悟,几乎是惊叫道:“你不是叶至曦么?”   负责看管两人的警察是个新丁,先是吼了一声李崎,让他安分点儿,然后又看了叶至曦,不过新丁资历尚浅,想也不会晓得他是谁。   叶至曦没想到李崎的反应会这么大,声音也这么大,先是咽了咽口水,然后点头,有意压低了声音,问他:“一般遇上这种事,你都找谁解决?”   李崎就叶至曦提出的问题认真想了一想。以前樊家还没败的时候,他通常都是给樊父的秘书打电话,秘书是个聪明人,遇上这种事从来也不给樊父报告,直接就把他给弄出来了。樊家败了之后他也因为打架的事进过一次警察局,那会儿他没好意思找别人,主要是觉得找别人,别人也不会搭理他,所以给樊长安打了电话。谁知道那个丫头竟然以为他是戏弄他,没来警察局保释他,后来是张好好发现他不见了,这才托人把他弄了出来。可问题是张好好昨天出国旅游了,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回不来。他在心里仔细想了想,最后诚实的告诉叶至曦:“我家那个妹妹的想法不太好把握,打了电话也不见得会来。”   虽然樊长安的想法不太好把握,但叶至曦觉得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还是不要让旁人知道这事的好。可他与李崎把之所以打架的前因后果聊了一通,又牵扯出许许多多往事,经常过漫长的感慨之后,樊长安还是没来。   李崎心中有愧,十分抱歉的看着叶至曦:“虽然我家现在败成这样和你们家脱不了干系,但我这人爱憎分明,不会把所有的屎盆子都往你脑袋上扣。无论如何,这次打架的事主要还是我连累了你,等我们出去了,我一定带上你最好的医院做个身体检查,看看有没有肋骨被打断了之类的情况。”   叶至曦倒不是怕肋骨被打断,他本来是出来吃生日饭的,结果半路闪了人,要是明天能正常上班还可以向同事解释解释,可如果要在这里关禁闭,别说明天上不了班,光是晚上回不去,家里人肯定也是会生疑的。所以此刻,他找来救急的人不但得有能力让这里的所有人当今晚的事没发生,而且得嘴巴严,不爱扎堆说闲话。于是他想到三哥叶至谦。    ☆、骗自己(9)   人说年少容易轻狂,可等到二十七岁才来轻狂,叶至曦觉得自己的生活过得有些迟缓了。   所以想当然的,在应该轻狂的日子里轻狂过,应该沉淀的日子里开始慢慢沉淀的叶至谦肯定也觉得他的行为不太合常理。但他甚少开口提要求,而且在电话里说的十分晦涩,所以叶至谦办起这事来并没有兴师动众,只同夏正楠说有个朋友闹了点事。夏正楠是聪明人,一句话都没多问,直接就给下边打了电话。   李崎并不晓得他找了叶至谦帮忙,等警察过来告诉他们可以走的时候,还是纳闷的问道:“这就完了?”   他拿不准李崎会不会领叶家人的情,于是从后边拍了拍李崎的肩膀,说:“也许是那边的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咱们走吧。”   李崎心情大好,朝他咧嘴一笑,说:“今天运气还不错。”   他看了看李崎那张被打的红一块、紫一块的脸,无奈的笑了笑,只觉得今晚的事十分乌龙,虽然不会捅到家里了,但毕竟惊动了叶至谦,一会儿还得想个万全的理由来解释才行。   谁知道他与李崎刚出了派出所的大门,正好碰到赶过来的樊长安。   初冬夜静,冷风都是成片成片的拂过来,他心在发颤,说不清究竟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对面高大的路灯下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他想起昨夜,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她问他,他们是不是认识的。他从未像那个时候那样近距离的看过她,她的睫毛浓不浓?鼻子挺不挺?下巴弯不弯?在他的脑海里,从来都只是个大概的印象。有那么一瞬间,他胸口堵得无法呼吸,明明还是那个人,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物件隔在了两个世界。   以前叶至琏告诉他,所有的姑娘都喜欢听漂亮话,即便说不出漂亮话,至少也不能把实话盘全托出。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不愿意戴着面具生活,更不愿意骗樊长安。所以他告诉她,他是叶至曦,就好像从前那样,她不记得他了,再遇上的时候,他总是不厌其烦的对她说,‘樊长安,我是叶至曦’。   樊长安是准备过马路的时候看到叶至曦的。   她本来没打算来保释李崎,她这个哥哥,以前把打架当饭吃,这大半年来才收敛了许多,有时候她反倒觉得把他关几天也是好的,一来可以少喝些酒,二来也能磨磨他的急躁脾气。只是刚才坐在台灯下看书的时候觉得窗外的风刮得厉害,也不晓得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李崎受不受住小黑屋的艰苦条件。   结果她赶过来,看到的竟然是李崎和叶至曦肩并肩走出来的画面。   李崎并不是什么观察能力很强的人,自顾自的噼里啪啦说了好些话,才反应过来身边的叶至曦杵在他身后没动静了。他先是回头看了叶至曦一眼,然后又顺着叶至曦目光的方向看去,这才看到同样杵在马路对面的樊长安。对于樊长安的到来,李崎十分惊讶,同时也有些小激动,脸上迅速有笑意蔓延开,冲着叶至曦说道:“你看吧,我就说我这个妹妹的想法不太好掌握。”   叶至曦仍是望着马路对面的樊长安没搭腔。   李崎察觉出一丝异样来,猛地又朝樊长安看去,只见樊长安已经是转身要离开的架势了。   叶至曦身子不由自主想往前边走,却是被李崎无意的拦了一下胳膊。   李崎这时倒是十分明事理的,笑着说:“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等哪日空了,我再请你吃饭。”   叶至曦晓得他话里的意思,终究是压住了躁动的心,默默看着李崎快步追上几乎已经消失在光亮尽头的樊长安。   有些事情,他做不了,至少现在还做不了。   叶至曦又在原处独自站了许久。   原本打算等叶至曦自己缓过神来的叶至谦都有些耐不住了,从停在角落的车上下来,缓缓走到他跟前,半笑着问了句:“还不想回家?”   叶至曦并不晓得忙碌的叶至谦会亲自来接他,霎时联想到刚才那一幕背后的种种十有八`九是瞒不过去的。但叶至谦似乎没有盘问他的意思,甚至连为什么闹进了警察局都没问,只等上了车,开了来一段路之后才从身上掏出手机递到他面前,告诉他开键盘的密码:“0926。”   他摸不透叶至谦的用意,只能滑动手机屏幕,输入密码。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抱着个两岁大男孩的照片。这个女人,他见过几次,是傅家的女儿傅小影,也是他五哥叶至信的同学,但因为叶家与傅家政见常年不和,旧怨新仇累积了不少,所以两家从来都只是门面上的关系算是勉强过得去。前几年,他三嫂文景妍流产的事听说与傅小影有关,但这种事,历来都瞒的严实,他又不是好八卦的人,所以即便作为叶家人,了解的也不多。现今看来,他对这事,何止是了解的不多,根本就是从未知晓过其中的隐秘。   叶至谦看了他一眼,又瞄了一眼快要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然后愉悦的告诉他:“我儿子,马上就两岁了。”   他下意识又碰了碰手机屏幕,照片一下子亮了起来,傅小影怀里的男孩笑的极开,细细看去,倒真是像家中那些老照片里叶至谦幼时的模样。他一瞬间想了许多,又觉得想的这些都是无所谓的,至少对叶至谦来说,能把这么私密的照片给他看,显然是对他放心的。   叶至谦见他在发怔,也顿了片刻,然后说:“我刚接到电话,至琏病了,过阵子要做手术。家里最近事情会比较多,今晚的事瞒一瞒,相信不会有人特别在意。我别的也不说了,就提醒你一句,只有翅膀硬了,才能逃得开一切束缚,但在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前,该低调的一定要低调。”       ☆、骗自己(10)   樊长安历来睡不好,朱妈心疼她,每夜都要热上一大杯牛奶给她喝,希望能助于睡眠。总是当着朱妈的面喝得一滴都不剩,可就像咖啡不能帮所有人提神一样,牛奶对她来说连解渴的作用都发挥不了。反倒是临睡前抱上一本布满了密密麻麻字眼的读物,好比《红楼梦》这种词词句句看了一遍还能再看三遍的,随意翻上那么几页,兴许能起到一些催眠的作用。   其实以前,她最不爱看的就是《红楼梦》,樊父布置几十页内容给她,说等出差回来再考她,她都要扬着一张笑脸,拧上两条眉毛,噘着嘴表示抗议。樊父就问她为什么不喜欢看《红楼梦》,她那个时候也就十一二岁,可说起原因来就像是经历了许多风霜的大人,是因为不喜欢看那些盛放到极致的景象颓败之后的惨况,所以不愿意看。可过了这么多年,当她重新翻开这本书,怀揣的已经是另外一种心情了。   也许只有直面惨况,才能得到内心真正的平静,就像今天章学宁要娶别人了,她只有亲眼见到了那画面,才能真正将这个人从心里拔去。   潘宜兰知道她要去参加婚礼,昨晚专门给她搭配了好多套可选的衣服,大多都是白色,远远看着,与新娘的裙纱有七八分相似。   她并没有想着去搞破坏,于是拨开潘宜兰手里拎着的衣服,从衣帽间找出一套大红色的裙装来。既然是恭贺新婚,不妨穿的喜庆些。   只是这一身穿起来显得十分华贵,去到地铁站,引起了不少人侧目。她原先就是习惯被万众瞩目的,如今更是对任何人的任何目光都有了免疫力,所以一路去到酒店,心情都十分平静。   不平静的,是同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还有站在酒店门前迎宾的新郎和新娘。   这个冬天异常的冷,才刚刚十一月,就有要下雪的架势。   安龄穿的是一件裙尾很蓬松的婚纱,上面套了件白绒绒的披肩,也不知是因为冻着了,还是化妆化的,脸上红扑扑的。章学宁的礼服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他本来身板就好,穿什么都不错。   这样看着,实是不错的搭配。就好像去年的圣诞节,她与安龄关系还不错的时候,一群朋友到外边玩,安龄喝多了些,胡乱靠在了章学宁肩上,开玩笑似的对她说,借她的男朋友用一用。她当时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反倒是看着昏暗灯光下的这两人也挺般配的。   后来家里出了些问题,她起初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树大根深,偶尔被风刮乱了些也正常,直到发现所有的焦点都聚集在了樊父身上,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那个时候,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脑子里想的事情比之前活了二十三年想的还要多得多。她知道什么叫株连,也知道这样古老的刑法到今天仍旧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存在着,所以她是打算和章学宁分手的,只是他比她快了一步,就快了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而已。其实她是真的希望他能平安,他的家族能平安,可惜他没有给她表现的机会,可笑她到很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早就放弃她了。   墙倒众人推,她不怪众人,也努力的骗自己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安龄来了,带着胜利者特有的昂扬气势告诉她,她的公主梦,该醒了,她的王子,转头别人的怀抱了。她想安龄是希望看到她哭的,所以她一直攥紧了手,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她不觉得疼,只知道一定要笑,笑着告诉安龄,她的王子,已经死了。   章学宁事后来找过她一次,她从未对他发过脾气,所以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对他大声说一句话,只是很平淡、很平淡的问了句:“章学宁,你有心吗?”。   就这样一句问话,驳回了他的一切说词。什么章家中老少人多,经不起大风大浪,什么安家与叶家交好,与安龄在一起是逼不得已,什么他还爱她,统统都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无力。因为他没有心,所以永远无法明白她笑着的时候内心在躺着怎样大片大片的鲜血,因为他没有心,所以对她而言,他只不过是个已经死去了的人。   她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樊父笑着跟她说,这世上的男人,没有哪一个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所有,如果有,那就只能是这个女人的父亲。她故意蹙眉看着樊父,问道:“那你也不能为妈妈放弃所有吗?”   樊父那时已经年过五十了,因为她的一句问话,眼眶突地就湿润了起来。她只怕自己问错了什么,正想说些别的来缓解气氛,樊父却又笑起来,摸着她的头说:“你妈她不稀罕。”   其实这世上的女人有哪一个不稀罕会有个男人为自己放弃一切的?只不过有的是因为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而更多的,是没有机会遇上那样的男人。   樊长安之前也猜测过今天她手上拿着的这张喜帖,章学宁是压根不知道的,只不过是安龄想在她的身上撒盐,才有了这一出。可既然这一出开了曲,就没有不唱下去的道理,所以她几乎是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稳稳当当的走到章学宁和安龄面前,像是祝福自己寻常的朋友那样,微笑着说了声“恭喜。”然后又稳稳当当的去到签名台,笔画流畅的写上了自己的大名。   负责接待宾客的是樊长安原先也算相熟的龙可颜。   在这样的场合再见面,龙可颜多少有些不自在,但樊长安手里确实拿了喜帖,也确实对新郎新娘说了恭喜,就算不看在过往的情面上,今天来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万万不能闹出什么事来的。所以龙可颜还是挤出十二分的笑容对着樊长安说:“长安,你也来了啊。”   樊长安十分自然的晃了晃手里的喜帖,说:“既然想让我分享他们的喜悦,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她沉寂了大半年,樊家的败落也渐渐被别的新鲜事给掩盖了过去,当众人快要将她遗忘的时候,她出场的如此突然,着实又引起了不少人侧目。   龙可颜嘴角抽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又不能断,心里愁着之前不晓得樊长安会来,没有给她安排座位,思寻片刻,只得把她往多预留下的那几桌带。龙可颜走的十分急,等到了边角,见这那桌总共也只坐了一位二十七八的年轻男人,长得挺好,但面生,穿的也不惹眼,便以为是章学宁的普通同事。于是回身随便指了个位子,告诉樊长安:“你坐这儿吧。”   樊长安也知道她若是坐到中间那些席位上,恐怕那一桌的人就算不是逃席,也都是如坐针毡的,反正她该表现出来的大度与修养都已经表现完了,只等着观礼就是,所以答了个好字。结果等龙可颜像是终于解决了大麻烦逃之夭夭的窜离之后,她才赫然发现那个独自坐着的男人竟然是叶至曦。   这个她认识了十五六年,却总是在见面的时候忘记他叫什么的男人,最近出现在她生活中的频率简直高的有些诡异。前两次她都是二话不说掉头就走人了的,可这一次,她总不能因为遇到了一个低调到连负责迎宾的龙可颜都认不出的叶家人,就在这么多人面前退场吧?没准安龄还以为她是心里难过才走的,那她之前的表现都不白表现了?   生活,果然处处有意外。   好在还没等到需要她做出别的反应来,就有另外七八个成群混杂的人过来了。为首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大妈,一听就是纯正的东北口音,大概是安龄的远房亲戚,一见樊长安站在桌面没落座,连忙攒着她,指着叶至曦旁边的位子:“小姑娘,你往那边坐坐,我们几个人是一起的,你插在中间,怕说话声音大惊着你。”见她不动,以为她是怕陌生男人,又添了句:“你放心,我看那小伙子长得就是一张端正的脸,你就往他旁边一坐,他要是敢有什么出格的,我立马把他收拾了。”   樊长安骑虎难下,只得乖乖走到叶至曦旁边的位子坐下。原以为也就到此为止了,可那胖大妈见她与叶至曦之间隔得远,又急了,解释说:“我们都长得胖,你们两个这么单瘦,干吗把椅子隔这么老远啊?小伙子,赶紧挪一挪。”   叶至曦还是比较配合胖大妈的,把位子往樊长安那边挪了一些。虽然中间仍旧是空出了不少,但大妈也不傻,已然看出些端倪来,没再强求两人再靠近一些,又笑嘻嘻和同桌别的大爷大妈白话去了,留下同是一言不发的樊长安和叶至曦。   樊长安觉得这剧情完全偏离了自己预定的轨迹,时不时看一眼手表,只想着这婚礼能快些结束。可世上偏偏有些人心眼特别实在,就好比胖大妈这样的,大概是原想着不理会她与叶至曦,但后来又看不下去了,于是主动同她答话,却是问她:“小姑娘,你是龄龄的朋友?还是章学宁的同事啊?”   这个问题,问的着实让她有些尴尬,本想着随便说个话圆过去,可一旁安安静静坐着的叶至曦突然开口了,不咸不淡的说:“我们是章学宁的朋友。”   结果人家胖大妈既没有把重点放在‘章学宁’上,也没有把注意力聚焦在‘朋友’上,反倒是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笑道:“我就说你们肯定是一起的嘛!”   樊长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胖大妈别的都没在意,光是听到了的是叶至曦说的‘我们’两个字。   遇上耿直憨厚的人,果然只有无可奈何的份。   叶至曦难得笑了一下,主动问起胖大妈:“大妈你们都是安小姐的亲戚?”   胖大妈边笑边点头,然后挨个把桌上的人介绍了边。   樊长安听着,大约知道她们虽然算是安家的亲戚,但眼下的身份却比不上安家的百分之一,也难怪会被安排到这里来坐。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奇怪,按理说安家现在依附的是叶家,叶至曦来参加婚礼,就算不安排主位,再怎么也应该是大厅正中间才对?总不能是因为他太低调了,低调到所有迎宾的人都不认识他,所以才把他打发到这里吧?如果一会儿有个人同时认出了他们俩,是不是会惊得下巴都掉了?樊家的女儿与叶家的儿子,竟然坐在了一起?    ☆、骗自己(11)   最后发现这个问题的人是章学宁,只不过在他发现这个问题之前,安龄忍不住想要给樊长安一些颜色看看,所以提前出现在了这原本不起眼的角落。   胖大妈几人还以为安龄是来找她们的,高兴的拉着安龄说这说哪儿。   樊长安见安龄一副想翻脸又不好意思翻脸的模样,心情顿时愉悦起来,主动说:“大妈她们这么老远的赶过来,安龄你一会儿是不是该多敬杯酒?”   安龄没想到樊长安竟然会先开腔,立马甩开胖大妈的手,盛气凌人的看着樊长安:“你竟然真的来了?”   樊长安轻松了笑了笑,反问安龄:“你亲自去送喜帖给我,我不在,你又再三嘱托别人一定要交到我手上,莫非你干的这一切只是因为你很闲,并不是真心要请我来参加婚礼?”   安龄原本有些生气,但转而又笑起来,骄傲的说:“我当然是真心请你来参加我和学宁的婚礼。再怎么说,我和学宁也是你介绍认识的。”   樊长安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故意叹气说:“我做了一件这么好的事,也不见你们把送媒人的礼抬到我那儿。不过我也不看中那些,这样吧,你现在跟我说声谢谢,我就当是收到你们的心意了。”   安龄一脸鄙夷:“‘谢谢’?樊长安,你现在受得起我一声‘谢谢’吗?”   樊长安看了安龄一眼,大方说道:“这简单,你说来听听,自然就知道我究竟是受不受得起了。”   安龄没想到樊长安做了这么充分的准备,三两下还没法让她丢脸,于是转移话题:“这里的人大部分你都认识吧?还有不少以前总被你爸拒之门外的呢。现在呢?被他们漠视的感觉如何?”   樊长安认真看着安龄,缓缓问道:“你没听说过宠辱不惊吗?”然后很快笑起来,说:“我差点忘了,你从小到大,语文考试的成绩总是在六十分上下徘徊,不晓得有这么个成语也正常。”   安龄被樊长安在这么多人面前戳到痛处,一时恨得牙痒痒的,陪着她前来的龙可颜想把她拉走,以免事情闹大,却被她一把推开。   樊长安见了,又笑着说:“这些往事你若是不喜欢听,我不讲就是了,干吗推人啊?”   安龄气急了,瞪着樊长安说:“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牛气个什么劲儿!”   樊长安顿了一下,重新看着安龄,说:“你倒是提醒了我,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不是有句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吗?安龄,今天是你结婚,我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干什么都无所谓,可你要是出了丑,你猜会被这里的人谈论多久?一年?还是半年?哦,我可能高估你了影响力了,就你们安家的水平来说,大概也就三五七天吧。”   安龄虽然生气,但也知道今天这种情况不能出任何岔子,于是故意扬嘴笑道:“你既然来了,我当然要让你看到我和学宁最幸福美满的时刻。你还不知道吧?我怀孕了,学宁他终于可以做爸爸了。你以前肯定不知道学宁他爷爷有多希望能早点抱上曾孙吧?我猜学宁他应该从来不会和你说这些,因为你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连吻你都要考虑半天,怎么会像和我这样一拍即合?”   一直在旁边听着,觉得樊长安完全有能力完胜安龄的叶至曦终于把目光全都投到安龄身上,冷漠的说:“安小姐,请你说话注意些。”   安龄没想到还有人会为樊长安出头,瞥了一眼叶至曦,见他是生面孔,穿戴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除了长得好些,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自然而然的鄙视起来:“你又是谁?樊长安相好的?”说罢又看向樊长安:“我说你今天怎么敢来呢?原来还带了个撑场面的?可你至少得带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吧?这是指望唬住谁呢?”   樊长安虽然不喜欢安龄说话的口气,但更不喜欢安龄把她和叶至曦搅在一块儿,正准备撇清关系,章学宁急匆匆寻了过来。   章学宁见到樊长安与安龄不相容的场面还算不惊讶,让他惊讶的是叶至曦竟然会在这里。可笑的是,安龄见章学宁来了,又故意说:“学宁,快来认识认识长安的新男朋友。”   章学宁脸都绿了,看了一眼樊长安,见她脸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就知道安龄肯定弄错了,连忙朝叶至曦陪笑道:“你怎么没和叶二嫂子坐一块儿?”   叶至曦如实说:“刚巧二哥昨天回来,他今天兴致好,也来了,我就把席位让给他了。”然后淡淡看向安龄,淡淡说:“其实我觉得不管坐哪儿都是来参加喜宴的,就好比安小姐这几位亲戚,大老远的赶过来,也不见得就有什么很周道的安排。又听安小姐说,我是个没头没脸的人物,想来坐在这儿还是高抬我了吧?”   安龄起先只是从衣着上判断叶至曦是个寻常人,可他这一番话说出来,气势却是半点不由人反抗的。她心里有些没底,偷偷拉了拉章学宁的衣袖。   章学宁朝安龄使了个眼色,让她先走,然后又看着叶至曦,说:“她还是个小孩,说话不大注意。”   安龄却不听他的,仍旧站在那儿。   叶至曦轻轻点了点头,又看向章学宁:“听说马上要当妈妈了,也是该长大了吧?不然老这么带着刺儿四处扎人,哪天不小心扎到自己,可就得不偿失了。”   章学宁不晓得安龄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即便晓得,也不能驳叶至曦的话,所以只能受着。安龄还不知道轻重,一时冲动,指着叶至曦和樊长安:“你和樊家人在一起,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章学宁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吼了安龄一声,瞪着她说:“你回休息室呆着去!”又立马给叶至曦赔笑:“叶处,她不知道,你别在意。”   安龄听到这里,才恍然明白过来了,又看了叶至曦两眼,发觉他眉宇之间的气度却是和叶家人相似,心里一颤,再没多说一句话,匆匆与龙可颜离开。   叶至曦见安龄走了,也没有再和章学宁废话的意思,随意摆了摆手。   樊长安完完整整看了这一段,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婚礼再呆下去也没意思,于是起身离席。   章学宁随她往外走了几步,叫住她。   她停了脚步,顿了片刻,终于回过身看他。   他曾笑说,等他们结婚,她可以穿红色的裙纱,而今她穿了一身红,他却娶了另外一个穿白纱的女人。   世事弄人,可最能让人清醒的也是弄人的这些世事。   她最后是朝他笑了一笑,最后是对他说:“恭喜你就要当爸爸了。”   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樊长安不知道,只知道从酒店出来走了一段路了,才赫然发现天空中飘起了这些白色的小精灵。难怪天气这样冷,原来是它要降临的前奏。   她不由的放慢了步速,仰头望向天空。有雪花落到她脸上,很大的一片,然后两片,三片,四片。融开来有些凉,再有风吹来,又有些冻人。她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气,然后又全都呼了出来,像是要排尽所有堆积的废气。   原来冬天,真的已经来了。    ☆、白月光(1)   Chapter 2 白月光   每个人   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   却欲盖弥彰      这场雪连着下了两日。   办公室里有的人抱怨因为大雪而变得更加拥堵的交通,有的人感慨这雪下的太早,担心今年冬天不好过,也有的人高高兴兴背着相机到院子里寻找各种好的景致留影。而不论是何种心情的,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提前闪人了,所以明澈来找叶至曦的时候,十分惊讶的问道:“现在不但没人陪你加班,连陪你正常上下班的人都没了?”   叶至曦正巧刚改完稿子,保存好之后起身给明澈泡了杯茶,半笑道:“我放羊也不是,不放羊也不是,难不成要把羊都吃了?”   明澈接过茶杯,趁机说:“我这儿正好有一只羊,还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入口才好。”   叶至曦睨了他一眼,大约也猜到是什么事了,于是随意的问道:“如果是你的羊,我当然不会入口。”   明澈知道他一向不与人为敌,但若真是在他面前过分了的人,也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三思之下,不再与他打哑谜,直白的表示:“我一是道听途说,二是受人所托,不如还是你跟我说说安龄究竟是犯了什么迷糊事。免得为了些不上台面的人影响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叶至曦嘴角一弯,缓缓看着明澈,问:“他们怎么找到你哪儿去了?”   明澈又是耸肩,又是挑眉,无奈的说道:“谁叫你们家的人一有事就自动拴在一根绳子上?任谁听了是安龄冲撞了你,立马就表示对这事没法调停。我听说连安处都在你这儿碰了钉子吧?哎,其实我想,你这小子也不见得会干什么影响安家的事,可问题是你们家的态度如此生硬且一致,难免让安家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箭靶子。所以说来说去,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团结力量大。都不需要动一枪一弹,就已经把他们吓得缩回老窝儿了。”   叶至曦含着笑,也不插话,由着明澈继续往下说。   “然后安家拐了七八道弯找到我过世大嫂家的人,你知道的,我大哥别的人不一定会搭理,可牵扯到了我大嫂家,他就对这事上心了。然后我就光荣受领了这个任务,所以还请你松松口,别和他们一般计较,就算是体谅体谅我,好让我回去能有个圆满的交代?”   叶至曦见明澈说的有板有眼,扬了扬眉眼,说:“能养出那样骄纵的女儿,受了惊吓也是应该的。”   明澈甚少看到他脸上有如此的神色,不由得觉得奇怪,问道:“我倒是听到了不少版本,内容五花八门,唯一相同的,就是当时樊长安也在场。安龄与樊长安也算是情敌,你该不会是把安龄说樊长安的那些难听话按在自己身上了吧?”   叶至曦蹙眉:“安龄顶多算是个话杂的人,想在言语上胜过别人,还需要勤加练习。”   明澈的好奇心更大了,问他:“按你这么说,樊长安半点委屈都没受?”   叶至曦想起当时的情景,按说樊长安字字珠玑,堵得安龄反驳起来苍白无力,最后若不是抬出那些格外伤人的话来,樊长安几乎可以算是完胜。可有些话,哪怕只是几个字,说出来也能产生极大的影响。他知道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的身份与樊长安的身份是格格不入的,坐在一起已经是有违和谐,若是他帮忙插话,那就等于将自己于樊长安推向风尖浪口。只是这世上最不好控制的就是感情,他见樊长安脸色不好,终于还是没忍住而开了口。好在所有传言的版本里,都不是说的他因为樊长安而不爽安龄,说的是因为安家把他安排在了不起眼的角落,安龄还对他出言不逊,所以他才不高兴,不但提前离席了,事后连安家送来赔不是的礼品都退了回去。   这个圈子里,总有许许多多整日白吃白喝没事干的人想着帮你怎么把故事编圆满。   明澈见他不答话,心里的疑虑又增多了一分,但他清楚,有些事,原本只在朦胧之中,若是贸贸然捅破了,只会加剧发展,于是他又笑起来,说道:“总说你们家这个不能得罪,那个不能得罪,我看,其实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你。”   叶至曦不可置否的笑了笑,问他:“你今天来就为了这事?”   明澈知道安家的事算是办妥了,心情大好,笑着说:“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去你的房子看看,然后顺便把这事办了。”   叶至曦不以为意:“我那房子都快二十年了,有什么好看的?”   明澈挑着眉说道:“就因为你那房子快二十年了,所以我才更要去看看有什么吸引你的,竟然愿意从那么多人伺候着的家里搬出来一个人住。”   叶至曦更没把有没有人伺候这事放在心上,还提醒他说:“我高中就开始住校,毕业在海拉尔也是一个人住。”   明澈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要给你安排个姑娘一起住住?”又问道:“你之前不是相亲了吗?结果怎么样?嗳,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事了,那姑娘叫什么来着?海,海夏是不是?”   提起海夏,叶至曦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头疼。   他连共见过她三次,一次是在许仙楼,乔然给他们做介绍,他拿出了惯有的表现,不积极、不主动,只为了给她留一个没有印象的印象。结果他的沉默寡言反而让她印象深刻,第二回就来找他说要假装男女朋友。他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可能会伤了她的面子,可事实上,他确实没有打算假装什么的想法,于是她愤然离去。   说来,这样的结局让他很满意,但他以为的结局却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昨天他快下班的时候,她竟然主动找上门来,表现的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不愉快的碰撞,倒像是认识许久的老友,张口就说肚子饿了,一起去吃晚饭,然后把中外美食挨个说了一遍,最后扬着脑袋问他想吃什么。   他不晓得她究竟是没听懂他之前话里的意思,还是又有了什么新奇的想法,但处里七八双眼睛齐齐盯着他看,他只得先顾全大局,领着她去了同一家餐馆。   她心情极好,一边吃一边说起当日的事来。他以为她是来找他化解尴尬的,毕竟是一个生活圈的,往后见面的机会肯定也不少,于是配合着向她赔了不是。没想到她突然话锋一转,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说道:“所以我认真想过了,既然你不愿意假装男女朋友,不如我们就当真的男女朋友吧?”   他大学主修中文,自认为对语言方面的造诣不浅,可她这些话着实前后不搭,让他半晌接不上话。   她对他的反应事先就有准备,所以眯着眼睛一个劲儿的朝他微笑,说:“我知道这对你来讲可能有些突然,其实对我来讲也挺突然的。按理说你前两次的表现连六十分都打不上,可有句话说得好啊,全世界的人都给了你青眼,但你八成会对那个给你白眼的人特别上心,我现在就是中了这个邪。当然,你接受起来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没关系,我可以等。”   他活了二十多年,不是没遇见过死缠烂打的姑娘,可那些姑娘说出的话听起来全是冠冕堂皇,但她的口气十分认真,目光也十分认真。他认真想了一想要怎么回答她才能既保全她的面子,又让她知难而退。   可她像是猜到他又要拒绝,飞快的说:“我这人也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有无穷无尽的热情,总有一点能融化你这个冰人的。”   叶至曦没把海夏这一桩事告诉明澈,只随意笑了过去,然后领着明澈上父母多年前居住过的房子,也是他现在住所转了一圈。   明澈大学是读的土木工程,后来出国留学,回来之后也是离家一个人住,只不过他的公寓与叶至曦的老房子有着天壤之别,所以看到房子里有些陈旧的摆设和装修之后,连声感叹:“你这种的作风,就是一整个纪检部门都对你进行调查,估计也找不出一点点的错处。”然后指了窗户边一张老式沙发,笑道:“那个,比你年纪还大吧?”   其实这屋里绝大部分的东西都比他年纪要大,只有电器和被子是新添置的,那还是因为他说要搬到这里来住,周艳玲先亲自来审视了一番,在不改变大体格局的情况下稍微让这个两室一厅的老房子看上去不要太脱离时代。   他从来没有什么追赶潮流的想法,只觉得世上所有,习惯了就懒得再去做任何的改变。   当然,也有人对他这老房子表示欣赏,比如李崎。    ☆、白月光(2)   实际上李崎之所有会到叶至曦的房子来,是一件他想想都会觉得无可奈何的事情。   李崎为了感谢他的出手相救,想请他吃顿饭,结果一连去了两家餐馆,不是遇到熟人,就是遇到仇人。   李崎这人虽然看着不太靠谱,但在某些问题上,考虑的却又十分周全,一面攒着他换地方,一面笑呵呵说:“现在风声紧,我们得低调一些。”他说话的口气既严肃又认真,倒像是演什么谍战剧。   于是叶至曦就提出了买东西回他房子去吃的建议。   只是冬天冷,买什么东西打包回去都容易凉,所以李崎下车的时候顺道就从后尾箱里抽了两支白酒出来,说:“喝点酒就热和了。”   他原先酒量不行,家里几个兄弟一起喝酒,最先倒下的肯定是他。反倒是后来去了海拉尔慢慢练了出来,李崎撂了一瓶给他,他也不推辞,直接抱着瓶子就喝上了。   李崎很是欣赏他的爽快,表扬说:“现在的人都爱装,明明都是能喝的主,却偏偏喜欢端个小杯子,你一杯,我一杯,连带着说些违心的奉承话,酒没喝多少,人却给绕晕了,到最后还都抢着说自己喝的最多。按我说喝酒就该像咱们这样,一人一瓶,喝完了事,谁也不会占谁的便宜。”   他没吃菜就先喝了一口酒,直辣辣的一路烧到了肚子里,不由得眯了眼,问他:“你这什么酒?这么烈?”   李崎敲了敲手里没贴标签的酒瓶子,笑眯眯说:“从我家老头那儿拿来的。”   他记得樊家出事已经大半年了,不由得蹙了眉。   李崎还以为他是担心什么,解释说:“你放心,这都是好些年前别人送他的,肯定没问题。”又扯着眉毛叹了句:“早知道我当初就多拿个十箱八箱的,反正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   他见李崎真像是在惋惜没拿到手的酒,不由得想起那些关于樊父与李崎关系并不融洽的传言来,又觉得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众人皆知的不融洽,所以李崎才得以安安稳稳的过的现在。   他拿着酒瓶默默然喝了小半口。   李崎很快扫去脸上的阴霾,指了摆了大半张桌子的饭盒:“你得吃些菜啊,不然买这么大岂不是浪费了!”   他与李崎的交集也就两三次,可有些人的气味是相投的,加上喝了不少酒,性情要比平日外放许多,不但说话的声音提高了,连说话的内容也十分的随意。   李崎提起那夜打架,醉眼迷离的告诉他:“我那天跟你说我之所以先动手打人是因为他们抢了我看上的小姑娘,那是骗你的。”   他一瓶酒喝了一半,也有些醉意了,但显然比李崎要清醒些,听了这话,点了头,继续听。   李崎顿了顿,指手画脚的说:“他们那几个王八羔子以前看见我总是崎哥长、崎哥短的,我知道,那都是看我家老头的面儿,所以现在我家老头倒下去了,他们也就没必要奉承我了。我不是在乎他们叫不叫我崎哥,反正我也明白,就是酒肉朋友,哪有什么真心的。可他们的嘴实在太坏,落井下石不够,还说长安被章学宁玩弄了之后扔到一边。我这人没别的,但有一条,我的妹妹,除了我,别人都不能欺负。”他说到这里,偷偷笑起来,凑近了叶至曦跟前,小声说:“有件事,我谁也没告诉。我现在当你是哥们儿,才告诉你。其实我之前把章学宁打了一顿。”   叶至曦微微一颤,看李崎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   李崎扬着脖子喝了口酒,语气又慢慢淡下去,幽幽说:“我那个妹妹啊,是从小被她爸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什么委屈都没受过,连潘宜兰进门都是先得她点头同意。可就是因为她爸对她保护的太好了,她压根不知道外面世界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一遇上章学宁这种金絮其外的男人,分分钟就被迷惑了。按我说,男女分个手也没什么的,谁能保证自己谈一次恋爱就能白头到老?关键是章学宁见风使舵的本事太好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和别人好上了。这就叫祸不单行,想当然的,这事对她的打击很大,虽然人前没掉眼泪,可我猜肯定躲在被子里哭过至少七八回。我一见她那双眼睛又红又肿的就特别来气儿,于是就没忍住,去找了章学宁。那小子态度倒是挺好的,不过这事本来也是他理亏,态度好是应该的。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见他那样,就想着说算了,这架也别打了。谁知道和他一起那几个朋友一听说我是谁,个个在那儿暗讽长安,说她整日装高贵,其实骨子里就是个贱胚子。我当时就火了,连他们有几个人都没注意,转身就打开了。你不知道,我从六岁开始打架,这二十五年里头从来没有一次像那天那样恨不得把他们都打成肉馍馍。装高贵?我们家长安天生就是高贵,谁也学不来,他们这些小萝卜头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李崎越说越激动,一不留神直接抱着酒瓶子从沙发上摔倒了地板上。   叶至曦连忙起身去扶他,他一边笑一边摆手,自己从地板上重新滚回沙发,整个人侧躺着,又扬了扬头看了叶至曦一眼,弯着嘴角说:“那天没人帮我,我虽然成功把章学宁给打了,可自己伤得比他严重多了,但我心里爽。”   叶至曦仰脖子喝了一口闷酒,缓缓说:“你是个好哥哥。”   李崎一听这个,急着摇头,半眯着眼撇清说:“我其实都是为了分财产。你应该听说过吧?我家老头在境外存了一大笔钱,很大一笔,可问题是他出事的时候最后见得那个人是樊长安。我找了她好多回,软硬兼施,但不管用,她可精了,肯定是想等风声过了,然后自己独吞。”   叶至曦清楚樊长安不是这样的人,心里亦明白李崎也晓得樊长安不是这样的人。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人并不愿意表露自己的真实感情,也许是因为连自己那一关都过不了,也许是因为明知道没有什么可期盼的了,所以无赖似的耗着,好像这样如以往那般胡来,就真的可以自己欺骗自己,什么都没有变,什么都还在。   李崎静默了一阵,叶至曦见他靠在沙发上,以为他是睡过去了,自己把剩下的小半瓶酒灌到肚子里,然后仰头看着被灯光照得发黄的天花板。   叶至曦想起自懂事以来,长辈和师长们夸他夸的最多的,就是‘自制力很强’。读书的时候不用任何人鞭策,叛逆的年纪也从未做过一件让人操心的事,活了二十七年,所有的日日夜夜都在预定的轨道上不断向前行驶着。这条轨道究竟会驶向何方,终点又有什么在等着他,仿佛这并不是他需要思考的问题,他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在这条轨道上。   唯一有次是叶荣恒去到内蒙考察,抽空见了他一面。他那时已经在海拉尔呆了一年,加上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让他看上去不像是从叶家走出来的偏偏少年郎。叶荣恒看重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也是那一次,叶荣恒亲口对他说,他将是叶家未来的希望,最大、也最强的希望。直到那时,他才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轨道有了一个明确而又不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个已经走在最巅峰的家族继续以一种繁盛傲人的姿态延续下去。   这实在是个沉重的包袱,一向做事随心所欲的叶至琏劝他说:“上边这么多哥哥,大伯偏生给你说这些,真是奇怪,你一个连女人是什么滋味都没尝过的小男生胡乱凑什么热闹?该怎么享受人生,就怎么享受人生嘛!”   他不知道人生该怎么享受,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是轻而易举、水到渠成的,谈不上心喜,也谈不上闹心,唯一能牵的他神经微微一颤的,就只有樊长安一人。可惜这个人,偏偏姓的‘樊’。不像叶至谦与傅小影,即便两个姓氏有再大的隔阂,至少是比肩,至少在大局上是保持一致的,而这个‘樊’,现在、将来都不可能再出现在历史的舞台。   他想起许多,但他所想的,在这样的夜晚又显得如此的多余与不堪。耳边是李崎呢喃的声音,在胡乱说:“叶至曦,中国有百家姓,你怎么就偏偏姓了个‘叶’呢?”       ☆、白月光(3)   李崎是半夜被送回樊家的。   樊长安白天在合唱团忙了太久,所以晚上睡得稍微沉了些,等到朱妈艰难的扶着李崎往楼上走,折腾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之后,她才猛地醒过来,然后披了件衣服出来帮忙。   总的来说,李崎并不常回樊家,特别是樊父出事之前,他几乎当自己没有这个家的。反而是这大半年,隔三差五的来找樊长安闹一次。次次都嚷着要分财产,次次都是喝了酒,有时喝的不多,闹一闹就走了,有时喝多了,闹着闹着就趴地上睡着了,等到第二天醒来,整栋房子就都是他嚷嚷着说干吗把他弄到二楼最东边那间屋子,他最讨厌就是太阳升起来亮堂堂的感觉。   二楼最东边那间屋子,其实原本就是他的卧房。他小时候住那儿,后来是因为樊父与李良离婚,他随了李良,才搬出去的,这么多年,屋子一直空着,连摆设都没变。   樊长安知道李崎喜欢喝点小酒,但今晚他实在醉得厉害,两条腿连路都走不了,整个人沉得要命,嘴里嘀嘀咕咕念着什么“就该打,就该打”之类的。她担心他又在外边闹了事,但看他脸上除了一片红光倒也没有被打的痕迹,一双眼睛完全眯住,能安安稳稳回到这里已经是个奇迹了,于是问朱妈:“谁送他回来的?”   朱妈摇头:“我听到敲门声就起来去开门,只看到少爷一个人躺在门口。”   李崎大概听到有人提及自己,一股酒劲上来了,猛地甩开樊长安和朱妈,一边往木地板上倒去,一边大喊道:“你们这些王八羔子,等爷翻身了,铁定把!”豪气话没说完,又是一声吃痛“哎呦。”然后就再没音了。   朱妈立马要去扶李崎起来,樊长安拉住她,说:“就让他在这儿睡。”   朱妈面露难色:“小姐,这样太冷了吧?”   她瞥了一眼靠墙的暖气片,说:“去拿两床被子来就是了。”   樊长安虽然外表看着不大硬气,但决定了的事谁也撼动不了,所以朱妈只得拿了两床最厚的被子给李崎在楼道里打了个地铺。   谁知道到了清早才打完牌回来的潘宜兰被楼道里这一团白乎乎的不明物体吓得困意全无,又是大叫,又是乱跑。   李崎想当然的被吵醒了。然后樊长安就听到外边有两个人鬼哭狼嚎的喊着她的名字。   这样开始新的一天,的确让人重头到脚都充满了活力。   当然,李崎对自己受到的待遇表示强烈的不满,回房洗了个澡出来就开始批评樊长安:“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你就是巴不得我感冒发烧,然后把脑子烧坏,就没人跟你抢财产了!”   樊长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其实我不是想让你冻到把脑子烧坏,而是在被子里下了毒。虽然你已经洗过澡了,但昨晚那些毒已经侵入到你皮肤里了,不过你放心,是慢性毒,至少还能活个三五七月。”   李崎情绪十分激动,冲到她面前说:“为了那点钱,你竟然连自己的哥哥都谋害!”   樊长安忍住笑,抬眼看他,故意蹙眉说:“你不是老说‘那点钱’足够你买下太平洋里一连串的小岛,重新建一个国家吗?都能自己为王了,还叫‘那点钱’啊?”   他先时没过脑子,这会儿见她嘴角笑意正浓,知道自己上当了,狠狠瞪了她一眼,摆出高姿态来说:“不跟你们女人一般见识!”   她点头,漫不经心的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跟我们女人一般见识,所以晚上好好姐叫吃饭,你就不用去了。”   他一诧,转头问:“她叫你吃饭干什么?”   她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是想介绍她男朋友给我认识吧。”   他又是一诧,继续问:“她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她还是耸肩:“我不知道啊,我就是随便猜猜。”   他知道自己又被她绕了,当下气就上来了,“哼!”了一声就往门口走。   她看着他的背影笑道:“不送了啊。”   他的手已经挨到门了,又突地改变主意,重新走回客厅,夺了她手里的书,往对面的沙发上一躺,朝着厨房嚷道:“朱妈,给我下碗面条。”   樊长安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一整天都在绕着各种弯弯儿使唤李崎干一些平日里她们三个女人干不了的事,好比换客厅水晶灯里坏掉的灯泡,整理连到屋顶的书柜,修剪花园里已经掉光了叶子但枝干到处乱长的树木。   李崎这人没什么心眼,眼见着三个女人围着他夸,高兴的什么都不顾了,直到把一大堆垃圾扔完才反应过来,立马找樊长安理论:“你把我当苦力使啊!”   樊长安已经换好了衣服,十分认真的提醒他:“你再不去把外套穿上,就得迟到了。”   李崎没辙,只能飞快的上楼穿好外套,然后又飞快的下楼。   樊长安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格子外套,配上驼色围巾,站在楼外望着屋门,整个人看上去比往日要明亮许多。   李崎看着她做这样的打扮,心里有些高兴,忍不住扬了扬嘴角,愉悦的催着她上车:“一会儿把安全带系好,不然甩出去了可别怪我。”   可事实上,面对拥堵的交通,就是愿意被甩出车也压根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李崎一会儿插左道,一会儿挤右道,红灯闯了两个,也没见快多少,十分着急,扯着脖子往前看,嘴里念着:“这么堵,肯定迟到了!”   樊长安性子缓,故意笑眯眯说:“反正你经常迟到,我猜好好姐是做了心理准备的。”   李崎回眼瞪她,又问:“她到底为什么找你吃饭?”   樊长安随意说:“我们平日里关系不错,一起吃顿饭还非得需要什么理由吗?”   李崎认真瞥了她一眼:“张好好现在是知名小说家,微博上好几百万粉丝呢,有那么多空理你吗?”   樊长安理所当然的反问他:“你又没问过她本人,怎么就知道她没空?什么事都靠猜想,能成功吗?”   李崎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闷声“哼”了下,然后继续握着方向盘,左闪右闪的向前开进。   是去家安吃法国菜。   樊长安昨天半夜约张好好的时候特意告诉她,这家餐厅的法式风情中带着微微的南洋感觉,因此让人觉得格外怀旧,尤其是深色木架的帐幔与穹顶上的水晶灯交杂在一起,很是适合写男女主角相遇的桥段。张好好的爱好并不是太多,除了入夜之后坐在电脑面前敲打键盘直到天快亮,就只有好吃又有情调的餐厅比较吸引她了,所以一口就答应了樊长安的邀请。   显然,李崎不知道这其中的九曲,还以为张好好真的有什么惊吓要呈现给他们,从进到餐厅开始就格外的紧张,直到看见张好好是一个人坐在成排的沙发座上专心致志的盯着手中的菜牌看,才松了一口气。   樊长安偷偷笑了笑,随便找了个借口对李崎说:“我去趟洗手间,你先过去。”   李崎“哎哎哎”了好几声,樊长安早已经转身开溜。   为了给李崎和张好好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樊长安在洗手间呆了十来分钟,估摸着再不出去,他们就要找进来了,这才缓缓往出走。   餐厅是开放性的设计,两桌之间除了宽阔的走道,前后就只有幔帐相隔,整体的黄色灯光让这里的环境感觉十分温情。用餐的大多都是涵养极高的人,所以说话的声音比较轻缓,只有角落那一大桌欢笑的声音稍微有些大,不免显得高调。   樊长安远远望过去,七八个人男男女女,有的沉静坐着,有的笑闹成一团,最中心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其他人都把手里的礼盒塞到她怀里,大概是来过生日的。那些人的面目看着有些相似,樊长安也认得几个,便是那叶家的兄妹们。   她看着那样的画面,觉得格外刺眼,突地就转身想要改道离开,却不偏不倚的撞在身后那人的心口上。她连忙抬眼,嘴里那句对不起还未出声,就看到了叶至曦。    ☆、白月光(4)   樊长安飞快的瞥了叶至曦一眼,又迅速移开步子,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   真是可笑。想来去年她过生日的时候,樊父特意从外省赶回来给她办个小宴会,请的都是她平日里关系不错的朋友。她也如刚才看到的画面里的女孩一般,被簇拥在最中间,接受他们那时应该还算真心的祝福。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也是她从今往后回想起来最心酸的日子,不是因为失去了那些所谓的朋友,也不是因为章学宁的背叛,而是那个曾经为她撑起了广阔天空的父亲已经如同失去了大地支持的安泰俄斯,永永远远的被拘禁了起来。   李崎平日里满嘴跑火车,可到了张好好面前,却跟个只会嗷两声的小猫儿似的,比大姑娘还要羞涩,见到樊长安终于过来了,十分激动的朝她招手,挤眉弄眼的问她:“怎么去这么久?”   樊长安脸色有些发白,但被这里的灯光掩饰的很好,她先朝张好好打了声招呼,然后才解释说:“肚子不太舒服。”   张好好立马就下判断:“肯定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李崎连忙附和说:“中午吃羊肉吃多了。”   樊长安担心这两人会察觉出异样,缓缓笑起来,故意噘着嘴说:“听你俩的意思,晚上我是不能吃肉了?”   张好好头一次就反对:“谁说闹肚子就不能吃肉了?要是不能吃肉,光把那几片菜叶子插来插去的,那得多可怜啊。”然后拿着菜牌往樊长安面前一搁,兴致勃勃的介绍起来:“我看这个脆煎乳猪,多宝鱼配玉米饼,田园鸡肉慕斯,或者煎鹅肝都挺好的。”   也许是因为对面坐的两个人胃口都很好,所以樊长安受了影响,也有可能是她怕自己不吃些东西,没法把心口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压下去。整个晚餐,她吃的分量比以往要多出两倍以上,最后把巧克力舒芙蕾佐冰淇淋吃完,只觉得整个胃都要胀开了,于是借机向张好好和李崎表示:“我得压个马路才行,你送好好姐回去吧。”   张好好蹙眉:“外面太冷了,还是坐车回去吧。”   她眯眼笑道:“外面这么冷,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独自瞎逛,这不正是你写的那些小说里,男女主角艳遇的大好机会吗?”   张好好扑哧一笑,说:“我写的男主角都是高帅富,出门不是小跑车就是suv,才不会有人大冷天的和你在凉飕飕的马路上艳遇呢!”   她突地想起什么来,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认真说:“差点就忘了,这位高帅富就是开跑车来的,我跟他关系不太融洽,想来遇上这种二选一的问题,他肯定是不会偏向我的。”又故意问张好好:“听说你最近在写的男主角是个混世魔王,正好趁着今天有个趋于混世魔王的原型在这儿供你参考,不如就坐在跑车里采访采访他,这样写出来会更逼真。”   张好好果然对这个很有兴趣,当即就同意了樊长安的提议。   出门的时候,樊长安特意趁张好好不注意的时候朝李崎使了个加油的手势,李崎脸都红了,一边瞪她,一边引着张好好往停车的方向去。   她心里有些高兴,用力朝两人挥手,待他们已经转弯不见了,才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呼了出来,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迈开步子。   这个冬天,的确格外的冷,而雪来的太早,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有关于世界末日的说法漫天飞舞,那部几年前的巨制又在大银幕上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演绎着。金晶以前没看过,所以前几日非拉着她去电影院。坐在漆黑的电影院里看着同一个故事,又一次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物是人非。   其实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改变,其实这个世界,每天都是重复,只不过看你想要的是什么,看你能要到什么罢了。就好比天上的星星,永远都在,却永远都触碰不到,而地上的霓虹,今天变了明天又变,但只要你伸手,就总有够得着的办法。   路上的行人不多,有那么几个,也都是匆匆而过,没人会和她一样默默、缓缓的走在冷风中,也没有人会和她一样觉得只有这样的冷风才能对那些悲伤起到一丝掩埋的作用,哪怕这些作用只是欲盖弥彰。   樊长安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没有戴手表的习惯,也懒得去看手机,反正时间的早晚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机械式的随着前边的人过马路的时候,感觉手臂被人猛地拉了一把,然后整个身体都往后倒退了一大步,面前那辆明黄色的跑车一嗖而过,险些擦到她身上。她晃了晃神,听到有人在眉眼上方问她:“没事吧?”   她寻着那声音微微抬眼,几乎是在一瞬间本能的去挣脱叶至曦正牢牢抓着自己胳膊的手。   叶至曦见她反应如此激动,连忙松了手,有些无奈的看着她。   她这段时间以来,每次见到他,基本都是在她捉襟见肘的时候,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回忆。加上刚才被那画面刺激了轻微的神经,不由自主的问道:“叶先生,该不会这么巧,你也走这条路吧?”   她的语气十分生冷,但他心里禁不住高兴起来,至少相较于前几次的毫无交流,今天她主动和他说话了。   她原以为这样的问话会惹得他不高兴,没想到他脸上一丝不悦的神情都没有,反而是静静的看着自己。她一时有些乱,收回目光,要绕开他往别的方向去。   结果她刚一迈开步子,他又叫住了她,不是客气的‘樊小姐’,也不是距离感十足的‘樊长安’,而是很轻、很轻的一声:“长安。”就好像他们是相熟的故人,多年后于灯火辉煌的街心重遇,他唤她一声‘长安’,然后有什么情愫在缓缓流动着,连带着周围所有的一切都缓了下来。   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微微颤了颤,然后脚步便停了下来,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对他保持怎样的距离,所以蹙了蹙眉,回身看他,预备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教训眼前的这个‘叶家人’,没料到他竟然伸出手铺平在她面前,微笑着说:“你的耳环掉了。”   她低头看向他的手心,又马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耳,果然是掉了一只珍珠耳环,想来应该是刚才在餐厅撞到他的时候落下的。她有些窘迫,伸手去拿不是,不去拿也不是。   他看出她的犹疑,又试着把手往前伸了伸。   她被他的动作突地触动了,猛地挡开他的手,那只珍珠耳环被甩了出去,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他眼里透出一丝惊异,但只消片刻便释然了,重新温和的看着她。   她心里有些急,只能不顾旁人,朝他吼道:“你到底想干吗?”   他也不着急,只转身走向刚才耳环跌落的大概位置,寻觅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然后捡起来,回到她面前,诚恳的说:“想把耳环送还给你。”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只觉得他执着的有些不顾眼下是什么情况,或者说,执着的压根没考虑过她与他之间对立的关系。当即一狠心,拿了他递来的耳环,转身扔向马路中央,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正眼看着他,认真说:“叶先生,我谢谢你把耳环送还给我,不过叶家人碰过的东西,我是不会再要的。”    ☆、白月光(5)   叶至曦这几天情绪不太高,但他已经搬出来住了,所以没太招人注意,只等去到医院探望叶至琏的时候,才被眼毒的叶至琏给看出来了,大大方方问他:“你小子遇上什么事了?小闷葫芦变成大闷葫芦了。”   叶至琏头上开了刀,眼下头发没找齐,只能带着毛线帽子,身体也还未完全恢复过来,但精神头极好,一边攒着周霓川给叶至曦泡茶,一边刨根问底的追着叶至曦:“有什么事说来给四哥听听,你不知道,在这儿躺了快一个月,什么消息都没有,简直憋死我了。”   周霓川先是睨了叶至琏一眼,然后把茶端给叶至曦,说:“别理他,他那个脑袋就是想事情想多了才会出问题。”   叶至琏听了周霓川的话,立马就蹙眉了,笑着嚷道:“看吧,千万别让女人知道你有多爱她,不然她就会特别趾高气昂。想当初那会儿,她哪敢这么对我啊。”   周霓川高兴的点头,说:“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以前那样对我,我现在这样对你,都算我心软的了。”   叶至曦由着两人一来一往的斗嘴,话都没插上,走神走的实在厉害,最后还是叶至琏提醒他:“想什么呢?电话也不接了?”   他匆忙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结果是叶至谦打来的,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他说好,但因为叶至谦给的地址十分隐秘,他绕了许久最后把车停在了一条胡同的入口处,又往里边走了百来米,才终于见到门前挂了两个红灯笼的私房菜馆。   这样的菜馆在城里头不算少,小部分有头脸又不喜欢招摇的人都爱往这些地方来,通常只能开上一两桌,决计遇不上熟人。   叶至曦知道叶至谦这些年偏爱这类地方,所以也没有太在意,只等敲了门,报上说是姓叶,门里的人才客客气气的把他引到四合院最里边的房间。他以为会是叶至谦一些比较私密的朋友,没想到一进门只看见两个人在说话,一个是叶至谦,另一个,他顿了片刻,才想起竟是傅小影。   这样的画面,饶是他之前已经知晓了叶至谦和傅小影的关系,仍旧免不了心中一震,杵在门口没动。   傅小影留了长发,松松的扎在后劲处,额前那些细碎发梢也基本扫到了两旁,一双桃花眼看上去十分有神采,见到叶至曦怔住,并不尴尬,反倒是看了叶至谦一眼,笑着说:“你还说我会认不出他来,可这模样分明就是你们家的人嘛。”然后又看向叶至曦,含笑问:“就是不知道你认不认得我了。”   叶至曦一直知道叶至谦同文景妍的感情不好,若真实打实的算,叶至谦这些年回家的次数说不定比他这个住校外加离京的人还要少,但他管文景妍叫三嫂叫了七八年,面对眼前巧笑嫣然的傅小影,他一时有些为难,最后诚恳的唤了声:“小影姐。”   傅小影似乎并不在意他叫的什么,只招呼他:“一直站着干吗?快坐吧。”   他本来就不是擅长说漂亮话的人,面对这样的情景,更是沉默的厉害。   傅小影觉得很新奇,主动和他说起:“刚听你三哥说你话不多,我还不信,想着你们家几个兄弟个个都是嘴里能吐花的,现在见了,才知道原来你真是与他们不同。可我又从别人那里知道你是个真正能干事的人,不是那种只会仗着家里四处招摇的,所以啊,我猜你以后肯定比他们都强。”   叶至曦听得傅小影这样夸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说:“我不过是每天上上班,三哥才是干大事的。”   叶至谦见他精神不太好,蹙了蹙眉,接上话说:“不论干什么事,首先都得把日子过好,不能给自己太大压力,凡事都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就算吃下去了,也难免会伤到肠胃,时间有大把,就看你怎么用了。”   傅小影亦算是知情人,听叶至谦把话讲到了这个份上,不由笑道:“年轻人嘛,热血一点很正常。”又看着叶至谦:“你年轻那会儿,还没有他现在这份沉稳呢。”   叶至谦笑起来,温柔的看着傅小影:“我现在也还年轻。”   傅小影扑哧一笑,故意点头说:“你现在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快成豆腐渣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叶至谦蹙眉笑道:“我怎么看着像是刚出锅的豆花,好多人排队等着呢。”   两人一来一往的说笑着,完全没把叶至曦当做碍事的人。而事实上,这样的情景,并不让叶至曦觉得尴尬,好像原本就该是这样,即便他们的感情目前看来还不为家庭所接受,即便他们的感情还有别人参与并丝毫没有放弃的意向,可他们相爱,并且愿意为了最终会走到一起的结局而蛰伏。   黑夜再漫长,也无法挡住终究会升起的太阳,所以再恨的恨,也总有完了的一天。   朱妈是在樊长安准备睡觉的时候上楼来说有人来找她的。   以前樊家门庭若市,不是事先约好的,她基本抽不出空见面,而今门可罗雀,又是快十一点了,她实在想不出会是谁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穿上大衣,一边往楼下走,一边问朱妈:“是认识的人吗?”   朱妈跟在她后面,说:“不认识。”   她心中一动,转头问朱妈:“男的女的?多大年纪?”   朱妈也停了步子,回答说:“男的,二十七八的样子,模样长得挺好。”   她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又问:“他有没有说他姓什么?”   朱妈摇头:“没问。”   她没有再往楼下走的意思,顿了片刻,说:“你让他回去吧,就说我不在。”   朱妈有些为难:“可是我已经跟他说你在了。”   她丝毫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重新迈开步子往楼上走,交代朱妈:“那就说我不想见他。”   朱妈从未见过樊长安有意把人拒之门外的,心里有些好奇,但也不能擅自改变樊长安的主意,只好下楼,走到门口,打开大门,带着些许歉意,委婉的告诉门外等着的叶至曦:“不好意思,小姐她已经睡了,你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来吧。”   叶至曦来之前就做了好各种心理准备,所以并不太失望,向朱妈说了谢谢,然后坐在樊家大屋外边的长椅上。   冬日夜寒,街道上几乎没有人行走,路灯的黄在这一刻显得尤其的温暖,所有的一切都很宁静,包括他的心,都有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宁静感。   他想起前几天晚上,在家安撞见樊长安。她在出神的看着叶家的兄弟姐妹们给叶紫过生日,出神到连他站在她后面许久许久都未察觉,最后猛地回身撞上了他。   他后来想,这样的画面于她而言,十分残忍。所以趁着众人都不留心他的时候,借口自己散步回去,然后悄悄跟上了她。   其实他也不晓得这样跟着她能做什么,又仿佛抬眼间就能看到她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是一件足以让他内心感到满足的事情。他总是不经意的往前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她没有察觉,他亦不希望她察觉,因为害怕她察觉之后会在瞬间便与他隔出千山万水来。   可惜他没忍住,也忍不住,使劲拉了她一把,生怕她会出任何的意外。而她也想当然的对他的出现表现出来极度的不悦。他很快把她遗落的耳环拿了出来,她却一言不发的挡开他的手。他明白她的尴尬,所以重新去把耳环找了回来,他亦明白她的愤怒,所以面对她生硬的那句“叶家人碰过的东西,不会再要”的话,并没有就此生气的离开,而是默默看着她迅速离去。   十六年来,他记得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前的那些话,对她而言是无关紧要,今天的这些话,对她而言,他想,应该是发自肺腑的。她恨叶家人,恨叶家的每一个人,毫不掩饰的恨,异常激烈的恨。他总是怀着一颗乐观的心去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只能永远定格在樊家轰然倒台的那一日。   叶至谦和傅小影之所以能坚持下去,是因为他们相爱,而他与樊长安,从来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也许他该放弃,放弃这根本不会燃出希望的死灰,只是刚才从私房菜馆出来的时候,他看到有些黑的胡同里有一个女孩往前走着的背影。他心里突地被什么触动了一下,看着空荡荡的胡同发了许久的怔。   夜黑风高,前路未知,他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继续走在这条孤独的路上?    ☆、白月光(6)   潘宜兰打牌打到早上六点多才回来,樊长安起得早,下楼的时候正好听到潘宜兰和朱妈感慨:“现在的年轻人也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这么冷的天,竟然搁咱家外面那条长椅上睡着了。弄得我开始还以为是李崎喝醉胡乱躺那儿的,结果走近了一看,又不是。”   朱妈听了潘宜兰的话,立马问道:“是不是个年轻男人?”   潘宜兰点头,反问:“是找你的?”   樊长安已经走完最后一阶梯,十分恰好的打断两人:“朱妈,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朱妈立马明白樊长安是不愿意自己多嘴和潘宜兰说昨晚的事,只得转口说了声好。   潘宜兰立马告诉朱妈:“我晚上也不回来吃饭了啊。”然后看了樊长安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大概是费了劲忍住了,只能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打通宵麻将真是累人啊。”   樊长安一直觉得潘宜兰之所以喜欢打通宵麻将的原因是害怕晚上一个人睡。以前樊父在外任职,不同意她跟过去,所以她不是忙着参加各种宴会,就是约朋友打通宵的麻将,但只要樊父回来了,她就乖乖在家呆着。   一个女人,说来说去,最终还是需要男人的关心与爱护。而这个关心与爱护能延续多久,大概和运气有关,好比像冯昀昀母亲这种的,就属于运气鼎好的类型,摊上个冯父这样既有实力又有名誉的商人,居然能荣宠四十年不止,想想都觉得是个奇迹。   樊长安前日听说冯母身体有些不适,在住院检查的消息,于是试着给冯昀昀打了个电话,问方不方便去医院探望一下。   冯昀昀一贯待她很好,冯母也十分疼惜她,当即就答应说:“别人来了也许是添烦,你来了,我妈肯定是高兴的。”   樊长安记得冯母偏爱洋牡丹,于是特意先去大的花店挑了一束粉色的,然后才去到医院。   说来这医院她以前来的次数不少,探病或者被探病,不仅医生护士认识挺多,连一些九曲的小道都十分熟悉。所以她避开了人多的电梯,十分顺畅的去到了冯母住的房间。   也许是知道她要来的缘故,房间里除了半躺在床上看电视的冯母之外,就只有冯昀昀一个人。   冯母生的十分慈祥,但因为身体不大好,所以看着气血不那么红润,见到樊长安来了,脸上立马泛起笑容来:“刚刚还在说屋里百合花的气味太大,你就带了这粉红粉红的小花儿来,看着就让人高兴。”   冯昀昀正坐在沙发上削苹果,此时也笑道:“长安你身上有我妈喜欢的文艺气味,我看这苹果还是你来削吧,保准她一会儿胃口大开。”   樊长安以前日日都能听到类似如此的话,也当自己真是讨得所有人的欢喜,现在听来,虽然知道冯家母女都是真心的,但仍旧不由得泛起一丝波澜,怔了片刻,转而笑着去拿摆在小桌上的花瓶:“我先去把花换上。”   冯母确实是喜欢樊长安不经意间散发出的文艺气息,同她说了许多话,重提起当初让冯昀昀学舞蹈却没如愿的事来。   冯昀昀坐在沙发棱上,比樊长安要高出一截,双手搭在樊长安肩上,笑着表示:“我交谊舞跳得还不错啊。”   冯母故意摇头笑,又看着樊长安,说:“今年的天气实在冷,应该去南边晒晒太阳。”   樊长安不晓得冯母的意思,只能说:“等您休息好了,让昀姐陪您去呗。”   冯昀昀接上话头,说:“是深圳那边有个活动,我妈想说让咱们乐团去做个表演。”又拍了拍樊长安的肩膀:“整日呆在这儿也没意思,等时间确定下来,我带你们过去。”   樊长安的确是许久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了,听了冯昀昀的话,有些心动,从房间里出来还在考虑究竟要不要暂时性的逃开。   结果想的太出神,与抱着一大个果篮快步走过来的女孩撞到了一起。也不知是那果篮太不结实还是怎么的,篮子里的水果全都从破掉的洞里漏了出来,滚了一地。   樊长安一面说着对不起,一面蹲下身子帮忙捡水果。   被撞的女孩是剪的齐耳的短发,一双大眼睛十分灵动,听到樊长安先说了对不起,连忙表示:“是我没看清路,撞到你了,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然后把地上的水果一堆一堆的往果篮里放。   樊长安见她一个女孩却抱着个不相适宜大的篮子,自然而然的说:“你拿这个果篮太重了。”   女孩认真的点头,直爽的说:“我也不想抱着这么大的果篮,可我妈说果篮越大,就越有诚意。所以我想,我以前不在国内,现在有机会了,一定要好好表现表现我的诚意。”   樊长安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十分真诚,但这真诚的话语里头又泛着一丝无可奈何,于是淡淡笑了笑,帮她把最后一个奇异果放到果篮里。   女孩对樊长安说了谢谢,然后放弃再度抱着果篮的做法,直接从地上拖着走。   樊长安看她有些吃力,但终究没有上去帮忙。这几层楼住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她若是贸贸然搭手,也不晓得会不会变成帮倒忙。   回到乐团已经快十二点了。   金晶正在吃自家带的盒饭,见樊长安来了,一边从布袋子里拿出另一个饭盒往微波炉里放,一边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差点就要把这份饭给别人吃了。”   樊长安笑着问:“阿姨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金晶挑眉道:“等热好了你就能看到了。”又问她,“打你手机怎么不接?”   她想起昨晚调的是静音模式,便说:“静音,没听到。”   金晶“哦”了一声,微波炉刚好也“叮”的一声。金晶高高兴兴把饭盒拿了出来,揭开盖子呈到樊长安面前,笑呵呵说:“生日快乐!”   原来饭盒的第一层装的是扬州炒饭,饭上面有‘生日快乐’四个字,是用胡萝卜丝拼接的,看上去圆乎乎的,十分可爱。金晶又把饭盒第一层拿开,第二层是海带排骨汤,香气四溢,熏得樊长安鼻子发酸。   金晶笑着解释:“我妈说别的菜凉了再热都不好吃,但这个汤在保温盒里肯定没问题,而且这叫爱心海带排骨汤,里边有家的味道。我妈还说,过了今天,你的本命年就结束了,所有的事情都会否极泰来。”   樊长安眼眶都润了,认真看着金晶,说:“帮我谢谢阿姨。”   金晶一边拍着樊长安的肩膀,一边笑嘻嘻说:“放心,我已经帮你谢过了。”又怕她心里会难过,于是岔开话题:“我手机没电了,正在充着,把你的借我用用,打个电话给雷城,查查岗。”   樊长安先摸了摸包里,没找到手机,又伸手到衣服的口袋,还是没有,这才发觉手机不见了。   金晶连忙借了别人的手机拨樊长安的号码,是显示能打通,可没有人接。   樊长安回想了一下,排除被人偷了的可能性,猜想应该是掉在某个隐蔽的地方了,但又因为是静音,所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金晶一面觉得可惜,一面安慰她:“看吧,今天还没过完,等过完了,才能算真正否极泰来。”   她想起这手机之前在地铁上就被人抢过一次,虽然是被叶至曦给追了回来,但有些东西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不该强求。于是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说等下班了去买一个新的。   下午四点多,金晶火烧火燎的跑到练琴房来找樊长安,把自己正在通话的手机塞到樊长安手里:“你的手机有人捡到了。”   她心里莫名的紧张了一下,顿了片刻,才拿起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是个女声,听着有些耳熟,说着:“我是刚才那个抱着果篮撞到你的人,你的手机被我捡到篮子里了,刚刚才发现的。”   她记起医院里那个短发女孩,说道:“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拿”   女孩声音充满了活力,笑着说:“还是我给你送过去吧,反正我现在也闲着,而且这事本就怪我没注意,才给你添了麻烦的。”   她想了想,说了地址。   金晶对此很欣慰的表示:“所以说这个世界上的好心人还是很多的。”   她并不是天生的悲观主义,樊父也时常教导她,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你若是真心相对,即便他不拿出真心对待你,至少在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加害于你。她一直相信樊父所说,也相信樊父确有商鞅之志。   金晶和雷城说好了晚上给樊长安过生日,所以雷城来了之后,三人就一直在乐团等来送手机的姑娘。等到快六点了,金晶颇有些失望的表示:“她该不会是涮我们的吧?”   话音刚落,看门的大爷就进来找樊长安,告诉她:“樊小姐,有人找你。”   金晶立马从椅子上蹦起来,一边往洗手间跑,一边说:“我去叫雷城。你去拿手机。”   樊长安点头说好,然后快步走出去。   天已经黑了,楼外的灯光不太明亮,冷风呼呼的刮着,让人忍不住打寒颤。樊长安大概还记得医院那个姑娘的模样,但一眼望去,并没有见到她,反而是穿着黑色毛料大衣的叶至曦正牢牢的望向她。    ☆、白月光(7)   叶至曦是在樊长安怔住的瞬间大步走向她的。   其实他也不晓得这个时候,她还会不会在这里,在这里,又会不会出来见他。现在看来,他今天的运气比昨晚要好。   发怔的樊长安终于在叶至曦几乎走到面前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妥,迅速转身要往回逃开。   叶至曦料到会是这个结果,比她更快一步的拉住她的手腕,强硬的把她拽了回来,使得她不得不以正面对着他。   她使劲想要挣脱开他的钳制,他却顺势伸手抓住她另一只胳膊,认真看着她:“我只想和你说些话。”   她狠狠瞥了他一眼:“我不想听你说任何话。”   他微微蹙眉,问她:“长安,为什么你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她没有放弃挣脱,故意讥笑道:“真是可笑,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机会?”   他静默了片刻,但抓着她的力度一点没放松,缓缓说:“‘樊长安,我是叶至曦’。可是樊长安,这句话,我到底要说多少遍你才会记得我?”   她看着他,不由得震了一下,瞬间把目光投放到别处,冷冷说:“我记得,记得你姓叶,记得你是叶家人。”   他由头至尾都在看着她。他离她那样近,近到能清楚的味道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让人迷醉的无法自拔,他突然觉得心口堵得慌,连带着语气也凝滞了三分:“原来我在你心中,除了姓叶,再没有别的了。”   风还在呼呼的刮着,化不开的浓稠哀伤,解不了的旧事仇怨,在涌动,又在凝结。   最后是被那一声娇俏而又带着疑问的女声所打破。   “你们在干什么?”   樊长安趁着叶至曦不注意的片刻迅速挣脱开他的手,看着一米外,手里拿着她手机的女孩,颇有些尴尬的说:“谢谢你帮我把手机送回来。”   叶至曦闻声看去,发现来人竟是海夏。   海夏十分震惊的看着叶至曦,完全没有理会樊长安的言语,又重复的问了句:“你们在干什么?”   樊长安这才察觉出异常,但还摸不清海夏和叶至曦的关系,只能沉默不语。   海夏又是皱眉,又是摇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得不到叶至曦的回答,干脆转身就往外跑。   叶至曦反应很快,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樊长安没拿到手机,但这样的情况,她实在没有兴致插上一脚,待金晶和雷城出来,问她手机拿到没有,她只点头说拿到了,然后匆忙拉着金晶和雷城赶紧离开乐团。   叶至曦没想到海夏虽然看上去是个嘻嘻哈哈的小姑娘,可体力极好,他追了好长一段路才终于把她拽住。   海夏从未觉得如此尴尬过,但心里又不甘,等叶至曦把她拽住了,劈头盖脸的就问:“你追我干嘛?”   叶至曦看了一眼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樊长安的手机。   海夏反应过来他原来是冲着手机来的,十分生气了,二话不说就把手机使劲砸到了地上。   叶至曦见状,还是保持了极高的素养,只看了她一眼,然后俯身去捡摔的已经关机了的手机。   海夏更加生气了,毫不掩饰的朝他大吼:“叶至曦,你也太欺负人了吧?”   叶至曦把手机握在手里,缓缓舒了口气,低着眉眼看向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海夏:“海小姐,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了,我们之间不可能。也许我的态度不够柔和,伤了你的自尊心,所以我向你道歉。也许我的意思表达的不够清楚,让你产生了误会,所以我现在十分诚恳的告诉你,我们之间只能做朋友。”   海夏脸都涨红了,像是为了争口气似的,扬声问:“既然你有喜欢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去相亲?你根本就是一个对感情看的很随意的人,难怪刚才她会拒绝你!”   叶至曦并不生气,反而承认道:“我是对感情太随意了,所以之前才会错过。”   海夏没想到这样的话都不能为自己挣回些面子,一时心急,说道:“我要回去告诉乔然姐。”然后转身又要走。   叶至曦立马伸手拦了她的去路,终于放低了姿态,说:“海小姐,这种事,没有必要闹到所有人都知道吧?”   海夏觉得自己渐渐站到了有利的位置,想也没想,就说:“你这么怕被家里人知道,该不会是那个女的出身有问题吧?我看她在合唱团,搞文艺的人,私生活肯定是比较乱的。”   叶至曦的眉毛瞬间就蹙起,原本柔和下去的口气突地生冷起来:“我原以为你接受国外教育多年,看人看事不会带有传统的偏见,可现在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和那些惺惺作态的世家小姐没有一丝区别。”   海夏先时是没经过思考,一时的失言被叶至曦这么直白的戳出来说,又是尴尬,又是生气,一肚子的话都噎在喉管里出不来,最后只能撒气似的说了句:“你简直莫名其妙。”然后转身要走。   叶至曦再次拦住海夏的去路。他虽然也不高兴了,但考虑到如果海夏真的把这事告诉乔然,或者其它好管闲事的人,那他和樊长安之间就真的连一丁点儿的可能性都没有了。于是他迅速平复了一下心情,诚恳的看着海夏:“海小姐,如果我刚才说的话让你生气了,我现在郑重向你道歉,但今晚的事,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和其他人提起。”   海夏原本也只觉得叶至曦另有所爱,说是要告诉乔然,实际就是嘴快瞎说的,但眼下叶至曦如此认真的恳请她忘掉刚才看到的事,想来这其中必然涉及到了许多禁忌。她并不是那种喜欢揪着别人小辫子乐呵的人,尤其在感情方便,委实不会为了得到所爱的人而干出什么有违良心的事,当即便说:“我才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雷城和金晶是请樊长安去的侃谱吃生日饭,是云南菜,也是樊母生前最喜欢的。   雷城一直把樊长安当成是自己能成功追到金晶的最大帮手,所以丝毫不敢怠慢这顿晚餐,提前一天就把菜式订好,又在结尾处安排了人送来大大的生日蛋糕。   可问题是生日蛋糕太大,三个人压根吃不完,金晶觉得剩下来意头不好,于是告诉雷城:“长安今晚的食量已经是超常发挥了,所以蛋糕的问题你负责解决。”   雷城本来是想图个喜庆,没想到受苦的反而是自己,但金晶下了令,他只能照办。   樊长安像是在看着餐桌某处,可实际的思绪飘得很远,等回过神来,雷城差不多已经把大半个蛋糕吃完了。她不像金晶那样还在乎什么意头好不好,连忙说:“快别吃了,不然一会儿要反胃的。”   雷城这才得到解脱,三两下就把单给买了,然后攒着金晶和樊长安赶紧走,像是怕那些剩下的蛋糕会跳上来追他似的。   既然是生日,总要安排些热热闹闹的活动才算好,金晶提议去唱歌,雷城立马附和,但樊长安兴致缺失,借着明天还要早起去参加某个活动的理由说想回去休息。   金晶知道她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于是同意送她回家。   临到家门口的巷子外有两辆车蹭到一起,雷城的车没法再往里开,樊长安平日也是自己走这段路,于是同两人说了谢谢,自己就下车往里走了。   这里的住户比较少,房子大多也是陈年了的,但因为算是祖上留下来的,所以成片看过去总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年轻爱玩的人都不大愿意住这里,一旦夜浓了,进出的人就越发的稀少,所以樊长安很轻易的就看到了站在自家楼前不远的叶至曦。   如果说在地铁站,在派出所对面的马路,甚至是在合唱团,她都可以二话不说就掉头走人,那么当叶至曦站在她的家门口,她就真的连装睡的可能性都没有了。而这个男人,这个叶家的儿子,到底觉得他们之间除了恨还能有什么?   她沉沉吐了一口气,然后默默往前走,一步一步,直到站在他的面前,然后平静的抬眼看他,平静的说道:“有什么想说的话,你一次性说完吧。说完之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叶至曦并没有马上开口,只是先从大衣的左口袋掏出手机还给她,然后从右口袋拿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她面前,微笑着说:“生日快乐。”   他眼里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所有的街灯都在这一刻暗淡了下去。她从未如此正视过他的容颜,心里却不由得发笑,默默垂下眼帘,顿了片刻,才接过他手里的小盒子,低声说:“礼物我收下来,你可以走了吧?”   他未动,坚定的说:“长安,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都想对你说这句话。”   她一阵干笑,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激动了,反问他:“叶先生,你不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么?”   他并未有任何的动摇,甚至连她的反问都没有在意,只是看着她:“我本来是不敢来找你的。我知道你恨叶家,也恨叶家所有的人,所以那天我在那家饺子馆遇到你的时候,我特别害怕你会认出我来,可当你真的没有认出我,我心里又忍不住失望。那天回去之后,我想了很多事。我十一岁认识你,直到陆柏怡生日那天,你从纽约回来,这十二年间,我总觉得我们的时间很多,我的机会也很多。你在国外读书,我可以等,三年、五年都没有关系,可我想错了,你总是不记得我,总是问我是谁。后来你和章学宁在一起,我那时觉得如果你过的开心快乐的话,我也没有必要非要去搅乱你的生活。我去了海拉尔,在哪里呆了两年。我以为离你远一些,不听关于你的任何消息,大概日子久了,也就能把你忘了。可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才明白,原来我要的并不是忘却。”   他从来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可这样大片大片的回忆说出来的时候却出奇的顺畅,他很认真的凝视她,很认真的告诉她:“长安,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以后的每一天,都想和你在一起。”   “砰”的一声,陈年的街道突然有烟花升空,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巨响,漆黑的天空顿时被染成了彩色,那些光亮一道一道的落在他们身上,映出两张静默的脸来。   李崎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但显然这些腾空的烟花都是他的杰作,他还没有察觉出不妥,一边往樊长安这边跑,一边嚷道:“幸好你回来的不早,不然这些烟花都。”话才说到一半,已然看到樊长安身边还有个叶至曦,顿时刹住步子,隐去了后边的话音。   樊长安觉得耳朵有些发嗡,大概是烟花腾空的巨响惊扰了什么,叶至曦说的那些话像是被切割开了,一句一句绕在她脑子周围。她仿佛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可更明白不该做错什么,终于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淡淡的说:“可我不爱你,我只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可以不用见到任何叶家人。”    ☆、白月光(8)   叶至曦最后是被李崎拽走的。   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噼噼啪啪的敲在玻璃窗上,朱妈忙着切潘宜兰买回来的蛋糕,而潘宜兰则站在窗边使劲瞅着屋外的叶至曦,然后时不时闷冒一句:“这不是早上在椅子上睡着了的年轻人么?”又时不时冒一句,“下这么大的雨还不走,该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朱妈心软,一边切蛋糕,一边朝李崎使眼色,让他劝劝樊长安。   李崎早就坐不住了,但因为樊长安一直在认真的看电视,他不太敢出声,忍了一会儿,终于用商量的语气劝樊长安:“雨下的这么大,你就跟他说一声,让他先回家呗。”   樊长安没答话。   李崎知道要樊长安出面是没有希望了,只能起身,故意说:“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蛋糕没吃着,还得帮忙收拾烂摊子。”他说着这话的时候有意瞥向樊长安,见她脸上仍是一点表情都没有,看了潘宜兰,笑道:“你要是同情他,不如接把伞给我用用?”   潘宜兰心里是有些偏向叶至曦的,立马就答应着说去找雨伞。   一直没吭声的樊长安这个时候冷冷插话道:“你要去向叶家人献殷情,我不管,可家里的东西不许碰。”   潘宜兰和朱妈起先不知道这其中的纠葛,只以为外边那位是个寻常人,一听樊长安提起叶家,脸色不由得就变了,怔怔看向李崎。   李崎清楚樊长安的脾气,又想着今天是她生日,便没有驳她的话,只叹了声气,然后走出大屋。   叶至曦淋了大半个小时的雨,见樊家大屋门口有光亮,不由得盯着那丝光亮。可出来的人却是李崎,匆匆跑向他,一边骂他傻,一边拽着他往一旁的车里塞。   其实在对樊长安说出那些话之前他就已经猜想过她的反应了,所以当樊长安转身走开的时候,他心里并不是特别的难受,而站在这里不走的原因也不是想逼她接受什么,只是觉得今天是她生日,他说了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都想陪着她,当然也包括了今天。所以李崎发动引擎要开车走的同时,他拦了一拦李崎的手,说:“再等会儿。”   李崎又是蹙眉,又是唉声叹气,看一看他,再看一看樊家大屋,最后抽了一大摞纸巾给他,半是无奈半是可笑的说:“本来还奇怪你平白无故帮我出什么头、打什么架,原来是因为她。可你就是为了帮我帮到被人打死了,她也不见得会动一动眉毛,更别说是站在这里淋雨了。”   叶至曦没被这话挡回去,看了李崎一眼,然后认真说:“我帮你打架不仅仅是因为你是她哥哥,我是觉得你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李崎听了这话十分高兴,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笑呵呵说:“我就说嘛,你和别人不一样,眼毒,能发现我们兄妹俩的好!”   叶至曦擦尽了脸上的雨水,又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放到车后座,只是里面的毛衣也湿了,那股子凉意几乎侵到了皮肤。   李崎一边把空调热风开到最大,一边又把话题绕回到正轨上:“老头出的这事,在背后用力的人很多,可人人都知道最大的推手是谁,别的小角色怨恨不完,最重要的那个自然就成了代表。长安从小就活在她爸心尖尖上,这个世上,她最在乎的人就是她爸,所以她和我不一样,没法做到对你们叶家的人区别对待。在她眼里,你们是一体的,所以虽然我个人很欣赏你,但在这个问题上,我还是劝你尽早放弃的好。”   叶至曦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是樊长安,还是李崎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并不会动摇他的决心。他反倒是笑了笑,温和的说起:“这么多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一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我总以为所有的日子就是这样过,很平淡、很平淡的过,可我每次想到她,我又觉得日子不该是这样平淡的。我那些哥哥们都说我太沉闷,姑娘们不会喜欢,其实如果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甚至不记得我,纵然我得到了所有姑娘的喜欢,又有什么意思?我是担心她恨我,恨我姓叶,可如果我连告诉她我爱她的勇气都没有,那我姓什么,在她眼里又有什么区别?从小到大,我没争取过什么,现在,我想争取一个机会,争取一个让她记住我的机会。”   车内的热气吹得嘶嘶作响,李崎侧头看着叶至曦,只觉得这一刻,这个叶家最特别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十分诚恳,就像他每一次出现时表现的那样,没有一丝假意,也不存在欺骗。   棒打鸳鸯的故事,李崎自认为看了不少,但连鸳鸯都还算不上,却注定前路艰难的故事,他正在参与其中。也许面对如此执着坚毅的叶至曦,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会就此改写。   生日蛋糕最后还是没有吃完。   潘宜兰最怕飙脂肪的食物,只尝了一小块就不肯再动叉子,朱妈不爱吃甜的,也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些,战斗力最强的李崎这会儿已经被发配出去,所以算来算去就只有樊长安一个人还在拿着叉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潘宜兰嫁进樊家十年,多少还是了解樊长安的脾气,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心情极差,于是主动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礼物,扬着一张讨好的笑脸送到她面前:“店里的导购说这只包是明年的春款,嫩黄色,还有很多闪闪的小珠片,你们小姑娘肯定会喜欢的。”   樊长安放下手里的叉子,双手接过礼物,微笑着对潘宜兰说了声谢谢。   朱妈也急急忙忙拎着了件淡紫色的毛衣过来,一边在身上比划,一边说:“小姐,这是我自己织的,你一会儿试试看能不能穿。”   樊长安笑着手下朱妈的毛衣。   朱妈又告诉她:“范少爷从温哥华寄了包裹过来,我已经放到你房间了。陆小姐晚饭的时候过来了一趟,礼物也放在你房间了。”   她应了声好,又默默吃了些蛋糕,过了许久,才起身预备上楼。   朱妈眼尖,见有个小盒子从她衣兜里掉了出来,急忙指了说:“小姐,东西掉了。”   她回身看了一眼掉在沙发上的红丝绒小盒子,顿了片刻,然后很随意的交代:“扔了吧。”   陆柏怡送来的生日礼物是一架订制成钢琴模样的音乐盒,摇一摇,出来的音乐是《D大调卡农》,随附了一张卡片,写了两句话祝福的话。范黎绍的包裹就比较大,里面装了很多件小礼物,有帽子围巾,有颜色新奇的高跟鞋,有款式复古的发箍,还有一大摞温哥华的房地产相关资料。   她翻开看了一些,但也不仔细,等缓过神来,又觉得没意思,把这些资料统统塞到书柜最顶上。   雨已经不比刚开始那样大了,她站在书梯上,回身正好能看到李崎停在屋外的车。   她一直都觉得所有的世家子弟,即便不是个个都趾高气扬,至少心气比寻常人要盛,她三番两次对叶至曦说了不留情面的面,按理说他是该生气的,可他没有按理,不但没有按理,还十分反常。他对她说了那些她从未留意的过往,他对她说他爱她,她觉得这像是天方夜谭,亦觉得可笑,他凭什么觉得她会相信他一个叶家人说的话?又凭什么觉得她会接受一个叶家人?   屋外的路灯突然灭了一盏,光亮被雨夜完全侵没,她发了会儿怔,然后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又过完了一天。    ☆、白月光(9)   安龄是第二天中午来合唱团找的樊长安。   因为天气很冷,加上怀了孕,安龄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臃肿,气势冲冲的朝樊长安走过来,那架势,她只怕安龄会不留神脚下一滑,摔个四面朝天。   金晶之前与安龄打过交道,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盛气凌人的女人,蹙眉问樊长安:“要不要让保安赶她出去?”   樊长安摇头,笑着说:“她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这会儿赶出去了,指不定过一会儿从哪里冒出来吓人。”   金晶见她颇有些兴致对付这个安龄,于是十分识趣的闪开,说着:“我等下过来验收你的成果。”   樊长安一直觉得有些人,好比安龄这种的,其实能避而不见最好就是避而不见,又不是什么关系极好的,顶着个背地里翘人男朋友的名号,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大张旗鼓的来找她,安龄也的确算是个人才。   所以看在安龄是个人才的份上,樊长安十分好脾气的等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又等着她毫无斯文的开腔嚷道:“樊长安,章学宁都已经是我的老公了,为什么你还阴魂不散的缠着他?你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伦理道德?知不知道破坏别人感情是很下作的事?”   樊长安知道安龄说不出什么好话,也没有因为她说出的这些难听的话而动怒,反而是笑着回答说:“我想关于破坏别人感情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要熟悉些。”   安龄使劲睨她,愤恨的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是你生日!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天是章学宁帮你过的生日!”   樊长安忍不住发笑,故作认真的看着安龄:“昨天给我过生日的人确实不少,但章学宁,没见着。”   安龄“哼”了一声,压根不信她,说:“如果昨天章学宁不是给你过生日去了,为什么那么晚才回家?还喝得醉醺醺的,满嘴都在说着‘生日快乐’。他明明就是个不喝酒的人,要不是你灌他,他会成那副死样子?”   樊长安微微颤了一笑,又慢慢笑起来,凑近到安龄跟前,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说道:“安龄,你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吗?章学宁给我过生日?哼,他还敢来找我么?你们夫妻失和,他上外边找个漂亮小姑娘开心开心,正好遇上小姑娘过生日,这样的桥段,你不是想不到吧?还是说,你觉得把你们之间的问题都归结在我头上,这样会让你觉得稍微舒心一些?因为你从来都觉得自己比不上我。”   安龄脸一红,涨着气否认:“你胡说!”   樊长安一阵冷笑:“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就算你心里不清楚,也可以找章学宁问清楚。可你连问都没有问过他就来找我,不是心虚是什么?”   安龄瞪着樊长安:“学宁他这人心软,肯定是你勾引他的!”   樊长安大声笑了两下,眯眼看着安龄:“他心软?你觉得他心软?今日若是你们安家倒下去了,你看看他会不会与你同入阿鼻地狱。”   安龄一时语塞,眉眼不由得低了下去。   樊长安沉了沉气,终于说:“安龄,我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在你和章学宁结婚那天,在我心里就已经两清了。你何苦总是揪着不放手呢?你现在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孩子的母亲,这些难道还不够么?”   安龄原本低落的情绪像是突地被什么点着了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樊长安,失声吼道:“我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可我不是他爱的人!他连一句骗我的话都不愿意说,他就是忘不了你!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好的!从小到大就把自己当成个公主,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老师喜欢你,同学也喜欢你,所有人都喜欢你,可你呢?你有把这些看在眼里么?你和学宁在一起三年,你连他喜欢吃什么菜,看什么书都不知道!你究竟为他付出过什么?真是莫名其妙,他又不是受虐狂,为什么就会愿意宠着你,爱着你?他现在一回到家就在房间里看书练字,我知道,他根本不是真的在看书,在练字,他只是不愿意对着我,你根本不明白我心里有多难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还在安安稳稳活在这里。樊长安,我真的很恨你,恨不得你死。”   樊长安看着安龄的眼泪流的满面都是,眼睛红肿的厉害,想必是昨晚也哭了。她突然觉得没意思,安龄来找她闹,实在是一件没意思的事情,可或许对安龄来说,这些累计在心中许久的情绪不发泄出来,是没有办法睡个安稳的好觉。而这些指控内容,她在与章学宁分手的那天就已经想明白了。她从未真正为章学宁做过什么,他总说只要她喜欢的东西,他就喜欢。她从小都是听这些话长大的,所以并没有察觉出他的那些情绪其实是刻意隐藏起来了的。她那时觉得所有事情都是应该的,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注定就应该的事?   金晶隔了一会儿过来,安龄已经走了。   樊长安一个人坐在钢琴旁边,手指有意无意的按下几个琴键,琴音很单调,却显得格外的绵长。   金晶拿不准这样的情况究竟占了上风的是樊长安还是安龄,干脆笑嘻嘻说:“今天真是冷,不如一会儿我们去吃火锅吧?”   樊长安没什么兴致,但还是努力朝金晶笑了一下:“我阿姨今天煲了汤,嘱咐我晚上一定要回去喝。”   可实际上,潘宜兰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别说煲汤,连碗都不洗。她只是觉得有些累,不想再思考该如何应付别人的问话,也不想被人打扰。地铁站里有许多宣传电影的海报,她盯着其中一幅看了许久,最后决定折道去看电影。   电影院的生意异常火爆,排队的人不比长假期间少。人声嘈杂,让她觉得头疼,正考虑着是不是该乖乖回家,有个二十来岁的女孩主动凑到她跟前,问道:“小姐,我刚买了张电影票,可突然有些急事要走,你要么?我退给你?”   樊长安看她手里确实拿了一张电影票,但票上印的不是她要看的电影,于是摇头说:“我不是看这个。”   女孩十分积极的问她:“那你看什么?”   樊长安指了指墙上的海报。   女孩明白似的点了点头,然后飞快的钻到人群里不见了。   樊长安没觉得太奇怪,毕竟退票这事也不算稀奇,可没过一分钟又有个六十来岁的大娘来找她,眯着眼睛笑问:“小姑娘,我这儿有张电影票,本来是准备和我老伴一起看的,可他老糊涂了,刚把另一张票弄丢了,只剩下这一张,你要看的是不是这个电影?如果是,我退给你吧?”   樊长安看了一眼大娘手里的电影票,确实是她要看的场次,又瞥见不远处有位大爷正瞅着这边,于是从包里掏了钱给大娘,换了电影票。   票上的座位很好,时间也是差不多能进场的,樊长安买了份爆米花,又要了杯可乐,正好随着人流进到影厅。   是时下很流行的一部贺岁喜剧片,观影的人都是带着很轻松的心情在看,樊长安差不多一年没进过电影院,也被其中一些搞笑的情节逗得十分欢乐。从电影院出来,整个人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许多。   时间已经不那么早了,地铁恐怕赶不上,她只能拦出租车回家。   司机是地道的北京人,听了她报的地址之后,立马就说:“那都是老领导住的地方啊!小姑娘,家里有人是老革`命吧?”   她顿了片刻,说:“我是住在旁边的,具体地址说不上来,所以报了个大地名。”   结果车没在她自家巷口停,反而是绕到了前边才下的车。   司机大叔一见这里黑乎乎的一片,好心提醒她:“小姑娘,夜深了,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啊。”   她应了声,不由得借着路灯仅剩的一丝微薄的光亮快步往前走。   她头一次晚上走这条道,左右也没个行人,心里的确有些害怕,只盼着能快些到家。走到深处时,心里更是不禁发起颤来,谁知那房屋之间突然窜出几道人来,从三面扑向她,捂住她的嘴,然后将她飞快地拖向不远处的一处墙角。   她惊地大叫,可却被人捂住嘴出不了声,后背被人重重摔到墙上,十分的疼痛。她拼命挣扎,长发散的到处都是。有人抬手在她左脸扇了一巴掌,然后迅速反手从右边扇回来,力道又猛又重,她几乎要晕过去。嘴上被死死堵住,呼吸极不顺畅,她发狠咬了住捂着她嘴巴的手,那人吃痛的松开,她终于得以大喊了一声:“救命。”但左脸处又被狠狠扇了一掌,脑侧重重地磕在墙上,尖锐的刺痛一刹间溢满了她的大脑,然后便再没有知觉。    ☆、白月光(10)   樊长安觉得自己昏睡了许久,脑子里的意识才渐渐恢复过来,耳边有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她略有不安的动了一动,随即缓缓睁开眼来。首先引入眼帘的是那盏熟悉的落地灯,灯罩上的花字一如往常的安抚了人心。   潘宜兰背对着她站在床边和朱妈小声说着话,回身的时候见到她睁了双眼,急忙俯下身子到床边,轻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其实她右侧脑刚刚撞在墙上,疼是自然的,而脸上被扇了几个巴掌,直到这会儿还是又红又肿的,脖子、手臂和身上也被人狠狠制住过,酸痛异常。   潘宜兰见她默默不语,十分心疼,拿了热毛巾敷在她两颊,声音哽咽:“幸好叶至曦到的还算及时,不然真要出个什么万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你爸交代。”   她一听叶至曦的名字,心中蓦起波澜。   潘宜兰这会儿也顾不上细说叶至曦,只柔和的问她:“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她摇头,露出藏在被子里的颈项,那里有刺眼的淤青,显然是被人用力抓过的。   潘宜兰伸手轻轻摸了摸她那几道伤痕,叹气说:“这世道如今这么乱,咱们家情况又特殊,报到警察局,一是怕影响了你的声誉,二来也不见得真会有人帮忙查,我们或许真该听你爸的,还是移民国外算了。”   潘宜兰话音刚落,房门就被“砰”的一声打开了,李崎怒气冲冲的闯进来,声音完全没抑制的住,说道:“警察局不管,我们自己查,我就不信还查不到是谁主使干这么黑心的事了!”   樊长安最怕就是李崎这种冲动的性格,缓了一阵,说:“我知道是谁,我会和她好好谈一谈,这事应该只是她一时糊涂。”   李崎可不管是不是一时糊涂,先是指着还躺在被子里的樊长安:“你看看你,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谈什么谈?”然后回身把门外的叶至曦拉到屋里来,扬眉问他:“你说这事到底该怎么解决?”   樊长安起先听潘宜兰说是叶至曦及时出现才没酿出大事,但她以为叶至曦是不会进樊家大屋的,这会儿突然见到他,还是一个眼睛、嘴角、脸颊都布满了伤痕的他,心中不由得惊了一下。   屋里连共五个人,有四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叶至曦身上,他倒也还沉着冷静,先是看了看樊长安。他见她脸上虽然还有伤痕,但并不畏惧害怕,不由得想起刚才那一幕来。若不是他怕她知道他一直在跟着她,会不高兴,才有意隔了一段距离,那些人是根本没有机会下手的。   他头一次与人打架着实被打的很惨,但这一次他异常发狠,虽然脸没护住,但那三个人是正儿八经被他打跑的。如果可以,他真想把他们统统抓起来关进警察局,坐个十年八年的牢,可樊长安被他们弄晕了,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道,他心里着急,只能先把她抱回樊家。潘宜兰和朱妈不算是正式认识他,但见到他怀里抱着的樊长安,立马就引着他上了二楼。   他从未想过他会以这种的形式进到樊家大屋,进到樊长安的房间。他那时也没有太、余的时间去、考,简单检查了一下樊长安身上的伤,确认了都是皮外的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潘宜兰和朱妈站在一旁看着他流畅的动作,几乎都是怔住的。他发觉出了不妥,这才起身,刻意与床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把大致情况给两人说了一遍。   朱妈二话不说就给李崎打了电话,潘宜兰把他领到二楼的小客厅坐着,然后找了几块热毛巾给他敷脸。   然后没过多久李崎就来了,再然后就是被李崎拉着进了房间。   他不晓得樊长安究竟是不是真的知道主使这事的人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背后这个人对樊长安,是存了百分百的怨恨之心,如果今夜真的得逞了,那结局,他无法去想象,亦无法承受。   樊长安本来就对叶至曦的出现心存惊异,这会儿他被李崎突地拉出来问话,又实实在在的让人不太好面对,匆匆瞥了他一眼便有意看向别处,像是十分不情愿在这个时候看见他。   叶至曦向来沉稳,在樊长安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早已把事情前后想了个通透,虽然心里极度不悦,但这事并不是一时冲动就能解决的,于是表态说:“如果能确认背后主使这事的人是谁,单独找她谈,自然要比闹得满城风雨要好。”   李崎还以为叶至曦被人打成这样肯定会通过各种渠道天罗地网的把那伙儿人抓回来拷问,没想到他和樊长安的口径一直,十分不解,又是哼声,又是摔门,大声说道:“就是因为我们太沉默了,才会弄得好像随别人欺负似的!”   叶至曦见李崎破门而出,怕他会闹事,转身就跟了出去。   樊长安也担心这事会越闹越大,支起身子要下床去追李崎,潘宜兰连忙拦住她,说:“放心,叶至曦那么稳,你哥肯定闹不了什么事。”   她身上各处都酸痛,这么一起一落,不由得吃痛的沉了沉嘴角。   潘宜兰帮她把被角揶好,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又认真说:“你先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都等明天醒来再说。”   遇上这么惊险的事,樊长安觉得所谓的睡着,大致也只是在潘宜兰和朱妈面前合上眼,等她们出去了,再睁开了,看着周围是自己熟悉的环境才能稍微安心。而这个安心,又因为李崎的负气离开而带着五味陈杂的忐忑。   最后是手机有新的短信提示,她身上很倦,但还是忍着疼痛从床上起来,打开小桌上放着的包,从里面拿出手机来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数字的拼凑十分没有规律,不像是公子哥们喜爱的那些顺号或是重叠号,内容亦简单,七八个字,‘放心,他很快回来。’。   她猜到是叶至曦发来的,发怔一般看着手机屏幕由亮变黑,然后拇指不经意间按亮了屏幕。两个‘谢’字的拼音塞得满脑子都是,但终究只是任由着屏幕再次变黑,像是扔掉烫手山芋似的,把手机仍回到包里。   天快亮的时候,李崎又回来了,大概是拎了很重的东西,上楼的时候弄得乒乒乓乓响,经过她房门的时候故意吼了句:“为了防止你们一夜之间移民去国外,卷走所有财产,我决定搬回来住。”   她一直没睡着,听到这话的时候侧身躺在床上,忽的就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笑的太厉害,还是因为太困,眼泪不自觉的就顺着眼窝绕过鼻梁落到枕头上。   天就要亮了,黑夜再长,也挡不住太阳的升起。   潘宜兰帮樊长安向合唱团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她第二天醒过来时候已经快十点,李崎出门了,朱妈去买菜,只有潘宜兰在,见她从房里出来,就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她晓得潘宜兰一直远离庖丁,便说吃点面包和牛奶就可以了。潘宜兰十分尽心,立马就去烧开水泡牛奶。   正好门铃响了,她去开门,结果来的人是章学宁。   他面上布满了倦容,胡子渣没刮,目光黯淡,嘴角微沉的唤了她一声:“长安。”   这样的画面,多少带着些昨日重现的味道。当她还是那个活在城堡里的公主,她的章学宁,总是会带着一束鲜花来找她,那时的阳光异常的明媚,那时的她,以为明媚的阳光会一直照耀着他们。她用一秒钟缅怀了过去,然后努力打起精神,努力以平淡的眼神看着他,努力的问了那一句:“有什么事么?”   其实她清清楚楚晓得,他是为了昨晚的事而来。她与安龄虽然算不上十分要好,但毕竟同学多年,她知道安龄是那种有仇必报,有恨必行动的人,所以昨晚出事的时候她已经猜到和几个小时前安龄说的那句恨不得她死脱不了干系。   她脸上的伤虽然已经消肿,但颈项处的瘀痕仍然明显。章学宁一眼便看到了那些伤痕,原本就暗淡的目光又沉了两分,微微低首,像是忍下了极大的情绪起伏,向她道歉:“对不起。”   她原本是打算亲自找安龄谈一谈的,但听到章学宁这一声‘对不起’,心里突然释然了。在这场掺杂了太多政治因素的感情里,他们三个人之间,早已经说不清究竟是谁对不起谁了,而很多时候,当一段爱情走到最后,走到无法再进行下去,最好的结局就是两两相忘。   她终于抿了抿嘴角,认真说:“章学宁,我们两清了。不管以前是我不够在乎你,还是你后来选择放弃我,到今天为止,我们真的两清了。至于你的妻子,我请你郑重转告她,我们樊家虽然倒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这个道理,希望她能明白。”       ☆、白月光(11)   叶至谦给叶至曦回电话,告诉他昨晚那些闹事的人和安家有关的时候,他正拿着刚煮好的鸡蛋在脸上滚。如果说之前帮李崎打架那次他付出的代价是被叶至谦知道心底里的秘密,那么这次最为表象的就是因为脸上伤的太明显而不得不告假三天。   他上了半年班,头一次请假,处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连个缘由也没问,亦或者在处长看来,他堂堂叶家嫡系,别说请假三天,就是请假三个月,也不成问题。   李崎一大早上就来找他了,这会儿坐在餐桌边吃牛奶鸡蛋。   昨晚他追着李崎出去,说了不少话,才把热血沸腾的李崎劝住。李崎是个思维跳跃能力很强的人,等他把情况分析完,立马就说:“那我搬回樊家住。”然后今天就来找他问究竟打算怎么办。   他们几个堂兄弟,只有他和二哥叶至礼是从政的,叶至礼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在官场上混的算是风声水起。但有次喝高了,却拉着他说,凡是太容易被人摸准脾气性格的人,总会有弱点被人抓着,一旦抓着了弱点,后边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所以爸他之所以会如此看重你,就是因为你压根让人摸不清,你干了一件事,别人猜不到你究竟为什么要干,自然就没法猜到你下一步要怎么走。   其实他从未考虑过这些,但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奇妙,你越是抱着一个简单的理由,别人越是喜欢编织出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好比三日后,他因为有人实名举报安龄的父亲在工作中存在违规现象而决定彻查的时候,处长的猜测是他要密切紧跟着中`央路线,同事们则认为他是想在年底多干点成绩出来,好在来年提正,城里头那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小姐们以为他是还对前阵子安家冒犯他的事心存记恨,明澈则是苦着脸问他:“你对安家的成见怎么这么大?非拿他们家开刀不可?”   他很清楚眼下的情势,安龄父亲的事一旦上了媒体,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彻查,所以直白的告诉明澈:“有人实名举报,不查不行。”   明澈斜眼看了他一阵,问道:“按你这么说,和之前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浅浅点头:“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明澈大叹:“反正我能做的都做了,万一我表哥问起来,我也只能如实告诉他说,现在安家已经被媒体曝光了,压根不是我能包得住的。”   他似乎很满意明澈的说法,笑着表示:“现在媒体的传播速度很快,而领导们基本都是一查一个倒,况且这是遵从上面的新工作作风,相信你表哥也会理解的。”   结果这事最后传到了叶荣恒耳里,等到叶至曦回叶家过周末,叶荣恒抽空找他谈话,也是问的为什么突然就弄出了这档子事。   他料到叶荣恒会过问,表现的十分坦白:“这事是媒体先曝光的,我们要是不查,说不过去。而且安家有时行事过于招摇,明里暗里都打着我们家的招牌,出了这样的事,我们要是一味的包庇,只怕影响不好。”   叶荣恒淡淡“嗯”了一声,静默了片刻,又微微抬眼看着他。   他历来沉得住气,面对叶荣恒带着些质疑的眼神并没有任何的退缩。   叶荣恒看了他一阵,简短的说:“我知道你做事认真,但有些时候还是要把握好分寸。”   他当然知道分寸,说来安家依附叶家多年,如果因为这次安龄父亲一个人出事就连根拔起,难免引起其它世家的微词。他心里虽然不喜欢安家的人,但总的来说,这样的教训已经足够让安龄从天堂跌到地狱,赶尽杀绝的事,他现在还不会做。   他从叶荣恒的书房出来,叶至谦找他去偏厅喝酒。   叶至谦是知道安家突然遭此横祸的来龙去脉的人,但也没有想过叶至曦办起事会如此的“快、准、狠”,开玩笑似的说:“我以前还担心你会因为一时冲动而引起家里的注意,现在看来,你比我当年要老练多了。”   他明白自己能迅速找准目标,并且通过媒体先发难,主要是叶至谦帮的忙,所以恭恭敬敬感谢叶至谦:“还得谢谢三哥帮忙。”   叶至谦摆手一笑,又问他:“和她进展的怎么样了?”   和樊长安的进展,叶至曦觉得,最多只能用一日好过一日一些些来形容。比方说,出这事之前,樊长安是绝对不会和他说一句话,他也绝对不可能进的了樊家的,但出这事之后,他至少踏进了樊家的家门,也至少和樊长安有了统一的想法。而这样的进展,说出来大概会遭人笑话,所以他稍微润色了一下,然后像是鼓励自己似的说:“正在稳步向前推进。”   樊长安在家休息了几日,等脖子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才邀请张好好到家里来做客。   李崎对这事十分重视,吃过午饭就拉着朱妈上菜市场,不但拎了几大兜子菜回来,顺道把叶至曦也给领回来了。他怕樊长安有过激反应,一进门就大声嚷道:“某些人过生日的时候,我费尽心思给放了场烟花,差点还被城管抓了。今儿我过生日,就想和真心朋友一块儿涮个火锅。”   张好好正坐在客厅里与樊长安研究她新开篇故事的走向,听到李崎特意强调是‘真心朋友’,不由得多看了叶至曦几眼。   樊长安没想到李崎会先斩后奏,而在张好好面前,她也不好扫了李崎的面子,干脆不做任何反应。   李崎觉得自己的计谋得逞了,高高兴兴给张好好和叶至曦做介绍。   张好好这人有时反应有些慢,等李崎介绍完叶至曦两分钟后才“啊?”了一声。   李崎担心张好好会问错话,连忙打开电视机,把遥控器塞到张好好手里:“看电视,看电视。”   张好好压根没理解李崎的用意,扬着头问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叶至曦:“你是叶至曦?是最近上电视代表政`府表明要大力打击腐`败官`员的叶至曦?”   叶至曦也压根不晓得张好好问这话背后的意思,只得微微点了点头。   张好好激动的只差从沙发上弹起来,堆了一脸的笑容看着叶至曦:“我那几个同事都说你上电视的时候特别帅,讲那些话的时候特别特别帅,都在四处打听你呢!没想到我竟然能见到活人!天呐,回头我一定要把你写进我的小说里。对了,我能不能问一问为什么你们这次打击的力度这么大?我听说安华义有个堂妹也在你们单位,这样办起事来不是应该不方便么?你最近有没有受到威胁恐吓之类的信件?”   在场的人几乎都被张好好的话镇住了。   叶至曦这下可以肯定眼前这位张好好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出身。威胁恐吓他?只怕还没有人敢干这个。   李崎倒觉得张好好这大段话说的很好,笑嘻嘻瞟向樊长安:“这就叫因果循环,谁让他们安家行事张扬,栽了也是活该。”   樊长安这几日没少听李崎说起安龄父亲落马的消息。诚然这样的事放到眼下这种形势来看只是随大流而动的事,而安家与樊家当初的情况不尽相同,安华义被查也并不代表着整个安家就会在一夕之间崩塌,只是繁盛与颓败之间的转变总是让人不由得从心底里生出一丝凉意。   就像樊父说过的,这个世界,每一块领域都是弱肉强食,真正强大的人往往都是在对手还未察觉出来之前一击即中,绝不给任何反击的机会。她想,如果樊父今日坐在这里,那他对叶至曦,应该会是极其欣赏的。   李崎原本是计划涮着火锅过生日,谁知道到快五点的时候,家里的保险丝烧了,没有电,别说火锅,就是靠着蜡烛照亮也是不可行的事,于是只能改到外边吃饭。   潘宜兰和朱妈十分有默契的表示天太冷,不愿意出门,在家凑合吃点东西就行。   李崎很快会意,一边拉着樊长安往外边走,一边把车钥匙塞到她手里:“今儿你开我的车,拉上好好。我和叶至曦打出租车过去。”   她有大半年没开过车,尤其还是跑车,别扭了一阵,最后几乎是李崎赶着走的。   李崎看着樊长安开着车和张好好离开,高高兴兴站在马路边拦车,冲着叶至曦说:“一会儿让她喝点酒,就没法开车了。”   叶至曦一笑,李崎又故意蹙眉说:“你笑什么?我这是为你们创造机会。我一个做哥哥的,一老操心这些琐事,容易吗我?”   叶至曦忍住笑意,说:“我郑重向你表示感谢。”   李崎又不好意思了,随意摆了摆手,胡乱问他:“就算游过这条叫樊长安的河,还有一座比喜马拉雅山更难爬的叶家山,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他微微眯了眯眼,路灯一重重照在他脸上。他才不过二十七岁,可心思缜密的连叶至礼都不一定能赶得上,他曾经对未来没有设想,但现在不同。他想和樊长安在一起,不是一时一刻,是永永远远。那么等他真正走进樊长安心里之后,他将要面对的是整个叶家给与的阻力,更悲观一些来说,也许要赔上的,是他后半身的政`治前途。他不怕被打压,更不怕被家族放逐,他只希望回首的时候就能看得到她,能看到她那张已经因为经历了过多的风霜而难以展露笑容的脸能真真正正映出自己的模样来。   他嘴角渐渐泛出笑意来,因为心中坚定了什么而使得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愉悦:“我会牵着她走到山顶。”    ☆、白月光(12)   李崎果然按着事先想好的计划,九曲十八弯的攒着樊长安喝了些红酒,只不过张好好也跟着凑了些热闹,而凑热闹的张好好酒量很一般,甜品还没吃完,脚底就开始打飘了。   樊长安因为酒精发作的缘故,情绪高涨,顺势就鼓励李崎在这个时候把张好好拿下。   李崎一边扶着张好好往车里塞,一边义正言辞的表示:“我是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的!”   樊长安哭笑不得,作势要把已经趴在车座上昏昏欲睡的张好好拉出来:“那我送她回去。”   李崎立马拦住樊长安,使劲朝她身后的叶至曦使眼色,又向她表示:“一个喝了酒的女士不适宜送另一个喝了酒的女士回家。所以现在我送好好,叶至曦送你。”   樊长安这会儿不如平常清醒,但还是说:“那应该我坐这车,因为我们都回家。”   李崎瞪着眼睛表示:“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啊!财产不分给我,连我想献个殷情的机会都要剥夺吗?”   她一听李崎提分财产的事就忍不住发笑,怔怔看了他一会儿,说:“那好吧,你送好好姐,我自己回去。”   李崎不同意:“前几天才出了那事,你还敢自己回家?”又故意厉声厉气的交代叶至曦:“反正今晚你必须把她安全送到家,不然这朋友,以后没得做了。”   樊长安知道李崎的用意,想了想,终于答应了好。   李崎十分高兴,很快开着车把张好好带走了。   叶至曦一直站在离樊长安一米外的位置,像是怕靠的太近会惊扰到她,等李崎的车已经融入了长流,才问了句:“是打出租车还是坐地铁?”   她没有回身看他,迈开步子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轻声吐了两个字:“地铁。”   其实她以为叶至曦是不可能有乘坐地铁的卡。那样的话,在他排队买票的时候,她就能轻而易举的先他一步进站,进而搭乘飞驰的地铁拉开与他的距离,所以在叶至曦从钱包里拿出卡来对着感应器刷过去的时候,她有些惊异。   叶至曦见她盯着自己的钱包看,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意思,只能说起:“考上研究生的时候,我二嫂送的。”   樊长安听他这么一说,才发觉自己的失态,匆匆瞟了一眼那钱包的款式。这款钱包,当初她和陆柏怡逛街的时候也见到过。陆柏怡那会儿正在倒追某个学长,但凡想送个东西给学长,都要考虑既不会因为太贵而让别人觉得她是个只会乱花钱的大小姐,又不会掉了身价。千挑万选的,最后她指了这款钱包,价格不算贵,款式和颜色也是中规中矩的,不赶潮流,也很难过时。现在看来,这款钱包的确很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只是像叶至曦这样的出身,还用着五六年前的钱包,她一时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   地铁上的人不少,等着坐地铁的人更多,两人差不多是被挤进地铁里的。   樊长安上下班都是坐地铁,对于这样的情况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的时候,这种拥挤的感觉反而让她有种真实存活在世上的安稳感。   叶至曦的情况比她要糟糕一些,他既不敢靠她太近而引起她的反感,又担心别人把她挤着了,费了不少心思才伸手在顶上的扶手之间圈出那么一小块儿地方让她能安然站好。好在正对面坐着的老大爷到了站,一边起身,一边笑眯眯的冲着樊长安招手:“姑娘,你男朋友那样抓着扶手太累了,你搁我这儿坐着吧。”   樊长安一直背对着叶至曦,也不晓得他是怎么个情况,听了老大爷的话,当即就要解释自己和叶至曦的关系。   叶至曦这时却是担心座位会被别人占了,急忙冲老大爷说了“谢谢”,然后又急忙把樊长安往座位上送。   樊长安不太好意思,干脆一直低着头,跟着地铁走走停停而做着有规律的惯性运动。这过程感觉尤其漫长,狭长的空间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的密闭,车外那些一闪而过的广告牌断断续续有光亮照进来,她能清楚的看到他穿着皮鞋的一双脚。他站的并不太开,也没有完全并拢,但感觉十分稳健,不会随着车身的前进或后退而移动半分。她仿佛是出了神,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还是他提醒她:“我们到了。”   我们?这真是一个能蕴藏太多东西的词眼。她定了定神,仍旧是没有正眼看他,利索的起身走出车厢。   出了地铁站,外边的风正嗖嗖刮得厉害。   樊长安围了条厚实的棉围巾,还觉得有风吹到嗓子眼里,于是微微低着下颚,想要抵住些不断袭来的寒意。不足的是她穿的这件白色波纹花字的大衣没有口袋,出门的时候又忘了戴手套,这会儿只能交叉着藏到手臂和肋骨之间取暖。   叶至曦知道她不会要自己的手套,正好见着前边有买红薯的小摊,小跑过去买了热乎乎的大红薯回来递到她面前,认真说:“暖手。”   她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   烤红薯的香气蔓延的四处都是,眼前像是无端端生出一层朦胧的雾气,可这层雾气并不障眼,他的眼睛、鼻子、甚至下巴,在这一刻,在她眼里,异常的清晰。他嘴角微微上扬,那样的弧度,她之前见过多次,因为他总是这样看着她,无论她对他说什么,也无论她对他做什么。她努力让自己的心安静下去,努力让自己接过红薯时的动作显得自然,努力用往常对待他的语气告诉他:“叶至曦,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稍稍怔了一下,又很快笑起来,看着她说:“你上初二那年的冬天,我帮老师整理学籍表到很晚,走出校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你。你说你因为你爸爸忘了你的生日所以故意不回家,还笑着说你爸爸马上就过来接你。那天晚上很冷,还下了雪,你就跟只小兔子似的在那儿蹦啊蹦啊的,不停往手里和气。我问你饿不饿,你说不饿,就是有点冷,我见旁边正好有卖红薯的,于是买了个红薯给你暖手。这几年,我总在想,如果当初我不是买红薯给你暖手,而是握着你的手,那现在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可长安,你那时还小,而我那时以为我们的未来还很长很长。今天我仍然只是用这个红薯来给你暖手,是因为我想要你知道,我们的未来依旧很长很长,我不会逼你,也不会强求。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用我的后半生来证明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樊长安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重新回到合唱团都已经是年底的事了,因为冯昀昀说了要带大家去深圳表演,所以一连几日都是勤加练习,连元旦假期也有一半是在合唱团度过的。   金晶对此既有些异议,但一想到马上就能去到温暖的南方,又十分高兴,一会儿拉着樊长安研究深圳的天气状况,一会儿又满脑子想着该搭配什么衣服过去穿,然后非要去买新上市的春装。   樊长安总被她折腾到晚上才能回家,好不容易熬到了临行前夜,李崎又出了状况。她前脚刚进了屋门,潘宜兰就告诉她:“你哥好像遇到了什么事,一个人抱着两瓶酒窝在书房里猛灌。”   她只得上楼去到书房。   书房的门没关紧,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酒气,她担心李崎把酒洒到那些珍藏的古书上,加快脚步走进房里。   结果李崎压根没往书柜那边靠,整个人横躺在沙发床上,嘴里也不知道呢喃些什么,见来人是樊长安,翻身就要起来,但力气又不够,差点摔到地上。   地上铺的是羊毛地毯,摔下来不会疼,所以樊长安不急,只站在原处,哭笑不得的看着李崎:“都三十一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李崎先是“哼”了一声,把手里两个酒瓶子往桌上一放,故意凶神恶煞的看着她:“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把财产分我一半?”   她晓得他这是在发酒疯,故意问他:“你公司遇到财政问题了?”   他又“哼”了一声:“没那回事!”   她点了点头,断定:“那你一定是被拒绝了。”   他立马表现出被人戳中重点的反应来,先是忙着否认,然后否认到自己都装不下去了,三两声的哀叹道:“孙泽平回来了。”   孙泽平这个人,樊长安也算是认识,他是李崎的高中同学,也是张好好的前男友。其实李崎和孙泽平的关系还不错,那日孙泽平请吃饭,她正在也在场,却没想到赶上张好好请求孙泽平不要分手的画面。她见张好好哭得睫毛膏花的满脸都是,十分本能的帮了两句腔。   那时她还是樊家大小姐,说出去的话甚少有人会不给面子的反驳,但感情这事谁对谁错毕竟很难讲得清楚,所以李崎夹在中间便说了她两句,让她别管闲事。她十七八岁那阵子,心气盛,完全没给孙泽平面子,二话没说就拉着张好好走了。   李崎头一回带她出来吃饭,本来就担心樊父知道了要骂他,这会儿小公主不高兴走人了,他只能急着赶上去,嘴里开始批评她不懂事,她就扬着脑袋问李崎:“就许你们这些公子哥玩弄感情,我们连掉头走人都不行了?”   李崎拿她没办法,只能乖乖请她和张好好去吃了冰淇淋,然后又乖乖把张好好送回家。   所以说来他们兄妹俩之所以认识张好好,还多亏了有孙泽平。后来孙泽平出国,他们也十分有默契的在张好好面前当这个人不存在,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孙泽平竟然又杀回来了。   李崎一想到这个就满脸的委屈,只差从眼眶里挤两颗眼泪出来:“我这儿耗了六七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怎么就能有这么大的变故呢!”   樊长安故意点头说:“是啊,耗了六七年,才只有这么一点点进展,真不知道该怨谁。”   李崎睨了她一眼,又吸了吸鼻子,赌气说:“朋友妻不可欺!你没听说过吗?”   樊长安也睨了他一眼,说:“你从认识她开始,她就是单身,他的女朋友都换了一打了,她还是单身,所以你现在别找这种不成立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问题!”   他愤恨的瞪着她,断定:“你压根不懂男人的心思。”   她承认:“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如果你一味的逃避,别说孙泽平回来了,就是随便来个王泽平、李泽平,你也照样只能自己窝在这里喝闷酒。”   他目光渐渐认真起来,看着她问:“你的意思是滴水能穿石?”   她点头:“只要你够真心。”   他突然笑起来,像是奸计得逞了,挥舞着手脚说:“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回头就去告诉叶至曦。”   她这才明白自己被下了套儿,狠狠瞪了他一眼:“限你一个小时之内把书房的酒气散干净,不然马上把你赶出去!”   他越发得意了,大声笑道:“长安,我闻到了你心动的味道。”       ☆、拾荒(1)   Chapter 3 拾荒   你是夜空缺角的月光   将爱推入阴影被割伤   长途跋涉到不了身旁   一种寻找的慌      元旦之后,处长调至别的部门,叶至曦当仁不让的成为了主持大局工作的人,原先那些对他有少许微词的人也因为他近来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而渐渐对他竖起了拇指。   他变得异常忙碌,通常都要到晚上两三点才能休息,好不容易忙过了这一阵,等樊长安从深圳回来了,李崎邀他去家里吃饭。他提前下了班,去到樊家,却吃了个闭门羹。   叶至曦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李崎说的时间地点,于是打电话给李崎,可电话不通。他转而打樊长安的,也是不通。   他仰头看着没有一点光亮的樊家大屋,终于觉得不对劲,想了一想,给张好好打电话。   结果张好好和他遇到的情况一样,说李崎一个小时前打电话说过去接她,可到现在也没见到人,连电话都不通了。   他先是想到之前樊长安遇到的坏事,但又马上排除这个假设。且不说会干这事的安龄现如今连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即便还有别的人存了这个心思,也不可能不动声色的把四个人全都藏起来。至于潘宜兰提到过的移民,应该也不可能。   叶至曦在樊家大屋外静静站了一会儿,最后拨通了叶至谦的电话。如果要使得樊家四个人都在片刻之间遁失,那就只可能与樊父有关。而樊家的外孙范黎绍现今与傅小影还是挂着名的未婚夫妻,或许他能从这里得到一些确切可靠的消息。   叶至谦听明白他的意思之后,立马给傅小影打了电话,辗转几人,传回来的消息果然是樊父身体出了些状况,樊家四人都是去照顾樊父了。   他先给张好好打了个电话,十分晦涩的把情况同她简单说了一下,又表明这事不宜对外宣张,还请她保守秘密。然后回到叶家,等叶至谦回来了,问及有没有办法能和里面的人见个面。   叶至谦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反问他:“你觉得这个时候,你能以什么身份进去?”   他微微沉了沉嘴角。其实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他就很清楚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与樊家的任何人有任何的牵扯。毕竟关注这事的人肯定很多,没准让樊家四人去照顾樊父都是经过叶荣恒首肯的,他一招不慎,除了会满盘皆输,也许还会牵连樊长安。但他心里又安奈不住焦急,只能通过叶至谦这当头的一棒喝让自己保持清醒。   叶至谦见他不说话了,又放轻了语气,安抚似的表示:“她很久没见过她爸爸了,去照顾照顾,尽些孝心也是好的。你现在工作忙,干的事都是处在风尖浪口上的,要多放些心思在里头。”   他答应了叶至谦一声,晚上就在叶家住下了,只是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一时也睡不着。快十二点的时候,张好好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是李崎打了电话给她,但因为不方便说话,讲的内容都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但好在她先前知道了情况,所以能勉强把事情串起来。   他知晓这里面的复杂情况,也做好了心里准备,唯一期望的就是樊父的身体能尽快好起来。   与此同时,身体出现了状况的还有明澈的姥姥。   叶至曦抽空去了一趟医院看望老人家,见到医院里摆出的阵仗来,不由得联想起樊父。他也不知道樊长安现在怎么样了,见到樊父,她应该是高兴的,可见到生病的樊父,她会不会又偷偷躲起来伤心难过?   他明显的心不在焉惹得明澈十分关注,指着他气色不太好看的脸,笑道:“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   他按了电梯下楼的键,面带些许笑容的夸明澈:“你心态不错。”   明澈耸肩笑道:“我姥姥说了,能活到她这个岁数,活到她这个程度,这辈子太值了。她都这么看得开,我们当然得乐呵呵的陪着她,总不能愁眉苦脸吧?”   如果人的一生在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都觉得‘值得’,那长短富贵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怕就是满腔的抱负与惊世的才华得不到舒展,就好像樊父,回想起过往的种种,大概心中最执念的也就是壮志未酬。人说历史是个任人装扮的小姑娘,可当你处在历史的洪流之中,你所能发挥的作用有时也是极其渺小的,而是对是错,已不是简单的任人评说,或者只有等到百年、千年之后,才能真正定论,可那时的定论,对现在是产生不了任何作用的。   叶至曦直到过年的时候也没有再得到任何与樊长安或是李崎的联系,连李崎的挂名女友张好好也一直被阻隔在外。   叶至谦怕他一时沉不住气,隔三差五从旁给他些明里暗里的提醒。事实上,越到这个时候,他心里反而越发的沉静,该干的工作一件没落下。   到了年尾家里团聚搞总结,叶荣恒头一个就是表扬的他。而叶荣恒这一开口,加上他两年没在家里过过年了,那些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妹妹们全都围着他敬酒。   他早年丧父母,说是从小跟在老叶家长大的,但成年之后也算是独自撑起了一脉,所以喝起酒来不得不成倍。周艳玲一直待他比亲生儿子还要温和,就怕他被灌多了,时不时提点着最爱闹的叶至琏别玩的过火了。   叶至琏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边笑一边说:“我看老六该找个媳妇儿了,不然成天介让大伯母给操心,还真不是个事儿。”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就高涨了起来,连向来不掺和小辈们这些儿女私情的叶荣恒也开玩笑的说起:“过了年就二十八了,有合适的可以谈一谈。”   乔然笑呵呵看着叶荣恒:“爸,海家。”   叶至谦立马拦住乔然后边的话,十分顺畅的接上去,说:“爸,海一她快生了,想您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取个名儿。”   餐桌上笑笑闹闹的声音不小,所以叶荣恒并没有在意乔然说的什么,听了叶至谦的话,先是顿了片刻,又开玩笑说:“这么快就要生了?我怎么觉得前几天见到海一还是她扎着两根小辫子的模样呢?”   周艳玲见叶荣恒情绪愉悦,顺口就说:“小孩子多家里热闹。”然后看着文景妍和叶至谦,“瞧瞧人家海一和夏晨峰多有效率啊。”   文景妍弯着嘴角笑了笑,叶至谦干脆连笑都没笑了。叶至信急忙救场的指着叶至琏和周霓川:“四哥和四嫂肯定更有效率。”   叶至琏倒是个不会害羞的人,大大方方搂了搂身边的周霓川,说:“看吧,明年这个时候,惜朝就能有个弟弟或是妹妹了。”   大家又笑作一团。   叶至曦这个中心可算是不声不响的沉了下去。   年夜饭散了之后,叶家其他人都三三两两回自己家了。叶荣恒刚才吃的十分尽兴,也早早和周艳玲回房休息。叶惜朝闹着要看春晚,叶至礼和乔然陪着他去了偏厅。叶至谦没有回卧房的意思,拉着叶至曦坐在小书房喝茶。两人刚讲上几句话,叶至谦的手机就响了。   叶至谦在他面前没有回避的意思,刚一接通,首先就对着电话那头说:“洋洋,洋洋你在干什么啊?有没有想爸爸?”   他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两下。   他十七岁以前认识的叶至谦,算是个彻头彻尾的花花公子,十七岁以后认识的叶至谦,又是个看着冷漠坚强的人。他一直相信,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会有特别柔软的一刻,这样的一刻,他曾见到过,是那日叶至谦与傅小影叫他吃饭,那次是叶至谦眼神里透出的柔软,而这一刻的柔软,像是从心里透出来的,那么绵长,绵长的不可思议。   他不由得想起樊长安来。如果一个人会因为心中有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而变得愉悦与幸福,那么他的长安,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因为有他的存在而会心的一笑?       ☆、拾荒(2)   出了正月十五,一直阴沉沉的天空终于被太阳拨开了一丝缝隙,阳光好到简直让人想跳脚。   明澈姥姥的后事办的十分风光,有头面的人都得事先通知了才能去,或许老人家心心念念的“值得”,现在看来确实是十分的值得。   因为是喜丧,明澈又是那种天生放得开的人,所以没过几日就恢复了常态,趁着天气大好,拉着叶至曦一道随大拨人马跑去城外吃烤全羊。   叶至曦接任处长位置的命令已经上报,所以近来并不太忙碌,又怕闲在家里会被周艳玲或是乔然撺掇去相亲,但凡明澈叫他,他都应。   而这以陆柏友为中心的一大拨人马也确实很大拨,最后到了夏晨峰、海一和海夏,整整凑齐了三十号人。   明澈眼睛极尖,一扫过去便看到了海夏,笑嘻嘻凑到叶至曦跟前说:“你俩还挺有缘分,这荒郊野岭的也能遇上。”   其实自从上次海夏生气离开到今天为止,他们差不多有三个月没见过面了。当初他也担心过海夏会不经意向别人透露自己和樊长安的现状,但事实上海夏虽然表面上是大大咧咧的样子,内里却是个守口如瓶的好姑娘。他也考虑过要不要谢谢她,可又觉得再为了这事专程去找她,反而更奇怪。所以他们的联系,也就断在了那天。   在场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他与海夏相过亲,所以也不存在会有人专门拿这个来开玩笑。   海夏还是一如往常那样爱笑闹,偶尔目光与他有接触,表现的也十分大方得体,最后借了些酒劲,趁着没人注意才把他拉到帐篷外的角落,认真说:“你放心,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那日的事,还说的这么没头没尾的,不经意笑了一下。   帐篷外的风很大,她穿了一件高领子的毛衣,短发已经长到肩膀了,被风刮得胡乱飘打在脸上。她见他笑了,也跟着高兴起来,十分关心的问他:“追到手了吗?”   他并不排斥她的问话,看着她那张因为飞舞的头发而不太清晰的面庞,半笑着说:“还在努力中。”   她蹙了蹙眉,又抿了抿嘴角,最后笑着说:“我后来知道她是谁了。说真的,我特别佩服你的坚持,也特别想看到你们走在一起的画面。我小时候去看音乐剧,每次看到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结局,心里都很难过,那简直是对我幼小心灵的一种长久创伤,所以如果你们最后在一起了,我这创伤肯定就能好了。”   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嘴里在大口和着气。这些白色的气体带着少许的酒味,而风太大,这些轻薄的味道很快散尽,留在他脑海里的只有她那双并不动人却异常明亮的眸子。   结果烤全羊吃到最后,喝醉了一大片人,连做东的陆柏友都喝得不省人事,无论是谁去叫他,他都不理,就趴在桌上,嘴里细细碎碎说些别人听不清,也听不懂的话。   文景松因为老婆许采薇怀着身孕,所以喝酒的时候还比较节制,也比较清醒,见了陆柏友这个样子,只能先把别人都打发走,然后另找人过来把他接回去。   叶至曦和明澈都喝了酒,也只能等着别人来接。   两个人坐在帐篷外吹了会儿夜风,谈了会儿小天,叶至曦就接到叶至谦的电话。   叶至谦前两日与傅小影去了温哥华,叶至曦警觉性很高,猜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一边接上电话,一边往旁边的空地走。   叶至谦考虑问题已经十分成熟,第一句就是问他在哪里,确认了他不会因为一时失态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之后,才又说了句:“手术没成功。”   正好有一阵大风刮过来,他身上和心里都是一惊一颤,握着手机的手指僵硬的不听使唤,迟迟说不出话来。   叶至谦很快提醒他:“这事现在还属于机密,你一定不能乱来,更不能去樊家。”   他脑子里十分混乱,张开嘴大口大口吸了些冷风,才终于清醒了一些,回答说:“我知道。”   明澈见他接完电话之后神情不太好,询问什么情况。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又狠狠吸了一口冷气,尽量平缓的说:“有个朋友的父亲刚刚过世。”   夜里路不太好走,开车的司机一见自己拉的都是城中身家一等一的公子哥,所以开起来格外的小心翼翼。叶至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   他洗了个热水澡,又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阳台的老椅子上发了许久的怔。最后茶凉的透透的,他端着喝了一大口,清醒了许多,然后披了件大衣出门。   天气实在寒冷,又是这个点,街上除了少许几辆过往的车几乎就再没有行走的路人。   他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终于找到一个公共电话亭,拨通张好好的手机。   他不晓得现在的具体情况到底是怎样的,反正去樊家,或是打电话给李崎和樊长安,这都是不可取的,张好好才刚做了李崎女朋友没几天,也许出了这事之后也会被列入需要留意的对象名单,这一通电话,理智的来讲,实在是不应该打的。但他心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撕咬,无论是滚烫的热水,还是冰冷的茶水都无法让它平静,他急切的想要知道樊长安好不好。   张好好的手机很快就接通了。她大概还在写作,也没有睡觉,声音听起来丝毫没有倦意,首先问了句:“你好,请问哪位?”   叶至曦想了一下,说:“我是你之前想写进小说里的那个人。”   张好好脑子转的很快,立刻明白叶至曦的意思,敛了先前的快意,凝声问:“有什么事吗?”   他断定了她还不知道樊家的事,顿了片刻,晦涩的告诉她:“情况不是很好。”   电话那头的张好好也静默住了。   他明白眼下从张好好这里也得不出什么消息,于是说:“如果他联系你了,打个电话给我。”   挂了电话,叶至曦坐在了电话亭旁边的长椅上。   他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片段,大多和樊父有关,大多也和叶家有关,开始总能区分的很清楚,可到了后面,似乎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纠葛在了一起,他试图将它们条分缕析,却总是被打乱,最后只能放空自己的大脑,看向马路对面的长街高灯。那灯照下来的光那么轻浅,而夜太暗,天明仿佛变得格外的遥不可及。直到耳边传来环卫工人在街边用长扫帚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他才回了神。   叶至曦一个上午都在盯着手机。开会的时候完全是心不在焉,领导没留神,慷慨激昂的讲完话之后点名让他说一说看法,他从来在这样的场合都是表现的天衣无缝,可这次愣是在百来号人注视的目光下一个字都没吐出来。这样的情况,领导比他尴尬的多,说了许多话才总算把这个场面给兜回来。   中午在食堂吃饭,他先头那位梅处长十分关心的问起他最近是不是太忙,气色看上去不太好,如果真是太忙,可以再从下面调两个人上来帮忙之类的。   他没什么心情应付这些关心,正好有陌生的号码打电话过来,于是匆匆回了梅处长两句,然后快步走到食堂外比较僻静的角落里接听。   果然是张好好打来的。她十分聪明,开口就告诉他:“我现在在医院,是借了小护士的电话给你打的,放心。”   他一听还在医院,立马紧张起来:“现在什么情况?”   张好好压低了声音说:“樊伯伯已经去世。早上火化了,李崎又哭又闹,把那些穿黑西装的人给打了,他自己手也受了伤。长安累倒了,刚送到医院。”   他很快问:“在那家医院?”   她说了个名字,又告诉他:“医院现在很多人,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长安她就是累晕了,医生说休息几天就能恢复。我以前不知道你是谁,可我今天明白过来了,所以现在这个情况,我觉得你暂时还是别过来了。”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这个时候肯定有很多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的盯着樊长安,但他可以想办法,想办法去见一见此刻累倒在医院的她。可他对樊长安的感情,除了樊家几个人,就只有叶至谦和海夏知道。樊家人指望不上,叶至谦又在温哥华,思来想去,只能找父母亲都在医院担任要职的海夏帮忙。   海夏是个热情的姑娘,一听叶至曦的想法,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等叶至曦去到医院后门,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套白大褂子,外加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医生。没等叶至曦开口问话,她就先解释说:“这是我朋友,薛涧,自己人。他正好在樊小姐住的那层楼当差,带你进去肯定没问题。”然后又慎重的交代起薛涧:“这位王晋,王先生,是我一个姐姐的朋友,和樊家以前有交情,但现在得小心行事,所以你必须把事情给我办好。”   叶至曦听得海夏这么一说,起先是一怔,转而又佩服起她的细心。   薛涧和海夏的性格差不多,丝毫没对叶至曦的身份产生任何的怀疑,拍着胸脯表示:“要是办砸了,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板凳坐。”   薛涧看着吊儿郎当的,但办起事来却是有一手,一边往叶至曦身上挂工作牌,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副黑框眼镜给他戴上,完了还特别高兴的说:“真像是演谍战剧。”   叶至曦是一点笑不起来,好不容易跟着薛涧从专门送药品的电梯上到十六楼,然后辗转走了几层楼梯,最后又趁着值班的护士不注意,搭专用电梯去到二十三楼。   一出门正好遇到两个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站着等电梯。   薛涧应变能力非常快,冲着叶至曦就是一句:“昨天那张片子的左下角有一块小阴影,等病人的情绪稳定下来,再带他去做一次详细的检查。”   叶至曦也很配合的点头答是,然后跟着薛涧匆匆走出电梯。   薛涧这戏一直演到领着叶至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才算结束,等门一关上,他就原形毕露了,跳脚的表示:“哇塞,刚才真是太惊险了。幸好我戏演得不错。”又拍了拍叶至曦的肩膀,笑道:“你也挺镇定的嘛。”   叶至曦勉强笑了一下。   薛涧这才想起正事来,告诉他:“樊小姐住在出门右拐的第三个房间。楼道里撞了摄像头,所以你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一定记得别走形,不然三秒钟之内冲出十几个个大汉把你围住,我可没那个本事把你解救出来。”   他没想到樊长安这里会有这么多人看着,不由得怔了一怔。   薛涧还以为是自己的话把他吓住了,连忙笑嘻嘻改口说:“也没有那么夸张啦,可能就七个,或者八个人吧。反正你小心点就是了。”   他点了点头,对薛涧说了谢谢,然后拿了张纸板,打开门锁。   他心里的确是有些紧张的,只不过不是害怕那些随时有可能冲出来的大汉,而是近在咫尺的樊长安见到他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反应?他们刚刚开始好转的关系又会不会因为樊父的过世而降至冰点?    ☆、拾荒(3)   樊长安是晚上七点钟才睁开眼睛的。   近两个月来,她没有一天躺在床上的时间超过六个小时。其实她能做的事情很少,饮食不经她手,衣物也不需要她费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樊父一日一日回忆着过往的种种。   都说当一个人喜欢回忆过去的时候,就代表他真的老了。她当然知道樊父老了,头上的白发层层叠叠,拔也拔不完,索性由着它们疯长,反正也是要做手术的,做了手术,再让它们重新长出来,若是再有白的,她就去找染发剂把它们都染成黑色。可惜她找不到染发剂,即便找到了,也再没有机会帮樊父把头发染黑。   这些天来,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因为流泪就代表认输,流泪就代表连自己也对樊父的手术没有信心。她知道樊父是懂她的,所以即便已经成为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也没有在她面前说过哪怕一句的泄气话。他总是轻轻柔柔的唤着她“长安”,就像小时候那样,她生病、她笑、她弹钢琴弹到发脾气、她考上音乐学院,她的父亲,不厌其烦的唤着她“长安”,就好像这两个字有着特定的魔力,只要他唤她,她就觉得安心。   这些天来,哭得最多的人是李崎。她这个哥哥,嘴上从来不肯说自己父亲一句好,甚至每次提到他,都是用“你爸”或者“老头”来代替,可男儿的眼泪,到了这个时候,止不住,也断不了。但他十分抑制的不在樊父面前哭,直到前几天,樊父找他谈话。两个人在房里谈了快两个小时,然后她听见李崎嚎啕大哭的声音。她不晓得他们都谈了什么,也没有问樊父或是李崎。男人之间的感情,原本就要隐忍许多,父子之间的隔阂,也许只是一两句话的问题。   他们这个离散的家庭,最后不分彼此团结在一起,竟是为了樊父的病。   造化弄人,世事也弄人。   如果没有这场病,或许她这一生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不知道他吃的习不习惯,睡的安不安稳,想她的时候是不是只能翻看随身仅带的那张十二年前在未名湖畔的合影。如果没有这场病,她所有的日日夜夜都可以为了有生之年能听到自己的父亲安好的消息而度过。如果没有这场病,那该有多好?   大年夜那晚,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春晚,她那时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等梦醒了,她还是那个在父亲翅膀下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她若是因为梦里的情节而哭泣,他的父亲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过来为她驱散恐惧。可等到她的梦真的醒了,她才真正明白那个在她心中永远都是无所不能的父亲已经永永远远的长眠了。   这样也好,她的父亲劳碌了一辈子,操心了一辈子,也潇洒了一辈子,走到今日这个田地,是该好好休息了。这样也好,她的父亲在最后一刻还微笑着告诉她,他终于可以去找她的母亲了,也许在另一个世界,她的母亲会敞开心扉,早一些接受他的父亲,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父亲应该会很幸福吧。   樊长安一睁眼就看到头顶上的滴液,也不知道是打第几瓶了,好像总也不会完似的。   房中只有范黎绍一个人在,见她醒了,先是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然后才问:“饿不饿?”   她抬着脖子抿了口水,又重新睡到枕头上,摇了摇头。   范黎绍的脸色看起来亦十分疲倦,但他见樊长安那张苍白的脸上仍旧是没有血色,十分心疼。樊父昨日过世,今天早上就进行了火化,时间安排的实在太紧凑,他一个大男人都有些受不了,何况是这几十天来日日受到煎熬的樊长安。   他柔了柔语气,说:“李崎就是手上流了血,已经让医生处理过了。我让张好好陪他回去了,免得在这里又闹事。”   她点了点头,不太想说话。   他深吸了口气,又说:“你从昨天到今天都没吃东西,我让朱妈回去熬了粥,一会儿应该就能送过来了。你不管饿不饿,多少都要吃一些。以后的路还很长,舅舅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的。”   她眼圈有些发红,悄悄撇了撇头,让眼泪顺着眼角落到枕头上。   他静静看了她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她:“刚才叶至曦过来了。”   她眼波压低,不与他对视。   他沉了一沉,又说:“我虽然听说了他,但一直没见到本人,刚才也是等他出去了才想起可能是叶至曦。他是叶家人,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确很不合适,所以我想他穿了医生的褂子过来应该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干笑了一下,接着话头:“他们家的人,绝情的多,痴情的更多。”   她仍旧是压低着眼皮子,丝毫没有回腔的意思。   他见她如此,不再继续说下去,只起身,告诉她:“我出去抽根烟,你再眯一会儿。”   她象征性的“嗯”了一声,等到听到范黎绍关门的声音,才又合了一下眼皮,然后缓缓睁开,默默看着被灯光映得发黄的墙壁。   其实她知道叶至曦来过。   她每日都睡的不安稳,即便躺在床上,闭了眼睛,脑子也是片刻静不下来的。叶至曦一进屋,才刚说了一句话,她就听出来了,但她不想睁眼,更不想看到他。   生老病死由天定,荣华富贵自有命,怪不得人,怨不得人。但彻彻底底的失去了樊父,她像是在大海里迷失了方向的一叶扁舟。如果说最开始对着叶至曦会毫不犹豫的说出伤人的话,亦或者后来变成漠视,甚至会同意让他把想说的话说完,那么现在,她不晓得还能听他说什么,也不晓得听完之后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姓叶,而她姓樊。他说他爱她,爱了许多年,还会再爱许多年,而她已不知道该如何去爱,该如何去接受他的爱。    ☆、拾荒(4)   叶至曦又在薛涧的办公室坐了很久。   范黎绍过来找他,从衣兜里掏出包有些皱巴的烟抽出一根递给他:“上飞机前,小影买了塞给我的,说是心里乱,或是心里烦的时候抽一根很抵用。”他说着慢慢笑起来,点开火把烟燃着,然后把打火机丢给叶至曦,又说:“她以前挺喜欢抽烟的,抽烟的样子也很好看,不过只能看一眼,看第二眼,就会很想把她指间的烟夺过来扔到老远。”   叶至曦看了看范黎绍,终于把烟放到嘴角边。他点烟的动作有些生疏,但整个人的模样看上去又十分沉稳,并不似那些刚学抽烟的小伙子猛地吸一口,而是过了一下嘴,然后很快把烟夹在手指间。   范黎绍有了些兴致,胡乱笑起来,说:“改明儿我活腻了倒是可以写一部《叶家情史》。”   他听得这样的玩笑话,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泛着苦,连范黎绍看了也觉得难受,直摇头说:“世上的好姑娘多得是,你又何必呢?”   他又抽了一口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出产国的缘故,味道有些呛,他硬是在嘴里憋了一会儿才舒出来,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范黎绍沉了沉气,还是告诉他:“她刚刚醒了,可听说你来了,又好像一副要睡过去的样子。你和叶至谦的情况不一样,他虽然结了婚,虽然家里给的阻力很大,但毕竟他和小影是相爱的,还有了洋洋,而且他现在翅膀越来越硬,光明正大的在一起那是迟早的事。至于你,真心我倒是看出来的,可她现在明摆是不愿意接受,你就是把真心掏出来晾到她面前也没用。”   他静了片刻,想起刚才在病房里见到的陷在枕头里樊长安那张惨白的脸,心里一阵绞痛,抬头认真看着范黎绍:“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她怎么样了。她不愿意见我,我也理解。时间即便不能抚平伤口,至少也能让她淡忘,无论是需要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我都会等。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接受我。”   范黎绍笑了一下,微微叹气说:“回国之前叶至谦跟我说,你是个异常执着的人。我本来不信,毕竟大家都是风风光光长大的,感情大多都是一时兴起,要放低自己的身份和骄傲太难,真正情深不寿的也就那么少数几个。现在看来,还是叶至谦说得对。反正今天你也见了她了,除了精神不好、心情低落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你就先回去吧。等明天出了院,风声没那么紧了,我再和她说说,看她愿不愿意见你。”   他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起身向范黎绍说了谢谢。   范黎绍点了点头,等他已经打开房门,又补充说:“舅舅做手术前交代她如果没有特别的牵挂,还是移民到温哥华,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顿了片刻,终于慢慢关上门,十分镇定的走过长廊,搭乘电梯下楼。   海夏正在楼下等他,见他安全出来了,抑制不住高兴的冲上去,一边拍了自己的心口,一边说:“刚才薛涧说有病人突发脑溢血,他得去做手术,没法把你带下来,紧张死我了。怎么样?见到她了吗?说上话没有?没有人发现吧?”   他摇了摇头,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简单回答她:“没有被人发现。”   她一张蹙着眉的脸立马放松下来,笑着说:“总算办成了一件好事。”   他向她表示感谢。   她十分娇羞的摆手:“不用客气。”又忙着把他拉到角落,说:“白大褂和眼镜可以摘了,不然一会儿要是遇到人事部门的人就穿帮了。”   他把道具从身上除下来还给她,又见外边天色已经全黑,想了一想,说:“我请你吃晚饭吧。”   她连连点头:“正好饿了。”   海夏回北京小半年,别的地方还没转熟,医院这块儿倒是摸得很清楚了。带他去吃烤鱼,一进店,老板就亲自过来招呼。   她三五下把菜点好了,合上菜谱又觉得不好意思,伸着脑袋问他:“你喜欢吃什么?”   他向来不挑食,便说:“都可以。”   她更加高兴了:“我最喜欢和不挑的人一起吃饭,这样的话,点什么菜都可以由我说了算。”   他看着她那张笑意融融的脸发起了怔。   她不明白情况,试着问了句:“怎么了?”   他微微摇了摇头,说:“就是觉得你好像很容易开心,要是人人都能像你一样这么容易开心就好了。”   她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但内里也不是粗枝大叶的人,明白他这话里感叹的是什么,于是笑呵呵的安慰他:“我命不好啊,不像樊小姐那样能遇到一个愿意时时刻刻哄她高兴的人,所以我只能自己让自己高兴啦,不然显得我多惨啊。不过我真的觉得她很坚强,遇到这么多事都能勇敢的面对,说明他爸爸从小把她培养的很好。”   他点头,解释说:“她和他的爸爸的感情很好。”   她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来,丝毫不遮掩的问他:“那你们以后该怎么办啊?”   以后?他苦笑了一下。关于他和樊长安的以后,他曾经有过很多种设想,但在这一刻,离他最近的以后就是能和樊长安好好的谈一谈,能让她为了他留下来。   和海夏吃过饭,叶至曦又找了个公共电话亭给张好好打了电话。   张好好一听他说已经去过医院了,十分激动,大声说:“你真是太厉害了,居然真的去了!”   兴许是这句话把张好好身边的李崎给刺激到了,他直接拿了张好好的手机,对着叶至曦说:“晚上缺个人陪酒,到你家一醉方休。”   叶至曦还没答话,电话就被李崎挂断了。他想了一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暗里跟着李崎,但又觉得若是真被人发现自己与樊家人有来往也好。   结果他才刚进家门没两分钟,两只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的李崎就抱着一箱子酒跟进来了,后边跟着的张好好一边擤鼻涕,一边告诉他:“简直太刺激了,跑车果然是跑车,几个急转就把他们甩光了。”   他对李崎的飞车技术倒不是特别关心,反倒是那一箱子让他不由得蹙眉看向张好好。   张好好十分善解人意的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他心情不好,你早点把他灌醉。”   可平时酒量一般的李崎今天特别能喝,还是一边喝,一边说,一边说,一边流泪。   张好好很自觉的跑去房间里呆着,把空间留给两个男人,所以叶至曦不必矫情的帮李崎擦眼泪什么的,只用竖着耳朵听他讲。   “你知道的吧?我以前总觉得我爸不喜欢我,可能他到死之前也不怎么喜欢我,对我说的那些话,没准就是希望我以后能好好爱护长安,不要和她抢财产。可我这人就是好骗,他二十几年对我不管不问的,临死了,对我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我就高兴地跟什么似的。所以我说,这些搞政`治的人,就是厉害,他知道你的弱点,也知道你心里渴望的是什么。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唯一恨过他的就是和我妈离婚,但我妈过世前都不恨他了,你说我还恨个什么劲儿?说到底吧,我也就是恨他不关心我,恨他不在乎我。哎,你说他奇不奇怪,别人都是把自己儿子看得重,但他偏偏就不,搞得我那时还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天天尽干些操蛋的事想引起他的注意。现在他没了,我也不用变着法子让他为我操心了,可我心里像是突然空了一大块,怎么填也填不上。别人怎么说他,那都是别人的事,在我这里,他永远都是都是我爸,形象永远都那么高大光辉。”   李崎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有时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就一仰脖子喝上两口酒,眼泪并着酒一道流下来。   叶至曦觉得自己仿佛了解樊父对李崎的感情,也了解李崎对樊父的感情,只不过无论什么样的感情,放到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的今天来看,都太沉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浑浑噩噩了三十一年的李崎,待明日清醒过来,一定会努力做一个让樊父真正放心的儿子。       ☆、拾荒(5)   樊长安是第二天下午回的樊家。   离开两月,再回来的时候,院子里的银杏树仍旧是光秃秃的矗立在寒风中。   潘宜兰化了个精神抖擞的妆在门口等着她,眼中完全没有寻常人那些怜悯或是哀伤的颜色,高高兴兴告诉她,晚上有口福了,因为朱妈一大早就去买了新鲜的猪骨,煲了一下午,就等着她回来喝。   她脸色比昨天要好一些,努力朝潘宜兰笑了一下,回应说:“那得多吃一碗饭。”   范黎绍见气氛还不错,一边拉着樊长安往客厅走,一边仰着脖子朝楼上看:“李崎呢?怎么不见人?”   樊长安也顺着往楼上望去。   潘宜兰连忙说:“他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樊长安原本已经走到客厅沙发边准备坐下了,一听这话,又紧张起来,看着潘宜兰问:“他是不是又闹事了?”   潘宜兰说:“怎么会呢。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而且还有好好陪着,能闹什么事啊。”又朝范黎绍使了个眼色,接着说:“你还不知道他那个人啊,就是闲不住,哪能困在家里。黎绍,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回不回家吃晚饭,要是不回,就别浪费米了。”   范黎绍说了声好,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刚要拨李崎的电话号码,李崎和张好好就回来了。   潘宜兰反应快,立马就说:“你看,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   樊长安回身看到已经快走到自己跟前的李崎,见他虽然脸色没怎么醒过来,但精神不错,平日里那张嘻哈惯了的脸上还带着一丝严肃,心里不晓得他又要干什么事。   结果李崎拉着张好好往三人面前一站,开口就是说:“兰姨,表哥,长安,我和好好决定结婚了。”   潘宜兰最先结巴住,嘴里来回就是“可是”两个字。范黎绍明白潘宜兰的意思,毕竟樊父才刚刚过世,这个时候结婚,有违常理,正想劝李崎等一些时日。樊长安却出人意料的牵住张好好的另一只手,异常温和的唤了一声:“嫂子。”   当初潘宜兰得以顺利进樊家的门,就是亏得樊长安叫了她一声“兰姨”,时至今日,虽然樊父已经不在了,但在这个家中,她的这一声“嫂子”仍旧能一锤定音。   张好好起先也觉得这时结婚不太妥当,但又怕拒绝李崎的求婚会让他心里产生歧义,这下得到樊长安的首肯,心里十分高兴,甜甜的答应了一声。   李崎也十分高兴,高兴的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忙着在四人之间来回看。   范黎绍见樊长安是真心笑了,便也不在意别的了,笑着逗起李崎和张好好来:“受了这一声嫂子,接下来是不是该给长辈敬茶了?”然后唤朱妈倒茶过来。   潘宜兰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范黎绍口中的长辈指的是自己,等意识过来,眼圈都红了,又是高兴,又是不知所措起来:“这可怎么好啊,我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呢。”   樊长安把她拉到沙发正中间:“您什么也不用准备,坐着就行了。”   潘宜兰头一遭遇到这种事,还有些紧张,喝了张好好和李崎奉上的茶之后,又焦急的仰着脖子问樊长安:“这连红包也没有啊。”   樊长安不由得笑了笑,一手稳住潘宜兰的肩膀,问起李崎:“戒指买了吗?”   李崎十分好脾气的承认:“还没有。”   范黎绍故意蹙起眉毛看张好好:“连戒指都没有你就敢嫁啊?”   张好好大大方方表示:“我有真心就够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没有戒指,实在太奇怪,所以樊长安回房间找出樊母过世后留给她的那一箱子首饰,从里边挑了一枚金圈镶着红宝石的戒指给李崎,又对张好好说:“款式是旧了点,但我猜着你应该会喜欢。”   张好好果然十分喜欢这枚戒指,从李崎给她戴上开始,就老是盯着自己的手指看,晚上与樊长安躺在床上聊天的时候,还时不时瞄两眼。   樊长安见她这样欢喜,心里也十分欣慰,但联想到家中诸事,又有些意兴阑珊,幽幽说:“家里现在是这个样子,你嫁给我哥,也办不了什么大喜宴,总觉得好像对不住你。”   张好好看了看樊长安的侧脸,摇头说:“要是换做从前,我连想都不敢想能嫁给你哥。所以现在有这样的结局,我已经非常高兴了。”   樊长安也侧头看了张好好一眼,抿嘴笑了一下,说:“我哥这个人挺好的,就是性子急,没坏心,哪怕是冲着你吼,其实也就是一时的火气,事后他又会变着法子哄你开心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想他应该会成熟很多。而且他喜欢你,就一定会真心实意的对你好。”   张好好认真点头,说:“我一直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吃穿什么的,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相互喜欢。这一生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啊,又没有时光穿梭机,如果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多惨啊。”   樊长安轻轻“嗯”了一声。她最喜欢的那盏落地灯一如既往透过熟悉的花字映出温和的光亮,房间里的暖气发出似有若无的“嘶嘶”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下雪了,那窗外的那些冷风叫嚣的厉害。   刚才她在樊母留下的那一箱首饰里无意翻到了生日时叶至曦送给她的那个红色绒布盒子。她记得她叫朱妈扔了,却没想到朱妈会把它收在这里。   那一刻,真是鬼使神差,她拿起了盒子,然后打开它,看到里面是一对弧形金边镶钻的珍珠耳环。   她记起那晚的长街路边,他把她从马路边拉了回来,她怒不可止的问他想干什么,他拿出了她遗落的那只珍珠耳环,完全不在意她对他的恶劣态度,只笑告诉她,她的耳环掉了。她那时还不了解他,亦或者到现在为止,她也不一定有多了解他,她只觉得他很奇怪,奇怪到让她心里有了一丝慌张,所以她挥手把耳环扔到马路中间,让来来往往的车辆将它碾的粉碎,所以她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叶家人碰过的东西,她是不会再要的。可他送了她这样一份生日礼物,她没打算收,原本也没打算看,看到的时候竟不由得红了眼圈。   下雪那个晚上,他买了一个烤红薯给她暖手。她一路握着回到家,家里刚刚才来电,潘宜兰和朱妈都没吃上东西,见她手里有个红薯,就问能不能吃。她愣了一下,然后把红薯递到潘宜兰面前,可等潘宜兰伸手要拿过去的时候,她又反悔了,连忙缩回手,说:“红薯已经凉了,不好吃,还是给你煮面吧。”   潘宜兰觉得奇怪,胡乱说了句:“吃个红薯怎么想要了你的宝贝似地?”   她像是被人当场戳穿了谎言,急忙把红薯扔到垃圾桶里,解释说:“这红薯真的凉了。”   潘宜兰没什么心眼,自然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而她,无论是那个时候,还是现在,都不会承认自己紧张过什么。   张好好也静了片刻,刚翻了个身对着樊长安的侧脸,想说话,樊长安就先表示:“你和我哥虽然还没领证,但你戴了戒指,就算是我们樊家的人了,要不今晚你还住我哥房间吧,免得他明早起来又明里暗里的说我抢他的媳妇儿。”    ☆、拾荒(6)   李崎和张好好第二天就去领了结婚证。张好好家在杭州,虽然两口子已经决定不在北京摆酒席,但回一趟杭州却是势在必行的。   潘宜兰和樊长安准备了一个大箱子让李崎带去拜见岳父岳母大人,张好好一见里面的东西就摇头说太贵重,又不是卖女儿,拿出了许多来。潘宜兰这个时候十分大方,把东西全都塞了回去,说是作为聘礼。两人一拉一扯之下,张好好突地转了想法,非要邀请樊长安和潘宜兰也一起去。   樊长安觉得这样贸贸然打扰张好好父母不太好,可张好好表示:“已经是一家人了,还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而且这次是回去结婚,本来也该有你们去的。”   李崎在一旁忙点头,说:“你们也忍心让我单枪匹马的啊?”   范黎绍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也帮起腔来,加上潘宜兰也是一副想去的样子,樊长安考虑了一下,终于同意。   大概是因为樊父病的时间不短,众人对他的离世都有一定的心里准备,又或许是因为每个人都在假装着坚强,所以李崎与张好好的喜事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的给满屋子的人带来了很大的宽慰。   樊长安的话也渐渐多起来,讲到明日上午飞杭州,还笑话起李崎来,说他从小就不敢坐飞机,一坐飞机就猛打嗝。于是饭桌上整个都围绕着李崎开涮,十分热闹。   吃过饭,樊长安回房间收拾自己的行李。其实也就三天,连外套都不需要换,所以箱子里只放了些日常用品,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她顿了片刻,然后从书架上找出范黎绍之前寄来的关于温哥华楼盘的资料放到箱子里面。   范黎绍正好在外边敲门,说是朱妈给她煮了牛奶,他顺道带上楼。   她去开门。范黎绍把牛奶递给她,笑着问:“有没有空陪我聊聊?”   她点头,挪开步子让他进到屋里来。   他本想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结果一眼瞥见床上箱子里的楼盘图册,于是往床边走了两步,从箱子里拿了图册,随意翻了两页,抬眼问她:“有没有看中的?”   她从前并没有移民的想法,所以这本册子从来也没有看过。她摇了摇头,告诉他:“准备带上飞机看。”   他把图册放回箱子里,告诉她:“不急,你慢慢看,要是没有看中的,住到我那里也是一样。反正我妈过世之后,我爸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你要是在,还能多陪陪他。”   她低低“嗯”了一声。   他看了她一阵,有些话到了嘴边却不太能说出口,于是聊起李崎:“你哥这个性子,我倒是觉得他如果肯一块儿移民就更好些。”   她说:“他公司在这儿,那都是良姨生前的心血,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会走的。等我到那边安顿下来,过个一两年,看能不能说服他。”   范黎绍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终于问她:“真的决定走?”   她笑了一笑,认真看着他,说:“当初你不是最赞同移民的吗?怎么?怕我去那边把你吃穷了?”   他嘴角弯了一下,表示:“我还指着你去了那边给我投资呢,怎么会怕这个。我只是怕你舍不得。”   她目光里透出一丝闪躲的味道,撇过脸,背对着范黎绍,一边把行李箱合上,一边轻松的说道:“舍不得的,都已经装在心里了,剩下的,都是看了会闹心的。”   他拿不准心里盘算的那些花应不应该讲,但又觉得若是不讲,日后回想起来,大约会自责,于是试着问了句:“那叶至曦呢?”   她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手里的动作,把行李箱从床上拎到地板上,笑意浓浓的看着他:“你都是从哪里听了这些谣言的?我哥告诉你的,对不对?你别听他瞎胡说,我和叶至曦没什么。”   他本来只是想稍稍提一提叶至曦,但见她这会儿脸上堆满了不真切的笑容,心里反而更加疼惜了,微微叹了声气,看着她说:“说实在的,我也不希望你和叶家人有什么,但感情这种事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能控制得了的。或许刚开始的时候你觉得能压制住心底里的那些小波浪,尽量让它们成为一潭死水,可等到有一日你压制不住了,那被淹没的就不止你一个人了。我从前觉得门户相对很重要,甚至到这一刻为止,我仍然觉得它很重要,可重要并不等于就一定要固步自封。一辈子就那么长,有些人,有些爱,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断,等他说完,她便很快接上去,笑着告诉他:“我又不喜欢他,不存在什么错过不过错的。”   他知道有些事逼急了不好,亦看出来她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主意,静默了一会儿,露了个笑容给她,缓缓说:“这些事,我只算是个局外人,你长大了,肯定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别的我也不操心了,就一样。叶至曦这几天通过各种方法找了我几次,我觉得他挺不容易的,你如果不是特别不想见他,就抽个时间和他把话说清楚。毕竟他身份特殊,被人知道总这么频繁的联系我,不太好。”   她咬了咬下嘴唇,最后坚定的回答说:“真的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李崎平日里虽然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横模样,但真正临到头要拜见岳父岳母大人了,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从上飞机开始,就掏出张好好给他列的家庭人物关系表和各人喜好的小册子出来看,还让樊长安抽考他。闹得樊长安连地产图册都没法专心研究了,只得配合着他速记。而潘宜兰头一次以李崎继母的身份操办大事,十分重视,整个飞行过程都坐在笔直,就怕一靠在后座就把自己吹了大半个小时的头发给弄塌了。   所以到头来只有张好好比较轻松惬意,渴了喝杯小果汁,饿了啃块小饼干。李崎横着两条眉毛让她严肃点,她就笑嘻嘻说:“看到你们这样,我都能遥想到我爸、我妈,还有我那些舅舅舅妈、姑姑姑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昨晚肯定是通宵没睡。依我看,大家真的应该放轻松点。”说着塞了半块饼干到李崎嘴里,“你们想啊,结婚证都领了,不就是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嘛,一回生,二回不就熟了吗?真是犯不着太紧张。”   樊长安觉得张好好这话很在理,立马把手里的人物关系表撂回给李崎,问张好好:“我看天气预报说这两天杭州在下雪,你说这个时候看西湖是不是应该很美?”   这样一来,大家才总算把话题扯开了。其实张好好的父母,以及家中的亲朋友好都十分的好相处,只不过双方都太紧张这事,导致初初见面的时候气氛很是有些怪异。好在上了饭桌上,相互介绍了个遍之后,喝了三两杯,就都放开了。加上张好好的父母都是退休老师,对樊家的情况是很理智的看待,都只盼着自己的女儿幸福快乐。   樊长安一开始还担心张好好家会有微词,见到这样的情景,十分欣慰,端着杯子把张好好家中的亲戚都敬了个遍。她原本不太会喝酒,樊父在的时候,也不太同意她端杯,所以往往都是浅尝即止,今晚因为高兴,稍微喝多了些,最后还是被张好好的表妹冯珩扶回房间的。   冯珩帮她脱了外衣,弄上床,盖好被子,问她还需要什么。她的意识还不算完全失去,只觉得这样麻烦人家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说了谢谢的话之后就表示自己想睡了。   可实际上喝了这么多酒,虽然眼睛迷离的睁不开,但脑子里却越发的清晰,手机突然想起的声音惊得人心里一颤。   她把身上盖着的被子往头上拉了拉,试图掩去不断在回响的手机铃声,可这样的方法比起掩耳盗铃来实在差的太多,最后只能伸长了手从床边的沙发椅上把外套扯过来,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   是陆柏怡打来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她要移民的消息,只差在电话那头滚眼泪。   她一向在人前坚强,这会儿隔着无线电波,眼里竟泛起了酸楚,努力笑闹着告诉陆柏怡:“又不是以后都不见面了,你要是想我,在飞机上睡一觉不就能见到了?”   陆柏怡是个喜形于色的人,哭得累了,喃喃叹气:“长安,要是我们永远都活在二十岁就好了。”   她眼眶里本来就含了泪,听了这话,簌簌的就往枕头上落。那些小泪水跌落的速度那么快,枕头面片刻之间就湿了一大片。   她没再和陆柏怡多说下去。鲜活的二十岁,她已经将它过到了极致的绚烂,落幕后的一切也该由她来承担。她没有不甘心,甚至连最初的恨意都不晓得飘散到了哪里,她只是有些倦了,想有个人在身边,不用说太多话,也不用做什么,静静的等着时间缓慢的过去,翻过这一页,然后将前尘往事牢牢的装订起来,永生永世不再触碰。    ☆、拾荒(7)   因为喝了酒,樊长安第二日醒的很晚,结果李崎和潘宜兰比她醉得更厉害,直到十一点还赖在床上不肯动。张好好觉得把时间耗在酒店里十分不划算,于是拉着樊长安说去逛西湖。   天气还很冷,雪虽然是停了,但大街上那些光秃秃的树枝头都被雪覆盖住了,偶尔有倒霉的人走在树下,还会被突然崩塌的雪块砸的满头满身都是。   张好好和樊长安先去吃了些当地美食才沿着湖边信步走着。从湖面吹过来的风凉丝丝的,张好好先是把樊长安的围巾整理到能遮住大半张脸,然后才把自己棉袄上的帽子套在头上,挽着樊长安的胳膊,呼呼的说:“好冷啊。”   樊长安心里很暖,说了句:“谢谢嫂子。”   张好好斜眼看了她一下,笑着说:“你都叫我嫂子了,还谢什么啊。而且就算要谢,也应该是我先谢谢你。”   她不明白。   张好好心情很好,眼角都是不经意的往上翘,说:“要不是你当初先帮我出头,我今天怎么可能当得了你嫂子?所以说来说去,是你无意中种下的因,然后结出了现在的果。”   她嘴角微弯,笑问:“怎么说的好像很禅似的。”   张好好点头:“其中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只不过我们没有留意罢了。有时候,我们觉得很小的一件事情,那种做过就忘了的事,可能对别人来说会记得一辈子。而有的时候,我们起先没有在意的人,到头来反而会成就一段念念不忘的感情。这就是缘分,不到入土的那一天,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露了个很大的笑脸给张好好:“听起来有点伤感,你平时写小说的时候就是抱着这种心情去写的?那岂不是很多悲剧收场?”   张好好顿了一下,说:“以前写过悲剧,可那个悲剧的故事我到现在都不敢看第二遍,所以后来写的即便结尾的时候很悲,但番外都会给一个好的结局。要知道生活中本来就已经有许多不如意的事了,为什么不在故事里给人一个圆满呢?”   她心思时而飘着,时而又在听着,缓了一阵,悠悠说:“可惜真实的生活不是你笔下故事。”   张好好还想说点什么,兜里的手机响了,是张妈妈打来的,说晚上到家里吃饭。张好好看表,这会儿都两点了,于是提议先回酒店看看李崎和潘宜兰是个什么情况,然后去张家。   西湖还只走了一小半,樊长安想再逛逛,便说一会儿自己直接去张家。   张好好很懂她的心情,只嘱咐她要是冷了,就一定要回去,不然往后想起西湖,就光记着嗖嗖的风把人冻感冒了。   她答应了好,送着张好好上了出租车,然后接着往前走。   她从小就喜欢下雪。幼时母亲对她的管教极其严格,玩乐的时间每日不过睡前那小半个钟,只有等到冬天下了大雪,母亲才允许她出去玩上小半日。她那时朋友不多,往往也就是由家里的公勤人员带着在院子里堆个小雪人,然后等着樊父回来夸她几句。后来渐渐长大,樊父忙起来都是三五日不归家的,也只有等到冬天下雪,才会挤出时间来陪她打雪仗。她总是冻得满脸通红,有几次朱妈没注意,她手上还长了冻疮,痒的不得了,可她心里高兴,每年都盼着多下几场雪。   樊父病重那阵子,也下过两场大雪,只不过那时的樊父已经没有力气陪她打雪仗了。她憋着一口气,在大家睡午觉的时候跑去后院堆一个很大的雪人,她以为樊父看到会很高兴,可事实上樊父脸上的高兴压根掩饰不住心里的失落。她不敢去问为什么,也觉得这个为什么可以包含太多太多数不清的缘由。   樊长安不知自己沿着湖边走了多久,天上又飘起了雪。小小的雪粒打着卷儿飞落下来,擦过她的脸颊,沁凉不已,她恍然然回过神,赫然发现叶至曦站在离自己三米外的地方。   她以为是幻觉,亦或是某个和叶至曦长得相像的人,可她低了眉眼,静了片刻,等再抬头的时候,叶至曦已经走到她跟前了。   冷风吹得他眉眼像罩了一层凉雾,可那目光却是灼热的烫人心肺,他的声音永远都是平缓得如颤颤流水,听不出任何的仆仆风尘味,也没有一丝的埋怨,直到看了她许久,才满怀着笑容的唤了她一声:“长安。”   她有些想笑,但又有种笑不出来的无奈感,叹了声气,讥讽似的说道:“叶先生,你不是想告诉我你也这么巧到杭州来逛西湖吧?”   他并不因为她的话生气,而是抬手将落在她肩上的那一层雪花轻轻扫去,然后撑开手里拿着的伞,挡在她头顶上方,温和的说:“小心着凉。”   她蹙眉看了他几秒,突然呵呵笑起来,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极致的趣事,笑的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最后才又抬眼看着他,却是轻蔑的说着:“我明白你的心态,真的明白。俗话说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你们叶家人想什么就能有什么,所以你其实是有受虐的倾向,对吧?我越是不待见你,你越是有兴趣。既然这样,我别的也帮不到你了,就让你抱抱吧,也许等你抱了我,发现我和其它那些女人没有什么两样,你大概就会释然了。”她说完这话,微微张开双臂,弯着嘴角看着他。   他没动,沉着眼色看了她一会儿。   她心里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只怕再耽搁下去自己会先泄了气场,于是缓缓放下张开的双臂,微微笑道:“看来。”   她只说了两个字,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一只手从她的后背把她拥入怀中。他是那样的急切,仿佛怕再迟疑一秒钟,她就会像雪花一样飘到别处,飘到湖中,然后藏到湖底,再也找不着。   她被惊住了,原本猜度以他平日的性格,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有所动作的,没想到他竟会这般突然,而且手里的力度越来越紧,几乎淹没了她想要逃离的念头。   他下颚抵在她太阳穴的位置,天气这样寒冷,而怀里的人穿的如此单薄,让人恨不得把身上所有的暖意都渡给她。   “长安。”他又唤了她一声。他总是不厌其烦的呢喃着这两个字,‘长安’‘长安’,有时是在心里,有时是不经意间翕动了嘴唇。也许这世上有些字眼就是有那样神奇的魔力,光是想一想,心底都会变得十分柔软。   他不是没想过之所以如此的念念不忘是因为不曾拥有过,可每每思及到此,他都觉得这个假设幼稚到极致。他就是爱樊长安,不知道由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为了什么,唯一知道的,是这种爱会一直延续到他生命的尽头。   他眯了眯眼,终于说:“你看,我抱了你这么久,还是觉得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这是不是可以证明我没有受虐的倾向了?”   她半张脸被压在他心口,只有侧面露在风中,兴许是那风太过刺骨,吹得她忍不住颤抖着睫毛落泪。   他看不到她此刻脸上的神情,只微微笑起来,接着说:“长安,风雪这么大,以后都让我帮你挡着,可好?”   她眼角有泪不断滑落到他的大衣上,可嘴角却扬起,声音平淡而悲怆:“你觉不觉的遗传是一门很奇妙的学问?明明是不同人,却可以长得很相似,就好像一看到你,我就会想到叶家其他人的样子。说真的,你这样对我,我也挺感动的,可这种感动只有一瞬间那么长而已,因为一旦我回想起这份感动,伴随而来的就是你的整个家族带给我,和我的家族的创伤。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想淡忘那些事,我爸也说了,功过是非不是一个人能定论的,所以我一直在努力的远离从前的生活,但你出现了,你的出现,总是不断的提醒着我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我没有一颗金刚石做的心,真的经受不住层层的煎熬。我也才不到二十五岁,今后的路还很长,我不想活在过去,我爸也不希望我活在过去,所以叶至曦,我求你了,你放手吧,我们之间没有缘分。你总是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你还年轻,前途也是一片光明,相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遇到一个好姑娘,到时候你就会明白,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永恒的爱情,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她沿着目光远望,正好可以看到雷峰塔的一角。千年古塔早已坍塌,如今矗立的不过是新修盖的外衣,可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所有不容众人接受的情爱必将得不到一个圆满的结局。       ☆、拾荒(8)   叶至曦是在正处命令下来的第二天请李崎吃的饭。自打他从杭州回来之后,手头上接了个紧急的事,差不多忙了半个月才算是告一段落。   两人约在寻常的小店面,李崎也没开自己那辆拉风的跑车,而是乖乖遵循起了交通规则,预备一会儿要是喝高了就坐出租车回去,所以他见叶至曦开了辆半旧不新的大众来,故意打趣他:“你是不准备沾酒了?”   叶至曦没搭话,手头上已经打开了一瓶酒,一只杯子倒满了,又接着往另一只被子里倒。   李崎知道他心情不好,没有与他计较,只笑嘻嘻说:“还是没结婚好,至少喝醉了回去不会有人在你耳边叨叨个没完。”然后捡了杯稍少些的,又说:“我现在得考虑后代,咱喝到尽兴就行了,别一会儿说是给你庆祝,结果把我喝倒了,那算怎么回事啊,对吧?”   叶至曦明白李崎的意思,端着酒杯轻轻碰了碰他的杯子,半笑着说:“放心,我不会借着酒劲闹出什么事来的。”   李崎见他故作轻松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端着杯子与他碰了一下,往嘴里灌了一口,壮着胆说:“我到希望你能闹出点事来,不然你们老是这么温吞着,我看了都觉得难受。原本以为你去杭州找长安,就算不能立刻改变她的想法,至少能留个缝隙,等过阵子伤心淡了,她也就不移民了。结果从杭州回来,这移民的进程反而加快了。你又是忙着工作上的事,连个电话也不打给我了。反正我可是告诉过你了,明天她就走了,这一去,可能这一生你也难得再见到她了。”   叶至曦吃了一口菜,又喝了两口酒,把筷子架在碗上,望着桌上的菜碟静了片刻,又重新端着酒杯,把里边的酒喝了个精光,然后才沉了气,说:“我以前觉得只要我坚持,总有一天她会看到我的真心,会接受我的感情,然后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去到一个很远的、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可现在我才真正明白,原来我的坚持,我的感情,甚至我这个人,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无形中的伤害。我之所以会放手,不是因为这条路难走,或者这条路走下去也不见得会有回应,而是因为我不想看到她活在痛苦之中。她说的很对,她才不到二十五岁,人生路还有很长很长一段。她这样好,以后肯定会遇到一个比我更爱她的人,她会结婚,会生子,会活的很安稳。我想带给她的,不也就是安稳的生活吗?如果这些有人能做得到,有人能让她开始新的生活,为什么我还要执著着不放手呢?爱一个人,不就应该是懂得成全么?”   李崎接不上话,只能拿着酒瓶往叶至曦杯子又倒了大半杯酒。   叶至曦倒不像寻常那些受了感情创伤之后就喝酒哭闹的人,他自制力很强,端着杯子喝了一半酒,又努力笑着说:“或许我和她的的确确是没有缘分。我想强求,我以为快要成功了,又会发生一些出人意料的事,这大概就是老天爷给的警示。其实到今天这一步,我挺难过的,晚上睡不着,就干脆在办公室里找事干,等到眼皮抬不起了,就在沙发上窝一下。我也想过离开叶家,可我是活生生的叶家人,即便很多时候我不赞同那些做法,但我无法叛逃。这大概就是人生中的无可奈何,我只能择其一,然后等着时间慢慢的过去,也许久了,这种难过也就习惯了。我今生运气不太好,如果有来生,我希望我和她之间的缘分能深一些。”   李崎心里跟着难过起来,端着酒杯一仰脖子灌到嘴里,因为灌得太快,差点呛住,一边咳嗽着,一边喝了一大口茶,才终于平复下来,哽咽着说:“你们俩这事总闹得我心里也不痛快。”   叶至曦自己也喝了一整杯酒,灼热的究竟顺流而下,烧到了他心里。他咬了咬牙,才忍住没让眼泪从眼眶里飙出来,然后伸手从衣兜里拿出一个蓝布包着的物件,放在手里心,在李崎面前打开。   是一只玉镯,白果青色,晶莹滋润。   李崎看了看玉镯,又看向叶至曦:“什么意思?”   叶至曦说:“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帮我给长安。”   李崎不禁微叹,劝说:“她不会要的,你还是留着给别人吧。”   叶至曦最后看了一眼那玉镯,认真说:“她如果不要,就碎了吧,反正我也不想给别人了。”   最后两人还是喝了两瓶酒,李崎酒量比叶至曦浅,直接睡倒在了饭桌上。叶至曦用餐馆的电话通知了张好好来接李崎,然后自己开车回家。   他平日里不太开车,尤其喝了酒之后在大马路上晃还是头一次。街灯日日都是一样的辉煌,只不过天气还冷,路边的行人寥寥,树枝仍旧凋零的可怜,唯有霓虹正好,映照出这座城市古朴与摩登交错的质感。   前面有交警查车,拦了些许车辆,但不算堵塞交通。他知道没人会傻到去拦他的车,一时也不清楚心里究竟是该高兴还是悲哀。鬼使神差之下,自己慢慢停靠在了道路一边。   车里的暖气嘶嘶作响,有交警见到他停了车,还以为是遇到什么状况了,于是领头的派了两个人过来查看情况。   他怔怔看着那两人就要走到跟前,又突地改变了主意,发动引擎,一边朝车外的两人打了个手势,一边重新开回大马路上。   如果不能做到两全其美,也许把另一个自己演绎到极致的完美,也会是人生中最大的安慰吧。   樊长安和陆柏怡从金莲花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自从樊长安由杭州回来,陆柏怡就一直约她吃饭,她最怕陆柏怡会哭闹着不许她走,所以特意在与其他有必要做个告别的人做了告别之后,才同意了陆柏怡的邀请。结果想当然的,陆柏怡当着她的面流了好些眼泪,直到她答应每年都留一个星期出来与陆柏怡去一个国家旅行才算了事。不过两人都喝些小酒,所以不胜酒力的陆柏怡只能由她的堂哥陆柏誉接回去,而她则坐出租车回家。   自从坐出租车出事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干再坐出租车,但今晚将会是她在这座城市里的最后一晚,她突然很想看看这城市的街道,所以不由自主的抬了手拦车。   其实城市永远都是这样,好像每天都有很多的变化,可实际上还是那股味道,弥散着白日的忙碌和夜晚的寂寞,有时烟花腾空,热闹非凡,有时光亮斐然,却更显索然无趣。   十字路口的街边有地铁口,一些小贩推着自己的小车与寒冷做着抗争。她无意看到有卖烤红薯的推车。也不晓得是不是这个时候大家都吃饱了,红薯摊的生意基本无人问津。她心里像是被什么触了一下,让司机开到那边,下车买了两个烤红薯,然后再上车,继续向着家的方向行驶。   司机师傅问道是烤红薯的香味,笑着问了她一句:“小姑娘喜欢吃烤红薯?”   她手里两个烤红薯十分烫人,可她一直紧紧握着,带着淡淡的笑意回了个“嗯”字。   李崎比樊长安早些回到家,因为被张好好逼着喝了一大杯蜂蜜水的缘故,他这会儿人已经清醒了很多,执意要坐在楼梯间等着樊长安回来。   樊长安一进门便被张好好告之了情况,收拾了心情,走到李崎跟前,开玩笑的说:“你要是答应和我还有兰姨一块儿移民,我就把财产分你一半。”   以往只要提到财产,李崎就会特别来劲,可今晚他实在没那个兴致,定定看了樊长安一会儿,然后从兜里掏出叶至曦请他转交的玉镯塞到樊长安手里,闷声说:“有个傻子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说了,你如果不要,不用退给他,碎掉就行了。”说完这话,李崎就从楼梯间起身,扶着栏杆晃悠悠的往楼上走,嘴里念着走调的词儿:“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一物降一物。哥哥今晚喝多了,明天就不送你和兰姨了。”   樊长安怔着没动,张好好怕她心里难受,有意笑着说:“他是怕明天去送你们的时候忍不住哭,你知道的,他这个人最好面子,什么都得光光亮亮的。”   樊长安弯了弯嘴角,看着张好好说:“你也不用送我们了,朱妈要坐火车回张家口。她照顾我们这么多年,临走了,总得有个自家人送一送。”   张好好答应了好。   樊长安慢慢回望了一眼已经有些空荡的老房子,慢条斯理的说:“明天这房子就要交出去了,住了这么多年,真是舍不得。”   张好好瞥了一眼樊长安手里紧握着的玉镯,抬手拍了拍她肩膀:“只要心里有这儿,这儿就会一直存在。”    ☆、拾荒(9)   叶至曦下班的时候,屋外的雪已经下了很厚一层。   同事们都担心这灰蒙蒙的鬼天气会让原本就拥堵的交通陷入瘫痪,所以基本都是提前走了。他也是接到明澈的电话才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不早了。   明澈一开口先是祝他生日快乐,下一句就是问他晚上家里给准备了什么饕餮盛宴。   他仰头靠着座椅后背,看着有些泛黄的天花板,回答说:“小生日而已。”   明澈反应挺大,惊道:“你该不会又是一个人过吧?唉,我说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啊。以前还能说是咱俩不在一个城市,做兄弟的没法给你过生日,都是可理解的。现在这样,你又不让家里人给张罗,也不知会我一声,总不是怕我一顿就把你吃穷了吧?”   他闷声笑了两下,抬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   明澈非是听出了别的意思,故意笑问:“你该不会是有什么情况没向我报告吧?有美人相伴?如果是这样,我百分之千愿意自动退出。”   他适当拉伸了一下已经透出疲倦的身子,淡淡说:“下周要去党校学习一个月,总得把手头上的事干完才能安心。”   明澈只差拍脑门,闹着说:“你要不说这事我都忘了。哎,你这提了正处还没请客吃饭呢。他们个个忙,我到是空闲着啊。”   他笑了一下,说:“以后的时间还很多。”   明澈不依:“你当初读研那阵子也说时间多,结果怎么着?你一声不吭就跑去海拉尔了。谁知道你现在说时间还很多是不是又预备着往那个边远艰苦地方钻啊。”   他怔了片刻,才说:“前阵子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暂时不会想那些了。行啦,我今天真是没空,等学习结束,我正式向你派个请帖。”   明澈知道他向来决定了的事难得更改,没再缠着。   他挂断电话,转头看了一下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院里高高的路灯映了些许的光亮进来,有那么点寂寥。   叶至曦又在办公室呆了两个小时,收拾完东西出门,接到李崎的电话。没想到李崎也记得他无意提起过的生日,只是祝他生日快乐这种话,李崎眼下提不起兴致说,反而是问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若是没有,李崎很乐意奉陪。   他一听李崎说话的口气就是宿醉未醒,便说自己还在忙,一会儿吃碗饺子就行了。   李崎难得没有胡搅蛮缠,嗯嗯啊啊了两句,就说自己还困着,等过两日清醒了在给他补过生日。   雪下得很大,又有大风刮着,他从办公楼出来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停车的位置,上了车,身上已经盖了一层雪花。他发动引擎,开了暖气和雨刮器,玻璃上落下的雪花结了少许冰,雨刮器来来回回了好多次,才终于让视线清楚一些。   他发了一会儿怔,努力放空自己的大脑,然后开车慢慢驶出大院。   路不太好走,平日十来分钟就能到饺子馆,今天却开了半个多小时。   饺子馆的老板吴姐记性最是好,叶至曦来过几次之后,连他爱吃的口味都摸清楚了,一等他推开小店的玻璃门,就笑着迎上去问:“今儿还吃白菜大肉?沾辣椒拌醋?”   叶至曦点头“嗯”了声,寻了个边角的位置坐下。   大概是因为天冷,时间也不早了,饺子馆里没几位客人,所以热汤饺子上的很快。   叶至曦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扶着滚烫的瓷碗,半晌没有开动。   吴姐还以为是自家的饺子有什么怪味,问他:“你怎么不吃啊?是不是老吃一种味道吃腻了?”   他抬眼看了看吴姐,努力露了个宽慰别人,也宽慰自己的笑容,缓缓把筷子架在料碟上:“我想在这里坐一坐。”   吴姐很会察言观色,立马毫不客气的在他对面坐下,蹙眉问:“遇上什么事了?吴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说来我听听,没准我能帮你想想办法解决。”   他又笑了一下,重新拿起筷子,淡淡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累,吃完这碗饺子,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吴姐叹气,一边起身一边说:“我看你也像是打碎牙齿和血吞的人,既然你闷着,我也不问了,今儿这饺子吴姐请你了。”   他说了谢谢,终于送了一个饺子到嘴里,细细嚼了很久才慢慢吞下去。   其实这家店的饺子并不是他吃过最好味的,且不说各大餐厅名厨的手艺如何如何,就是家里山东籍的师傅也比这儿做出来的味道要好太多。他第一次无意在这里遇到樊长安,一碗饺子也只吃了两个而已,可就是这两个饺子,让他再也隐瞒不了自己心中对樊长安的那份感情。   过了今天,他就二十八岁了,前边的二十七年,他因为爱上了樊长安,所以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活出了真实的自己,而往后的年岁,他也将因为爱上了樊长安,使得那一刻飘荡无依的心不再孤寂。   他知道那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父母过世的时候他还小,哭得怎样稀里哗啦那都是模糊的了,再往后,他连红眼眶都甚少,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很难再压抑下去,又不愿意让泪水从眼眶里飞出来,于是抬头仰了一下脖子,希望能让泪水倒流回去。   也是这一瞬间,俯仰间的那一瞥,那打开玻璃门走进来的人分明就是樊长安。   他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好一会儿都不敢动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微微眯了眯眼,确认自己意识没有任何涣散之后,才又小心翼翼睁开眼睛,慢慢低下头,然后那些原本已经倒流回去的泪水刹那间就涌了出来。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真希望这个梦永远都不要醒,哪怕他只能这样看着她,静静的,静静的让时光流逝,一直到老,一直到天荒地老。   可梦里的人正在朝他走来,一步、两步、三步,那么近,他差点连呼吸都忘了,只听到她轻声问了句:“外面的风雪太大了,你帮我挡着,可好?”    ☆、拾荒(10)   叶至曦后来想,其实这就是一场梦,梦太美,直至不得不醒过来的那一天,他仍旧死守着千疮百孔的梦境,仿佛多留住一秒也是好的。   而在樊长安踏雪归来的这一刻,他终于真真正正明白了那个词,‘欣喜若狂’,不掺半点虚假,也不再能掩饰自己的情绪。惊错之后,猛地起身的刹那,几乎把桌面上的汤饺都打翻了,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确实极致的温和,像是怕一出声,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急切而又压抑的唤了那一声:“长安。”   ‘长安’,‘长安’,这个他曾唤过无数次,却从未得到过回应的名字,这个他只要一想到,心里就如同被无数只蚂蚁撕咬的名字,这个他以为今生再也无法当着她的面唤出声的名字,当他再次翕动双唇唤她的此刻,她终于答应了他一声,轻轻的一个字,轻轻的一个“嗯。”   他简直不敢相信,怔怔看了她很久,又怔怔问她:“你怎么没走?”   樊长安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话,扑哧笑了一下,又重新抬眼看着他。不知怎么的,明明是她决定留下来,明明是她决定来这里找他,可见到他这副模样,她也忍不住红了眼圈,但又不愿意掉眼泪,于是故作轻松的说:“雪下得太大,航班延误了。我在候机室里等了六个小时,把耐心都耗光了,一气之下,就决定不走了。”   他整个人都处于混乱与心喜的交杂状态之下,哪里分得清她说的只是玩笑话,立马走到她面前,伸手把她牢牢拥入自己怀里,感受到了她的体温之后,才认真说:“明天也别走,后天也别走,以后都别走了,好吗?”   她弯着嘴角笑,可笑着笑着就把眼泪给笑出来了,一滴不差的落到他外套上。她想起那天在西湖边见到他,她跟说他,每次见到他,就会想起不开心的事,其实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她之所以见到他就会想起不开心的事,是因为她发现他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她的大脑和她的心,她对叶家的恨意即便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可她对叶家的人,最不该的,就是产生感情。因为不该,所以要断,所以移民的进程要加速。   她以为所有事情都是可以控制的,可就像范黎绍说的那样,这世上唯一不能自控的就是感情。   坐在候机厅里的时候,潘宜兰把她昨晚悄悄放到李崎房间里的那个手镯再次拿到她面前,告诉她:“你哥说了,这手镯子你要是不愿意拿,就亲自碎了,免得放他那儿闹他的心。”   她以为自己已经十分小心翼翼了,没想到还是被李崎发现,一时看着那剔透的手镯发起怔来。   潘宜兰把手镯塞到她手里,微声叹气说:“我不太清楚这其中的事,但多少也能猜到一些。我们一会儿就要离开这里了,按着干干净净走的想法,我应该是偷偷把这镯子撂了或是藏起来,可我活了这么些年,也没见过哪个人像叶至曦那样的,完全就是一条路走到底,哪怕是个死胡同也不懂拐弯。我不是想劝你接受他,毕竟我们和叶家的关系不太好。我只是想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有时候做人需要一些冲动,不然等你老了,回想往事,会发现自己连一件不顾一切的事情都没有做过,可等到那时,你已经来不及去做了。今天这雪下的很大,也不晓得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飞,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给你的一个机会,让你好好想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低头看了那手镯许久。其实她早就没把他的话当做玩笑,每次讥讽回去也是因为他的姓氏,因为他的姓氏让她觉得他那些发自肺腑的话异常的可笑。她生日那天,她故意说不认识他,那是她头一次见到他有情绪的起伏,他认认真真的对她说“‘樊长安,我是叶至曦’,可樊长安,这就话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记得我?”那时的她,沉寂已久的心像是被什么很钝的东西突地拨动了一下,发出的声响并不清脆,可就是那一下让她的心觉得隐隐有些无可奈何。   她与他认识十六年,在此之前,见过的次数十个手指头就能数的完,叶至曦于她而言,应该是许多年后有人无意提起,她都要回想许久才能记起的人。可就是这样的叶至曦,莫名其妙的闯进她的生活,莫名其妙的坚持着对她点点滴滴的好,莫名其妙的打扰着她的心。   或许做人,有时候的确需要一些冲动。   她给李崎打了电话问叶至曦在哪儿,然后几乎是跑出了航站楼,外边的风雪大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可她知道,有个人,一定会为她挡去所有的寒冷。   叶至曦见樊长安隔了半晌也没给他任何回应,松了松手,扶住她的肩膀,本想面对面再说一次挽留她的话,却见到她脸上有好几道泪痕,当即用手捧住她的脸,一边急切拭去泪水,一边说:“好好的,怎么哭了?”   樊长安弯着眼睛笑说:“我刚想起,我所有的行李都跟着兰姨飞去温哥华了。”   叶至曦一听是因为这个,立马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你要什么,我们现在就去买。”   她回头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汤饺,提醒他:“你的饺子还没吃完。”   他这会儿心情好的恨不得往地上跺两脚,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饺子不饺子的,满口说着:“我不饿,一点都不饿。”   结果说不饿的叶至曦,在去商场的半路上,肚子就顶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樊长安起先还以为是他开的车年岁太长,所以暖气发出的声音比较大,再三确认之后,才锁定目标,哭笑不得的问他:“这就是你说的不饿啊?我怎么听着像是要翻江倒海了?”   他只好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像是在给它下指示:“你好歹给我点面子,别叫了。”   她也跟着笑起来,说:“它真可怜,连生日这天都吃不饱。”   他咯咯笑了两声。   她觉得他这样笑起来的声音十分好听,认真看着他的侧脸,温和的说:“生日快乐。”   他正在在十字路口停下车来,亦转头看着她,笑意浓得像是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他说:“长安,今天我很快乐,非常非常的快乐。”   十字路口的街灯格外的明亮,透过玻璃车窗一丝不漏的照在他脸上。她看了他片刻,轻声道:“叶至曦,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从来也不曾听她这样夸他,一时惊住。   她又高兴的笑起来,指着已经转绿的指示灯:“绿灯不走是要扣分的。”    ☆、轻恋爱(1)   Chapter 4 轻恋爱   你说的天堂   原来是这样   心里有爱有希望   眼神透着光   因为有你爱的分享   再也不孤单      李崎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樊长安刚刚成功说服马上要下班的蛋糕店师傅再做一只生日蛋糕。   叶至曦手里拎了不少东西,腾出空来接上电话,还没来得及告诉李崎他这边的好消息,李崎就先开腔表示:“你现在千万不要说感谢我的话,咱们哥俩谁跟谁啊。”又问他:“你们在哪儿呢?”   他只得如实回答说:“在买蛋糕。”   樊长安听到这话,注意力一下子就从快要做好的蛋糕上转移了过来,看着叶至曦说:“你让他过来一块儿吃生日蛋糕,顺便接我,我还没去过他公寓呢。”   李崎耳朵很尖,立马就告诉叶至曦:“我这儿只有一张床,只够我和我老婆睡的,她是因为你才留下来的,你必须把她领回家。”然后也不等叶至曦有什么反应,迅速挂断了电话。   叶至曦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手里拿着电话保持了好一阵原姿势,才十分不好意思的告诉樊长安:“你哥说他那儿没床,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那儿有两个房间,你睡主卧,我搬到客房。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到我家附近先找个酒店住一晚也可以,等明天我就找我三哥借一套房子给你住。”   樊长安到不意外李崎会抛出这样的话来,而叶至曦是个正儿八经的人,复述李崎的话,害得他一张脸都涨红了。她故意蹙眉想了想,然后告诉他:“我得先到你家考察一下。”   结果去到叶至曦住的地方,樊长安几乎以为他是不是因为高兴过头所以迷了路,这里的楼房即便是大晚上来看,也绝对是超过了三十年的楼龄。她也知道叶至曦低调,可没想到会低调到这种程度。   叶至曦猜着她肯定会惊讶,停好车,边带着她上楼,边说:“房子是我爸妈留给我的,挺长时间了,但里边还行,床垫、褥子、被子那些都是新的,你先看看,如果不喜欢,再去酒店。”   樊长安拎着蛋糕走在他前面,摇头笑说:“要比年岁,我们家之前的房子都得有上百年了。”她还要往四楼去,叶至曦叫住她:“到了。”   她停住步子,挪到一旁,等着叶至曦开门。   叶至曦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门,然后摸到墙边的开关,先是打开来,然后十分绅士的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故意朝他歪了歪脑袋,然后踏进他的家。   屋子说不上大,但东西都摆放的十分整洁,里头家具虽然有些过时,但有的时候,越是这种过时,越是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别样的稳妥。   樊长安把里里外外都转了一遍,然后扬着一张笑脸看着叶至曦:“你这里每一样东西都好像有自己的小天地似的,感觉我这么大一个人突地冒出来,会惊扰了它们。”   叶至曦急着说:“当然不会。”   她理解他的急切,莞尔一笑,看着还在他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还不放下来么?”   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失常,匆匆把东西拎到卧房里放下,然后从衣柜上边拿出新的床单被套,回头看了她一眼:“我给你换床新的。”   她终于上前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笑着说:“不急,先吃蛋糕吧,不然生日都要过完了。”   他说好,高高兴兴回到客厅,把蛋糕拆封,拿着刀就要切。   她拦住他的手,很惊奇的看着他:“还没点蜡烛呢!”   他又说好,从电视柜里找出打火机把插在蛋糕上面的一根大蜡烛点燃。   她把房里的灯关了,示意他:“许愿吧。”   结果他一直瞪着一双眼睛盯着蜡烛和蜡烛对面的她看。   她十分疑惑,又怕他是有什么特殊的爱好,比如冥想之类的,隔了一阵,才小心翼翼的问他:“你是习惯睁着眼睛许愿的吗?”   他怔了一下,有些不太好意的摇了摇头:“我是怕我闭上眼睛,再睁开,就见不到你了。”   他的口气十分认真,眼里透出来的光亮与蜡烛的光亮微妙的柔和在一起。她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顿了片刻,忽然伸手在他脸颊处掐了一下,然后说:“这下该明白不是梦了吧?”   他有些懵,但很快回过神来,高兴地点头,然后闭着眼睛许了愿。   因为原本预计李崎和张好好会来,所以樊长安买的这个蛋糕稍微大了一些。她超常发挥,吃了四分之一之后也拿不动叉子再往嘴里送了,但叶至曦胃口看着很好,她觉得他大概是怕辜负了自己的心意,于是告诉他:“要不别吃了。”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问她:“你累了?想休息了吗?那我去铺床。”说完马上就起身。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无时无刻表现出来的紧张与急切,只好指了沙发:“你现在坐到那儿去看电视,我自己铺床。”又怕他多想,笑着添了句:“顺道检查一下你有没有藏什么见不得人的私物。”   她笑得十分轻巧自然,没给他反对的时间就转身拐进了主卧室,又忽然伸出个头看着他:“还不快去看电视?一会儿我可是要考你都看了些什么内容的。”   他总算没杵在原地,乖乖去到客厅打开电视机。可她刚把床单被罩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把新的换上,就瞥见他站在主卧室门口,正微微低着一张脸默默看着她。   她哭笑不得,歪着脖子看了他两秒,然后双手叉腰问他:“不是让你去看电视吗?”   他缓缓往前走了两步,隔了她一米来远,神情十分专注:“有些话我想现在就和你说。”   她虽然见惯了他认真的模样,但往日都能装作不在乎,亦或是给冷脸色,此刻她却觉得心跳忽快忽慢的厉害,而他要说的话又迟缓着没出口,一颗心竟紧张的忍不住发起颤来。   他却是不晓得她内心的想法,只怕自己想说的这些话一旦说出口,结果她又不愿意,那往后的事就不会那么平顺了,可这些话若是不马上说出来,他实在心里憋得慌,再三思考之下,终于开口:“长安,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北京吗?”   她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整个人完全怔住。   他猜到她会有异常的反应,于是快步走上前,抬手握着她的肩膀,认真说:“长安,我想要的,不是眼前,更不是片刻,我想这辈子都和你在一起。我不是怕和家里闹翻,我只是怕他们会用各种方法强迫我们分开,所以我们离开北京,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西藏、甘肃、或是青海?我知道这些地方条件都比较艰苦,可你放心,我已经做了详细的了解,去之前我一定会做好充分的准备。如果这几个地方你实在不喜欢,出国也可以,不过那样的话就需要说服家里,这可能需要的时间会比较长。”   她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并不是没有想过留下来之后要面对的问题,可那些要面对的问题再急迫那也是明天以后的事了,却没想到他竟然早就考虑到了。她晓得他不是游手好闲、只懂玩乐的公子哥,舍弃安逸的生活去到边远艰苦地区对他来说也许并不算是难事,可一旦出国,那就等于自断了政治前途。她以前只知道他爱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的爱这么深。   她不禁红了眼圈,弯着嘴角朝他一笑,说:“西藏有好喝的青稞酒,甘肃有鲜美的羊肉,青海有香喷喷的奶酪,哎呀,这也太难选了,不如等明天找张地图,闭着眼睛指到哪儿就是哪儿吧。”   他听出她这是答应了,十分高兴:“你喜欢哪儿就哪儿。不过我从下周开始要在党校学习一个月,外调的事得学习完才能上报,但你放心,我本来就是从内蒙回来的,提出往外调,肯定不会有人想太多。”   她扑哧一笑,扬着脖子看他:“你把计划做的这么详细,如果我没留下来,岂不是都落空了?”   他握着她肩膀的手缓缓将她拥入怀中,万般眷恋这样的美好,温和的说:“我本来觉得,你这次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即便我难过,即便以后见不到你了,其实我也是有些高兴地,因为那样的话,你就能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的生活,忘掉过去,忘掉悲伤。可现在你留下来了,给了我希望,让我觉得我的好运气来了,所以长安,你一定不能再离开我。”   她大半张脸埋在他心口,双手慢慢抚上他的后背,第一次主动回抱了他。她发觉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容易变得说不出话来,是不晓得究竟该怎么回报他的深情,也是在为自己人生中这一次勇敢的冲动而感怀。她静了许久,终于想起什么来,松开他的怀抱,从衣兜里掏出那只手镯,眼中含着笑意问道:“这个,是不是应该由你帮我戴上比较妥当?”   他越发的高兴,一手拿起手镯,一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的帮她戴上。   她觉得他今晚实在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会儿高兴的不得了,一会儿又格外的认真,细细瞅了他两眼,终于踮起脚尖,飞快的在他嘴角边落了一个吻。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眼里倒影的全都是她笑盈盈的一张脸。这一刻,他等了多久?他早已算不清。蓦然低下头来亲吻她的嘴唇,轻慢温柔,久久不休。   她哪里晓得自己刚才那一吻会惹得他如此反应,只觉得唇上异常温热,一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他却突然不再吻她,重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双颊微红,眼里满是羞涩,笑着伸手把她的头压到自己心口,低声道:“我再抱抱你。”    ☆、轻恋爱(2)   周六是叶家小聚的日子,叶至曦昨天因为借口忙工作连生日都没回家,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推脱。他怕樊长安一个人在家无聊,昨晚就和李崎联系了,让那两口子今天过来。   李崎自从昨晚接到樊长安的电话,知道她决定不走了之后整个人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一大早就拉着张好好来找樊长安。   樊长安起初听到有人敲门,还不敢开,走到门口边,确认是李崎和张好好在外边说话,才拧开门锁。   李崎一张脸笑的比花儿还灿烂,冲着樊长安就是一句:“我就知道你心里其实有叶至曦。”   樊长安本来就觉得自己突然留下来是一件有些尴尬的事,被李崎这么一说,到不像平日里那般轻巧的驳回去,只故意睨了他一眼,然后朝跟在李崎后边进来的张好好露了个笑脸,唤了声:“嫂子。”   李崎也故意数落起樊长安来:“真是反了,光知道嫂子,你这丫头是不是看不见我的?”   樊长安不客气的做了个鬼脸送给李崎。   李崎却很高兴,看着张好好说:“你瞧瞧,心结打开了,人都开朗多了。”   张好好拉住樊长安的手,笑问:“吃过早饭了吗?”   李崎抢着说:“叶至曦怎么可能让她饿着?”又回头看了樊长安一眼,“说吧,他是不是差点把满汉全席搬上桌面了?”   樊长安哭笑不得。其实早上叶至曦也就给她煮了碗面,只不过那碗面里头料不少,炒的新鲜猪肉,和汤煮的小白菜,煎了鸡蛋,葱姜蒜那些也一样没少,端到她面前,她吃惊的不得了,仰头问他:“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他额头上透着一层细汗,都不知道是忙热了还是煮面时的蒸汽水映在了上边,笑呵呵的告诉她:“你洗漱的时候。楼下不远就有菜市场,很快的。”   她头一次吃一个大男人做的面,当然,餐厅里的大厨不作数,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这些年跟着朱妈学厨艺真的都是在玩闹,人家叶至曦一碗面就将她完败了。   结果她还没回答李崎的提问,李崎就窜进了主卧房,转了一圈,又迅速窜到客房转了一圈,最后伸长了脑袋问她:“你们昨晚分房睡的?”   张好好立马瞪了李崎一眼:“你说话敢不敢含蓄一点?”   李崎嘿嘿笑,摸了摸后脑勺,说:“我都忘了,叶至曦那个脑袋有时候秀逗得厉害,昨晚肯定高兴坏了,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个。”   樊长安趁机怪起李崎来:“还不是你,连个床也不愿意腾给我。”   李崎狠狠搂住张好好,挑眉看着樊长安:“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没眼色啊?不知道你哥哥我正忙着和你嫂子造人吗?”   张好好笑着拍开李崎的手,告诉樊长安:“别理他,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可以去我之前的房子住,反正租约还有两个月才到。”   李崎可不赞同张好好的提议,立马就反对:“他们俩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现在正该是你侬我侬的时候,还搬什么啊?”   张好好毕竟是女人,也算站在女人的角度看问题,于是说:“我们说再多都白搭,这事还得你自己定。”   樊长安想了一想,说:“反正叶至曦后天就去党校学习了,只有周六回来。我本来说移民,现在又没走,也不愿意让太多人知道。这片房子都挺老的,应该不会那么容易遇到熟人。”   张好好被樊长安的话提醒了,问她:“叶至曦对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崎扬声说:“昨天晚上才上演的逆袭,这才过了几个小时?能有什么打算啊。”   樊长安沉吟了片刻,静静说:“我们应该会离开北京,去到比较偏远的地方。”   李崎反应极大:“这算什么?离开北京?叶至曦的打算就是带着你逃跑?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跟你一块儿移民不就是了,干吗还要去偏远的地方?你身娇肉贵的,万一被风沙刮坏了怎么办?”   张好好第一时间批评李崎:“你先别吱声,等长安把话说完。”   樊长安料到李崎会有这样的反应,先等他把心中的情绪发泄完,才看着他,认真说:“我昨晚听到他说这些的时候,也很惊讶。不是因为要离开北京、去到很偏远的地方,而是他真真正正有想过我和他的未来,在我没有给出他任何回应之前,他就已经在想这个问题了。爸爸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已经过了二十几年的生活会在今后发生什么大的改变,所以也从来没觉得那样的生活有什么特别的。后来发生了许多事,身边的人和物都变了很多很多,我又觉得,其实以前那二十几年的生活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我本来也是想离开北京,现在能和叶至曦一起离开,不是更好吗?”   李崎还是有些不赞同:“那叶家呢?你们打算一直瞒着?”   樊长安淡淡笑了一下,接着说:“除非我不是真的想和叶至曦在一起,不然我为什么要去惹起叶家的注意?”   张好好很支持樊长安的说法,敲了敲李崎的脑袋,说:“长安这是真的想明白了,什么前尘旧恨的,都不及抓紧眼前人重要。他们离开北京而已,又不是离开地球。”   李崎低着头想了想,喃喃说:“可叶家有那么容易瞒得住吗?”   张好好又敲了李崎的脑袋:“所以说要去偏远的地方嘛。而且所谓的家长威严,也就只能持续一段时间,等老人家真的老了,不就管不着了吗?”   李崎终于算是被两人说服了,很快高兴起来,也很快转移话题,眼巴巴的看着樊长安:“既然你马上就要到偏远地区去了,不如把财产转到我名下,让我多生些财,也不至于放在银行里贬值。”   因为樊长安的行李都被潘宜兰带去了温哥华,所以李崎给她和张好好当了一天的金主兼司机、苦力。吃饭的时候,李崎就抱怨起缺席的叶至曦:“好处他得,干活的事都我上,真是让他捡大发了。”   结果樊长安和张好好压根没搭理他的意思。   一会儿听见张好好说:“甘肃那边风沙大,西藏紫外线强,青海干冷,无论是去了哪里,都得仔细保养。刚才是不是只买了一套护肤品?不行,一会儿得再去买两套,你快用完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给我电话,我在这边买了给你送过去。”   一会儿听见樊长安说:“我肺扩量不太大,如果真要往西藏那边走,估计得先到成都住一阵子,按我的想法,还是去甘肃好一些,虽然荒凉,但本地养的滩羊特别好吃。”   然后张好好又凑到樊长安耳边小声说:“你刚才买了那个没?”   樊长安不明白:“那个?哪个?”   张好好偷偷瞄了李崎一眼,确认他没在偷听,才说:“就是那个嘛,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有点小火苗什么的,总得把安全措施做到位啊。”   樊长安一张脸都涨红了,吱吱呜呜说:“我们才刚刚在一起,没往那方面想。”   张好好不以为然:“我不也是刚刚和你哥在一起没几天就结婚了吗?这种事,哪里是能预计的,总不能临到关键的时候,你来一句,没有那个不行,那该多煞风景啊。”   樊长安快速说了句:“他和我哥不是一种人。”   张好好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挑眉轻声问道:“那他总不会是个石头人吧?接吻会不会?有没有牵你的手?”   樊长安在这件事情说不过张好好,又无意想起昨晚叶至曦的那一吻,脸颊越发发烫,异常羞涩的嘤咛了一声:“哎呀,反正这事还早着呢。”   叶家的小聚今日散的有些晚,虽然叶荣恒不在,但因为商议叶至琏与周霓川大婚的事情,每个人的意见都格外的多,最后连一贯爱热闹的叶至琏都顶不住了,拎出叶至信和叶至曦来做挡箭牌:“可见家里许久没办过喜事了,个个都拿着我不放,你们俩也抓紧些才是。”   叶至信一笑,说:“我在外头的名声太花,一时半会儿要找个好姑娘恐怕有些难。至曦就不一样了,光是托我给介绍认识的,都已经有好几位了,只可惜这回是神女有梦,襄王好像无意啊。”   叶至谦担心话题会绕在叶至曦身上,于是说:“缘分这种事,早了或是晚了不行,别人强加的更不行,至曦也才二十七八,年纪轻轻的,更不用急这些事。”   叶至信闻得叶至谦这样说,到没有在意别的,只是瞄了文景妍一眼,看她脸上原本就暗淡的笑容在听了这番话之后几乎消失殆尽,连忙笑着说:“四哥这婚一结,少不得万儿八千的姑娘抱着一颗碎了的心默默掉眼泪吧。”   叶至琏冲着周霓川眯眼笑道:“所以你看,你真是捡了个大便宜。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千万小心点,别被我那些疯狂的追随者掳了去。我是不介意英雄救美的,就怕她们都太爱我,个个都拿把小刀子往你身上捅。”   周霓川见叶至琏在一众长辈和哥哥嫂子们面前说话也这么随意,迅速瞪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越发得意了,笑着说:“哎呦,我真是被妖怪俯身了,怎么觉得你瞪的时候我也这么好看呢。”   周艳玲笑着斥了叶至琏一句:“马上要结婚的人了,还没个正形。”又问及叶至琏,“今天这么晚了,要不就在家里住吧?”   叶至曦一颗心就早飞回去了,哪里还能住在这里,但又不能表现的太急切,只好压抑着自己的心情,说:“明天下午就要去党校报道了,还得回去收拾收拾。”       ☆、轻恋爱(3)   叶至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过半了,他从叶家出来便给樊长安打了电话,知道她已经回去了,于是一颗心越发的迫不及待想要飞回去,一路上开起车来也比平日快许多。   小区里住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睡得早,也就没有什么灯,平日叶至曦加班加的晚了,回到这里总是黑漆漆的一片,今日回来,看到四楼窗户口有光亮,他心里十分的温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掏出钥匙开门,一眼便看见樊长安正靠在沙发上。   她大概是睡着了,任由电视机开着,声音不大,闪烁的画面与落地灯的光线糅杂在一起,映得整个屋子一闪一闪的。   他开门开的急切,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她醒过来,撇头看了一眼这边,可逛了一日,她这会儿实在累了,没起身,只微笑着问了句:“回来了。”   他很高兴,把门轻轻关上,一边走向她,一边解释说:“在商量四哥结婚的事,大家的想法都很多。”   她微微点了点头,他已经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她斜着脑袋问他:“婚期定在哪天?”   他思虑的十分周全,告诉她:“下个月二十三号。我学习完,再过几天,正好能参加完婚礼再离开。”   她明白他的意思,认真看了他一小会儿,然后示意他靠过来一些。他很听话,乖乖挪了挪,她窝了身子,把头倚在他肩窝处,懒洋洋的说:“好久没像今天这样逛街了,衣服鞋子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买了一大堆,全部扔在床上,我都没有勇气进去收拾。”   他非常积极,就要起身:“我去收拾。”   她连忙拉住他的手:“哎呀,先坐一会儿,看看电视。”   他答应了声好,然后反手握住她的手,问了声:“这是什么电视剧?”   “好像叫什么什么的时光,我刚调到这个台,正好在放片头曲,我见里面的演员我还挺喜欢的,就想看看是什么剧情。谁知道片头曲放完就一直在播广告,广告特别的多,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他盯着电视机看了一小会儿,等男主角出场之后,惊奇的说:“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她咯咯笑,反问他:“那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什么样的?”   他突然想起章学宁,一时愣住没答话。   她心里也忽地浮现出章学宁的影子来。   两人都沉静了,最后是叶至曦带着笑说:“我现在跟你说,你可能不相信,但事实上,当年我真的有特意去了解过章学宁这个人。”   她果然诧异,抬首看着他,他到不避开她的目光,反而是笑的更开了,继续说:“其实现在想来,当初的我也不比他差哪儿,大概唯一少的,就是勇气。当然。”他话锋一转,“也不排除你会觉得我这个人太沉闷而毫不留情的回绝了我。”   她嘴角微弯,眉角飞扬的说着:“你的确太闷了,不过不是沉闷的闷,是闷骚的闷。暗恋我这么多年,居然都没让我知道,要是换做别人,早就行动了。”   他解释说:“我是觉得你年纪小。”   她又咯咯笑,比划了手指:“你也就比我大那么一点点而已。”   他兴致十分好,说起:“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八岁。”   她蹙眉:“我怎么不记得了?”   他详细的告诉她:“是在你妈妈的追悼会上,你哭得很伤心,带你的阿姨又刚巧不在。我好心好意拿了纸巾给你,可你不要,鼻涕眼泪全往我衣袖上抹。我那天穿的是新衣服,遇上这种事,当场就傻眼了,按理说我实在应该把你拉开,但我见你可怜巴巴的,就没打搅你哭。我觉得这一幕让我印象十分深刻,后来见到别的小朋友哭,也时常想起你。谁知道你压根就不记得我了,不过我也理解,毕竟你那个时候只有八岁,遇到我的时候又在忙着掉眼泪。”   她恍然大悟:“我一直以为我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认识你的。”   他故意做出十分受伤的表情来,委屈的说:“你甚至是到了初二才知道我和你念同一所学校。”   她笑的很尴尬,转而光明正大的把责任推到他身上:“这主要怪你自己太低调了,从来不主动在我面前晃荡,你看看,别的那些子弟,我都是认识的。”   他好脾气的承认:“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错。”然后缓缓起身,“你先看会儿电视,我把东西收拾好,你就可以睡了。”   她也没了看电视的心思,索性也从沙发上起身,说:“那我们一块儿收拾。”   樊长安的的确确买了好几大堆东西,加上这老房子的空间原本就有限,所以尤其显得满当当的。   叶至曦才看了一眼,就断定说:“这果然是准备去偏远地区的行头。”   她嘤咛一声:“主要是纸袋子占地方,拿出来就没那么多了。”然后急着上去从纸袋子里把衣服拿出来。结果她不小心碰到地上装护肤品的袋子,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一下子全都倒在地上,还有许多滚了出来。   叶至曦俯身去捡,到最后捡起散的最远的盒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樊长安忙着收床上的衣服,一时也没注意,还说着:“虽然是买了不少,但到了那边估计也不怎么常回来,还是要多准备些才行。”   他一张脸涨得绯红,结结巴巴说:“其实我觉得这个用处不太大,我们最重要还是顺其自然,我个人以为早点有更好。”   她听的一头雾水,转身看他,瞥见他手里的红色包装盒子,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迅速从他手里把那盒子拿过来,想也没想就扔到被子底下,尴尬的笑着说:“这是我哥的,他放错袋子了。”   他见她如此紧张,心里反而轻松起来,笑了一笑,故意反问她:“他们不是准备要小孩了吗?还需要这个?”   她这会儿心里把李崎恨得牙痒痒,但面子上下不来,硬着头皮说:“他们改主意了,还想再过一过二人世界。”   他看着她,一言不发,她又觉得这慌撒不下去了,只能坦白说:“这肯定是我哥偷偷放进来的,我真不知道。”   他轻笑一下,看了她半晌。   屋里的光亮都是明黄色的,照的人格外好看,而她难得在他面前表现出如此窘迫的模样,这实在让他心里很痒。索性突地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如狂风暴雨似的扫过她的额颊唇畔,最后停在她耳边,低喘着说:“长安,这有些快了。”   她从来也没被人这样吻过,只觉得喘不过气来,眼前满满都是雾气,胡乱的“嗯”了一声。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耳珠,用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可我很想你,一天没见到你,我好害怕你会不见了。长安,你明天有空吗?不如我们去结婚吧,我好像等不了一个月那么长了。”   她红唇微启,头缓缓往后仰了仰,然后看着他,很认真的看着他。   他见到她眼里有泪水马上就要溢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说:“算了算了,还是再等等吧。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个月。”   她笑起来,泪水从眼角滑落,可她很快踮起脚尖,唇瓣划过唇瓣,然后慢慢停在他的唇边。她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紧张过,一张脸变得滚烫,连泪水也灼热的吓人,一双手颤着滑至他身后将他搂住,声音颤哑得连自己都快控制不了:“叶至曦,这真有些快了,可我好像也等不及了。”   他身子微微一颤,几乎是抱着她放到床上,眼里的光亮十分灼人,侧身躺下,首先吻住她散落在床上的青丝。   她侧过脸不敢看他,他慢慢浅啄起她光洁柔软的颈项。她从小怕痒,禁不住轻笑起来。   他未经人事,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抬首看着她,怔怔的问了声:“怎么了?”   她笑的越发得意大声,但就是不肯解释缘由。他忽的一下想明白了,整个人半压到她身上,嘴唇顺势擦过她的颈口,然后抬手解她外套的衣扣。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十分流畅,除了手上的动作没停,嘴上也一直和她纠缠不清。她连连失守,等能喘上气,身上已经凉了一大片。他从未离她如此的近,他的心压着她的心,一下一下,愈跳愈快,愈跳愈热。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头侧过来,贴上她的脸,轻声道:“长安,我爱你,很爱很爱。”   她耳根阵阵发热,身上也像是在火里烧着,那些话,那些从来也不曾对他说过的话,已经全部涌到了嘴边,就要破口而出,可那像是被活活撕裂的痛楚让她一下子把所有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知道会痛,却没想到会这么痛。   屋里的光景着实很凌乱,各色纸袋、衣物散了一地,还有香水被打翻了,弄得满屋子都是过分迷离的香气。   他歇了歇便侧身去抱她,细细地吻着她的侧颈,边吻边低声道:“还疼么?”   她身上出了很多汗,力气也几乎被抽光了,懒懒应了他一声,眼睛略垂,翻了身,贴进他怀中,听着他一下下有力的心跳,手无意识的在他身上浅划。   他捉住她的手,笑道:“疼还敢来招惹我?”   她低声笑着,半阖着眼,说:“我在考验你的定力。”   他身子稍僵一瞬,翻身压过她,笑着说:“我承认在你面前,我定力不足。”   她实在没力气再闹腾,轻轻推他一把:“今天不行,我累了。”   他十分尊重她,手掌缓缓落下,扫过她的脸,轻轻阖上她了眼:“累就睡吧。”   她亦十分听话,很快便寻着他心跳的声音渐渐入梦。    ☆、轻恋爱(4)   明澈觉得叶至曦的心情非常好,无论是脸上还是嘴角,时时刻刻都挂着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笑意,他觉得十分蹊跷,等叶至曦把随身的物品摆放整理了,终于忍不住倚在阳台的玻璃门上问他:“我觉得你现在这副表情看起来很怪异,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叶至曦从桌上的塑胶袋里拿了个苹果朝明澈撂过去,反问道:“我来进修,有一个月的时候可以学习,难道不值得高兴?”   明澈不太信:“那你刚才为什么问负责人晚上可不可以回家?都说了是来学习的,你这一回家,时间就都花在路上了。”他说着突然蹙起眉来:“总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   叶至曦笑起来,却是说:“我那儿算什么金屋?老房子两间罢了。”   明澈被他绕过去了,故意感慨说:“我临时被赶上学习的末班车,好不容易把负责人搞定,让他把我俩分到一间房,你居然就这样抛弃我,真是没良心。”   叶至曦眯了眯眼,一本正经的拆穿明澈的话:“我刚去找负责人的时候,他跟我说,我们这间房两个人都想晚上回家。我就奇了怪了,莫非除了你和我,这房里还有第三个人?恐怕是你藏了娇吧?”   明澈干干笑了笑,说:“算了算了,反正要回家也是明天的事了,今晚头一回点名,总得在场才是。”   结果八点点完名,明澈弄来几个炒菜和一瓶白酒,拉着叶至曦坐在阳台上小酌。   叶至曦猛夸他:“这么快就熟门熟路了?”   明澈故意说:“没办法啊,那些人一听说我是和你住一个屋的,恨不得把整个食堂都搬过来,我琢磨着那样有些夸张,不符合你低调的行事风格,这才拦住,说弄几个小炒下下酒。”   叶至曦知道他有意逗笑,于是配合着表示:“那我可是要谢谢你?”   明澈端着酒杯笑道:“谢到不必,多喝两杯,多吃两口,就当是我给你补过生日了。”   叶至曦看着明澈那张在不太明亮的阳台灯光却十分明亮的脸,不由得联想到他们认识多年,可自从明澈南下读大学,后来又出国,这近十年的时间里,他们在一起的次数委实不多。过不了多久,他就要离开这里了,无论是去到那里,再回来的机会都会很少很少。他顿了片刻,又重新笑起来,说:“看来明天有人会因为今晚喝得太醉而起不来啊。”   明澈的酒量的确不太行,平日里那都是大家不灌他,眼下只有他与叶至曦两人,一杯一杯的,谁也少不得。他很快就醉了,说起话来,飘飘忽忽的。   叶至曦怕他喝太多,没再揪着他不放,目光投放到阳台外漆黑一片的小树林。春天悄然而至,因为寒冬而变得光秃秃的树枝渐渐复苏过来,夜的深,又格外的寂静,空气中除了酒气,到也夹杂了些许嫩绿的味道。他想了一下,缓缓说:“等学习完,我准备离开北京,可能去青海,也可能去甘肃。”   明澈原本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许多,紧着问:“什么情况?”   叶至曦看了明澈一眼,说:“这里的空气太浑浊,总让我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明澈大叹:“怎么听着这么矫情?”   叶至曦低声笑了笑,又说:“我这人不太通人情世故,做人低调,做事却很高调,盯准了目标,也不管他背后有谁,一味是要查到底的。我也清楚,要不是家里撑着,肯定有大把人想把我拿下。说实话,工作上,我从来也没怕过什么,想离开,也不是抱着去偏远艰苦地区镀金的念头,我是真的想常驻在那些地方。或许只有远离了京城的繁华,才能更清楚的保持自我。”   明澈认真看了他片刻,自嘲的笑起来:“跟你比起来,我觉得我好像很堕落似的。”   叶至曦知道他是在开玩笑,抬手用手里的酒杯碰了碰他手里的酒杯,说:“你好好干,万一某天我被弹劾了,就不惊动家里,直接找你帮忙解决。”   明澈大笑:“我到真想看看是谁这么不知死活,弹劾你?先倒下的肯定是他。”   叶至曦不晓得若干年后,有谁会因为弹劾自己而倒下,但此刻明澈却因为喝多了而不得不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他觉得这个结局很好,也不用再顾忌太多,可以直接到阳台上,把门关紧,然后给樊长安打电话。   樊长安刚洗完澡,手里拿着毛巾擦头发,听到他的声音,很快便摸清情况,问他:“你喝酒了?”   他十分大方的承认:“我和明澈住一个房间,他说要给我补过生日。结果喝醉了,正躺床上睡着呢。”   她知道他酒量好,故意笑问:“你把他灌醉了?”   他回头看了呼呼睡着的明澈一眼,说:“他那点酒量,用不着我灌。”又问她:“你在干吗?”   她坐到沙发上,笑着告诉他:“守着电视机看昨晚那个帅哥。”   他故意叹气:“你对他这么上心,我表示很有压力。”   她扑哧一笑,说:“那你把电视机打开,这部剧里的女主角也很漂亮,我们一块儿看,算打个平手。”   虽然明澈在睡觉,但进到屋里打电话还是不太妥当,所以他仍旧是站在阳台上,笑笑地说:“我很久不看电视剧了,太长。偶尔会看一看电影。”   她被他这句话提醒了,问他:“我之前去电影院看电影,你是不是也在?那些票是不是你托人退给我的?”   他故意啊了一下,反问:“有这回事么?”   她听出他语气里的笑意,于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说:“我当时还纳闷了,有人来退票不奇怪,奇怪的是居然我要看什么电影就有什么票可退。嗳,那么多人排队,你怎么买到票的?总不会是找了姜满园吧?”   他疑声:“姜满园是谁?”   她拍着脑门:“我都忘了,你怎么可能知道姜满园是谁。”   他很好奇:“他是谁?你和他很熟吗?是干什么的?”   她晓得他这是在紧张,不由得笑起来:“他就是一混世魔王,不认识也好。那你究竟怎么买到票的?”   他兴致很好,说:“双倍的票价买不到,就三倍,三倍还买不到,四倍总会有人肯的。”   她故意感慨:“我还以为你用了什么好方法呢,原来是金钱诱惑啊。”   他呵呵笑了笑,又告诉她:“不过后来那对老夫妻是主动把票退给我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老夫妻,十分体谅我的心情,所以想成人之美。”   “那你怎么没去看?”   他又笑起来,说:“要是让你知道票是我专门给你找的,别说电影不会看了,肯定还会在心里骂我是跟踪狂。”   她咯咯笑了一阵,想起那一晚如果不是他一直都在,还不晓得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人到底会把她怎么样。她大概猜到是安龄指使的,但也没想过要报复,所以等章学宁第二天来找她,她也只表示了希望能把过去断的干干净净。后来安家被查,城里传得风风雨雨,可最清楚不过的是这力的确是叶至曦发的,安家向来依附叶家,所以内情也被人编了十七八个版本来。她那时对他还十分排斥,虽然想过也许是因为她的缘故,他才会对安家如此,但在个人感情的偏向上,还是不愿意承认这个猜想。事实上,不愿意承认,并不代表就没有发生,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闭上眼,甚至企图用厚重的过去蒙蔽双眼,可最终蒙不过的是那颗活生生跳动的心。   她静了片刻,用十分调皮的语气问他:“叶至曦,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他慢条斯理的笑道:“我以前听四哥说,所有女人都喜欢问这个问题,原来是真的。”   她也认得他四哥,便说:“你四哥是有名的花花公子,总结起女人的特点来当然是点水不漏。”   他好心为叶至琏正名:“他现在从良了,凡事都是四嫂说了算。”   她不大相信,又想起他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于是追着问:“你还没回答为什么喜欢我呢!这么多年,肯定有很多人给你做介绍,也肯定有很多人倒追你的吧?没有一个让你心动的?”   他恍然大悟般的笑道:“原来你是想套我的话啊。不过你放心,我过去的情史应该算是一片空白,你没有情敌,今后也不会有情敌。我喜欢你,我爱你,没有太多理由,因为这世上的樊长安,只有你一个。”       ☆、轻恋爱(5)   张好好打电话给樊长安叫她晚上去看电影的时候,她刚把头发扎好准备出门。   张好好一听说她晚上是要与叶至曦赴叶至谦的约,惊奇的不得了:“这么快就见兄长了?”   她嗯了一声,见镜中的自己处处都十分妥当,才从卧房里走出来,又笑着告诉张好好:“上午有秘书正儿八经派了请帖给我,浓重得我都有点不适应。”   张好好想象力极丰富:“该不会是鸿门宴吧?等你一出场,结果发现他们全家的人都在恭候你,惊悚效果绝对是百分之千。”   她很轻松的开玩笑表示:“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把当时的情景对话一字不漏的记下来,等回来再一字不漏的告诉你,好让你小说里的那些情节更加写实。”   当然,既然是叶至曦同意了的会面,樊长安觉得,鸿门宴一说,肯定是没可能的。何况从范黎绍前阵子的表现来看,这位在圈内颇有名气的三哥俨然就是所谓的自己人。而叶至谦这人做事十分谨慎,地方定在极其私人的会所,连来接她的车都是轻而易举就会被淹没在车水马龙中的。   她以前见过叶至谦两次,虽然交流不多,但也算是相识,如今因为叶至曦的关系再见面,心里多少有些拘束。   来接她的人是叶至谦的秘书,叫陈安娜,应该是深得叶至谦的信任,所以说起话来也没那么拘束,见她从上车就一直没吱声,主动提起说:“我年初去深圳出差的时候,有幸听过樊小姐所在合唱团的音乐会,我这人对音乐研究的不深,初初见时只觉得樊小姐在舞台上弹琴的情景像是一幅画,十分引人入胜。”   她是被人赞美着长大的,有时对这些很反感,但陈安娜这番话说得很中听,她不禁对陈安娜笑了一笑,说:“我就是个伴奏的,主要是她们唱得好。”   陈安娜含笑说:“樊小姐太谦虚了。”又问道:“我有个朋友想买架钢琴,不知道樊小姐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她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问:“是准备学钢琴么?”   陈安娜摇头:“他是想买来送人的。”   她又问:“对价格和性能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么?”   陈安娜表示:“价格不用考虑,最主要是能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喜欢。”   她想了想,然后说:“如果不需要考虑价格,YAMAHA的C6X和C7X都很不错,如果喜欢立式的,YUS系列也可以考虑。当然,要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很喜欢,可能还需要讲一些缘分。”   陈安娜默默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答上话,樊长安的手机就响了。   是叶至曦打来的,他已经到了会所,问她还要多久。   陈安娜十分聪明,不等樊长安问就告诉她:“差不多五分钟。”等樊长安和叶至曦通话结束了,又适时的说:“我认识小叶先生也有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给女生打电话。”   樊长安把手机放回包里,笑笑地说:“他性格比较静。”   性格比较静的叶至曦,临到要带樊长安见叶至谦了,终于没能再静下去。好在这会所里都是有水池子隔着独栋的,他站在外间来回踱步也不会有外人看得见,只等见到樊长安下了车,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快步迎上去,却又不晓得该说什么,愣愣看着她。   樊长安还以为有什么突发情况,忍不住蹙眉问:“怎么了?”   他握住她的手,嘴角微微弯起,声音轻快起来:“没事,就是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她一笑,说:“你三哥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接见我,我当然不能丢你的人。”   他一边领着她往里面走,一边说:“说实话,接下来出场的人物可能会让你很惊讶。”   她心里蓦地一惊,联想起张好好的胡言乱语,脚下一时没敢往前迈。   他发现她停下来,才发觉自己用词不太恰当,急忙笑着说:“我的意思是你那位挂名的表嫂,还有我嫡亲的小侄子,他们和我三哥在一起的画面可能会让你很惊讶。”   她被绕糊涂了,他一时也解释不清,伸手从她后腰推着她往里间走:“反正你一会儿看到就会明白的。”   她心里不太安稳,结果等走进里间,看到叶至谦一本正经的坐在沙发上对着一个三岁多大的小男孩讲道理,旁边的傅小影悠然自得的翻看菜牌的画面,整个人都惊住了。当初傅小影和范黎绍订婚的时候,她还在国外读书,后来见过傅小影几次,虽然对傅小影和范黎绍这种订了婚三四年却还不结婚的行为有过怀疑,前阵子也了解了些许这其中的禁忌,但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傅小影不但和叶至谦在一起,而且连儿子都这么大了。她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傅小影正好抬眼叫写菜,见到两人来了,很快支起懒洋洋的身子,把菜牌放到一旁,笑着说:“来了啊。”   叶至谦自然也注意到他们了,起身,十分客气的朝樊长安露了个笑脸。那小男孩十分机灵,见叶至谦不再对自己进行批评教育,嗖的一下从沙发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到樊长安面前,然后毫不客气的拉着她垂在腿侧边的右手,再扬着小脑袋向樊长安抛了句十分蹩脚的中文:“姐姐,漂亮。”   樊长安都傻眼了。还是傅小影走上来,边把小男孩儿拉到自己身边,边说:“洋洋,这是六叔叔的女朋友,叫阿姨。”   洋洋小朋友十分不配合的摇头,又朝着樊长安抛了句:“漂亮姐姐。”   如此聪明伶俐,又继承了父母有点的小朋友固然是很讨人喜欢的,但樊长安略有些尴尬,毕竟这样的画面,这样的相遇,实在让人不太好打招呼。   傅小影大概也是有那么一点点尴尬的,所以略过前情,直接问她:“路上很塞车吧?”   樊长安原本以为自己和叶至曦的事会让叶至谦惊讶,没想到傅小影与洋洋小朋友的出现反而让她更惊讶,果然是一山还比一山高。   这让她许久没有缓过神,等到这顿尴尬中伴着温馨的晚饭吃完,她与叶至曦打车回家,叶至曦才找到机会告诉她:“我是到了这儿才知道她们从温哥华回来了,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洋洋。”   她脑子里有许许多多个问题在四处乱窜,到了嘴边,随意跳出来的问题是:“他们就不怕被人发现?”   他笑着把她搂在自己怀里,说:“会所是三哥和别人合开的,不会有外人知道。”   她仍旧觉得不可思议:“那小影姐带着个孩子也挺招摇的。”   他说:“我刚问了三哥,听说是小影姐的妈妈最近身体不太好,想见一见从未谋过面的小外孙,这才冒险带回来的。”   她不由得叹气,脑袋索性歪在叶至曦肩窝处:“我突然觉得我表哥挺伟大的。”   他咯咯笑了笑,说:“我也觉得他是个好人。所以一定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也不知道是被叶至曦口中说的“圆满的结局”这几个字给触到了,还是被车窗外那一节一节的路灯闪了眼睛,樊长安的情绪突地低落下去,整个人懒懒在窝在叶至曦怀里,不再吱声。   出租车司机开了音乐台,声音并不太大,但因为都不说话了,一下子安静下来,能清楚的听到那首歌的旋律,还有十分清晰的歌词。   ‘未来有多少人存在,有种幸福,我天生孤单等不来’   叶至曦怕她被这伤感的音乐影响了情绪,拢了拢她的手臂,问道:“一个人在家是不是很无聊?”   她微微摇了摇头,重新整理了心情,略带调皮的语气:“我把你的书柜翻了个遍,发现大部分书都是我喜欢的类型,估计没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是看不完的。”   他有些惊奇:“有很多是武侠小说,你也喜欢看么?”   她仰着头笑问:“难道有规定女生就不能喜欢看武侠小说?”   他顺势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笑着问:“你最喜欢那一本?”   她沉吟了片刻,说:“以前最喜欢梁羽生的《云海玉弓缘》。看到厉胜男死的地方,哭了好久,后来知道金世遗居然在别的故事里另娶他人了,还伤心了好一阵子,但又觉得现实世界就是这样子的。就像我爸,我一直觉得他很爱我妈,之前和良姨结婚,能说是因为还没遇到我妈,可之后他又娶了兰姨。我并不是觉得我爸薄情寡义,毕竟他也需要人照顾,不可能永远都是一个人。我就是觉得这世上不定的因素挺多的,谁也说不好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他听她说完之后顿了片刻,认真说:“我以前从来也不向人说那些保证的话,可长安,我真的坚信我们会有很美好的未来。”   她当然相信他做过的每一个承诺,会心笑了笑,反手握住他的手,说:“我预计你三哥要送我一架钢琴。”   他怔了一下,干脆坦白说:“三哥确实说要送你见面礼。他上午问我你喜欢什么,我想了想,等我们离开北京,别的都好说,唯一就是你弹惯了钢琴,要是就这么落下了,太可惜了。我了解一下行情,说实话,我想给你买架好的钢琴,至少要与你家里的那架一样,可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所以才和三哥说送你钢琴的。”   她扑哧一笑,从他怀里坐直身子,认认真真看了他一会儿,说:“我有时真觉得你不应该是叶至曦,但有时又觉得我认识的叶至曦就是这个样子的。你知道么?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有作为的人,无论是对人民,还是对国家,你都会付出自己最真切的感情。如果我爸爸能早些认识你,你们一定会是很好的忘年交。”    ☆、轻恋爱(6)   叶至曦给学习班备了案,每天下午五点放完课就走人,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行为已经够不低调的了,没想到明澈比他更甚,时常不到点人就没了。结果到周五下午,原本安排了来讲课的教授有急事,没能到场,大家稍稍起了哄,直接就给放大假了。   明澈还没来得及逃课,被当场宣布可以光明正大的开溜,十分高兴的拽着叶至曦一道去参加姜满园折腾的什么聚会活动。   樊长安在家呆了一个星期,虽然张好好和李崎也会拉上她干这干那的,但叶至曦任怕她在家闲着无趣,平日都是急着赶回去,更别说眼下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除了对姜满园这个人产生了一小点兴趣,问了明澈两句之外,压根没想过和他们为伍。   明澈见他对姜满园有兴趣,不由得侧目:“姜满园的名声已经这么大了?连你都知道?”   他胡乱点了头,把随身的东西带上,往门口走。   明澈不甘心,故意抬手拦住去路,试图打动他:“每天回去闷在屋里对着那些书本有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要离开北京么?那还不趁着现在乐两天?等真去了那边,就是想乐也不见得能了啊。”   他拨开明澈笔直的胳膊,说:“就是乐也得讲究气味相投,我这性格去了只怕会扰乱你们的气氛。你自己去,好好乐,没准能遇上个好姑娘回来。”   明澈直蹙眉,若有所思的表示:“现在的姑娘,不是正儿八经一块儿长大的,你压根不知道她的真身究竟是白骨精还是嫦娥仙子。”   他笑看着明澈:“你要真有心,好好了解了解不就是了?只怕你也是个让人看不透的,她不晓得你究竟是真悟空还是假悟空,或者误把你当成了被贬下凡的天蓬大元帅也是有可能的。”   明澈抬眼看了他一下,又低了眉眼。他接着说:“我这人去不了花花世界行花花之乐,你要觉得在万花丛中游乐有意思,就继续享乐,要哪一天觉得没意思了,其实正正经经谈场恋爱也挺好的。”   明澈的音调一下子高了八度:“你不是有恋爱恐惧症么?怎么还和我说这些?”   他无奈笑道:“我明明是对感情认真负责,怎么变成恋爱恐惧症了?”   明澈兴致受了些影响,不再与他胡扯。   他一出宿舍楼就给樊长安打电话,樊长安正和张好好在吃午饭,听他说下午放假,先是高兴地差点没忍住,说要去看电影,转而一想又觉得容易被人撞见,于是改口说:“那晚上咱们吃火锅吧?”   他历来不反对她的提议,主动说:“我现在去菜市场,把你哥和你嫂子都叫上,到现在我们四个人也没能好好坐一块儿吃顿饭。”   樊长安表示赞同,挂了电话就告诉张好好:“晚上回去吃火锅吧,我哥一会儿能忙完么?”   张好好一边拨李崎的号码,一边笑道:“你还不知道他啊,能有什么可忙的,底下的得力干将没有一打,也有十个,他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昨天晚上还跟我叨叨说你们俩成了之后还没请他吃饭呢。”   诚然,张好好转达李崎的意思还是比较委婉的。等傍晚李崎冲到叶至曦家,头一个就是跑到厨房批评正在洗菜的叶至曦:“你小子就是典型的套着了媳妇儿就忘了丈母娘,你自己想想,为了你俩的事,我付出了多少啊,脑细胞都死了一大卡车了。虽说你现在在学习,确实时间上不太好安排,但怎么着也得经常给我打打电话,问候问候啊,好歹我也是你未来的大舅子,尊老爱幼的道理你懂啵?”   樊长安一路跟着李崎到厨房,见他一来就打扰原本在认认真真洗菜的叶至曦,还不等被批评的人自己伸冤,她就把李崎拉到一边,说:“正在洗菜呢,你别吵!”   李崎听了这话,故意苦着一张脸:“世道果然变了,还没嫁过去呢,胳膊肘就已经拐了九十度了。唉,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没话好说了,就是有一点,我觉得你俩该好好感谢我。不如你分我一半的财产,就当做是补偿我死掉了那些脑细胞?”   樊长安哭笑不得,睨了李崎一眼,说:“除非你想我移民,否则这个问题就只能到此为止,而且绝没有后续报道。”   李崎立马大叹:“哎呀,那我真是亏大啦!叶至曦,你是我的克星啊。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接受你的援手了。”   一有李崎的地方,气氛就会异常的欢乐。连平日里不太爱说话的叶至曦也变得能和李崎对讲上好一阵子,李崎极尽搞笑的本事,笑话、典故说了好一大堆,最后突地转了话锋,问道:“你们决定去哪儿了没有?”   樊长安到也同叶至曦讨论过这个问题,一致认为西藏和青海的海拔还是有些高了,甘肃那边虽然风沙大,但也有一些环境相对不错的小地方,况且那些喜好玩乐的城中人大多不会愿意去那里吹西北风,自然也没那么容易被人遇上。所以樊长安告诉李崎和张好好:“甘肃张掖。”   李崎有些不甘愿,随口说:“说的好像你们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似的。”又问叶至曦,“和家里申请了么?得到批准没?”   叶至曦十分诚实的表示:“大伯出国了,还没机会和他说。”又认真说,“我会说服他同意我离开北京,他也知道我志不在此地,应该不会阻拦。”   李崎长叹:“大家都活在家长制度森严的环境下,有时想想真是不容易。”   张好好故意笑道:“我见你前面三十年,基本都是按心情办事,这还不够随性啊?”   李崎一本正经的看着张好好,开始胡说八道:“作为我的家属,你怎么老在我背后飞小刀子啊?”又指了指着叶至曦和樊长安,继续教育张好好:“他们俩的战斗力很强大,我们不能在关键的时候搞内讧。明白吗?”   张好好笑得花枝招展的,从锅里捞了一大勺肉菜给李崎,说:“嗯,你辛苦了,多吃点,把嘴堵上。”   四人说说笑笑吃了一顿火锅。张好好说要留下来帮忙收拾,李崎急忙拉住她:“一起洗碗是增进感情的重要渠道,你能不能别当白炽灯?”   张好好乖乖跟着李崎撤走。但说起洗碗,叶至曦没让樊长安动手,只许她在一旁站着看,时不时问她一句,吃饱没有,要不要再来点水果之类的。   老式的厨房空间实在不大,樊长安站在靠窗户边的位置。她从没见过哪个男人洗碗洗得这么认真,忍不住凑近到叶至曦肩膀边上,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说:“你身上有股味道。”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是不是羊肉的膻味?刚才应该把毛衣脱了的,穿着它太吸味儿了。”   她摇头,缓缓靠上他肩膀,眯了眯眼,偷偷笑道:“是洗洁精的味道。”   他细细笑起来,说:“明天想干什么?”   她认真想了想,说:“我想起有几部老电影挺好看的,很值得再看一遍。”   他疑问:“不想出去么?”   她很坚定的摇头:“几乎每天都被嫂子拉着到处逛,到了周末,就应该在家好好休息。怎么?你想出去吗?”   他把锅碗分类放好,笑着说:“你想在哪里,我就想在哪里。”   她嘤咛一声,微微斜着眼看他:“你现在说的话都这么好听,以后要是不说了,我会不习惯的。”   他转身用胳膊抱住她,不让湿漉漉的双手沾到她身上,笑呵呵说:“我能把我心里所想的每一句话都说给你听,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怎么可能以后不说了。我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和你离开这里。”   她心里满满都是暖意,但突然觉得身体有不适感,于是找了借口挣开叶至曦的怀抱,急急忙忙去到洗手间,赫然发现自己的生理期不知道为什么提前了四五天。她当即就从洗手间里窜出来要出门去买个人用品。   叶至曦刚从厨房擦完手出来,见她匆匆要出门,伸手拉住她:“怎么了?”   她没好意思说的太直白,吱吱呜呜表示:“去买点东西。”   他显然没懂:“买什么东西?这么晚了,不能明天再买吗?”   她身体渐渐不舒服起来,稍稍苦着脸看他:“一定得现在去买。”   他总算明白了她的窘迫,笑着把她拉到沙发边上,拍着肩膀让她坐下:“你在家呆着,我去买。”   她不同意:“你又不知道我用什么的。”   他坚持:“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   她还是犹豫:“你一个大男人,买那个,不太好。”   他没在意,笑着说:“连这个都不敢帮自己老婆买回来,还指望我以后能干什么啊。”   她听他说‘老婆’,脸上又是一红。   他接着说:“你要是不说,我只好把每一种都买一包回来了,到时候用不完可别怪我啊。”   她晓得他是说得出就能做到的性格,只要胡乱说了两个牌子。   他摸了摸她的头,很高兴的表示:“你等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她只能乖乖坐在沙发上等他,心里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来。结果没过几分钟,就有人敲门。   她先是惊了一下,而后瞧见叶至曦的钥匙、钱包都好好的躺在茶几上,猜着他是发现自己没钱付账所以才折回来,一颗心又安稳下去,起身去开门。可一开门,看见的却是醉的有些厉害的明澈一手搭在门栏边,嘴里说着:“那些兔崽子,今晚真是。”话才到一半,抬眼见是个女人开门,又扬了扬手,一边说着不好意思,走错了,一边要转身离开。可转身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劲,仰头看了门牌号,然后蹙起眉来看着屋里的人。   樊长安这会儿关门也不是,不关门又难料后果,只能低了低眉眼,想着明澈这会儿醉得厉害,或者自己坚持说他走错门了,应该也能把他忽悠过去。   可偏偏叶至曦这个时候小跑着上了楼,和僵住没动的明澈打了个大大的照面。   明澈这会儿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看了看手里揣着一大包东西的叶至曦,又看了看沐浴在灯光下的樊长安,最后大呼:“叶至曦,原来你真的藏娇了!”    ☆、轻恋爱(7)   关于被明澈撞见的问题,叶至曦觉得,与其说是个问题,到不如说这个机缘巧合,发生的很恰到好处。   主要因为明澈这人十分看重与他的感情,虽然一开始向他抛出了很多问题,比如怎么会和樊长安在一起?难道不怕家里人棒打鸳鸯?之类的问题,但说着说着,整个重点就偏移了,开始好奇他是怎么追到樊长安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樊长安的?最后更是无比哀怨的大叹一声:“枉我自称是你最好的哥们,居然连你那一点点小心思都没看出来,我真是白混这么多年了。”   他眼下是没有太多的心情和明澈解释太多,只能挑重点,表示:“所以我们要离开北京,悄悄的离开。”   明澈虽然喝多了,但叶至曦的意思他却很明白,认真点头保证:“这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和第二个人提今晚的事。”   当然,明澈所说的不和第二个人提,并不包括不在叶至曦面前随时随地叨叨上一两句。好比明明上课上的好好地,他突然就凑到叶至曦耳边问一句:“万一被你大伯发现了,怎么办?”   叶至曦是个十足认真听课的人,被他这一句问的晃了一下神,压低了声音回答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我不会放手。”   明澈见他十分坚定,又添了句:“那要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迫害樊长安和她家人呢?”   叶至曦看了他一眼,说:“我大伯不会做这种事。”   明澈差点朝他翻白眼:“你好歹也当到了处级干部,连这种公开的阴暗面都没见过?你也不想想,樊长安爸爸的事,是一般的政`治问题吗?当初章学宁和她谈着恋爱都赶紧把她甩了,你居然还敢凑上去?当然,我是挺佩服你,也挺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你大伯要是知道了,不说别的,单是为了你的政`治前途,都会毫不犹豫的除掉她。”   叶至曦回了寥寥数字:“我不在乎什么前途。”   明澈几乎要倒地:“你不在乎,但你家在乎。你大伯有多看重你,这不用我多说了吧?你真以为自己能抛得开家族的荣辱?你别忘了,当初牵头拿下樊家的可是你们姓叶的。要是被大家知道你和樊长安在一起,那不是等于往叶家脸上甩巴掌么?”   叶至曦沉默不语。   明澈其实也没想着怎么打击他的信心,于是改口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你太有把握,万一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顺利,会挺不过来。你把她放在心里藏了这么多年,很不容易,最后如果能白头到老,我也会替你高兴的。”   叶至曦细细想了想明澈的话,最后决定回一趟叶家。   临近叶至琏和周霓川的婚礼,家里时常聚集不少人。叶至曦回来的有些突然,周艳玲以为他是不习惯学习集训的生活,一见他便吩咐厨房晚上多加两个他平日里爱吃的菜。   叶至琏最会讨乖,拿捏到要害,说着:“大伯母真是偏心的很呐,至曦看着分明就是长胖了,你却还这么担心他吃不好。”   乔然也眼尖,见叶至曦看上去的确长胖了些许,笑着说道:“好像是长胖了点啊。看来学校的伙食办得挺不错。”   叶至曦不似往日那样直接上楼回自己房间,反而随大家坐在偏厅里聊天,绕了好些弯才问周艳玲,叶荣恒今天回不回家。   周艳玲笑着睨了他一眼,故意叹声道:“我说怎么突然回来了呢,原来是想汇报思想情况。”   乔然立马搭话问道:“昨儿晚上爸才说想给你挪了个地方,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   叶至曦心里一惊,盯着乔然:“挪什么地方?”   乔然难得见到他如此关心某事,一时竟不晓得自己说漏的这消息到底应不应该,于是看向周艳玲。   这偏厅里除了刚回来的叶至曦,也就只有周艳玲、乔然、文景妍三婆媳和叶至琏、周霓川两口子,并没有外人在,周艳玲便大方告诉叶至曦:“你大伯不太希望你继续呆在你现在的岗位,琢磨着把你调到别的地方,毕竟你主修文学,还是要好好利用你的文字功底干些更出众的工作。”   叶至曦听了这话,音调走形的厉害:“我正想跟大伯说,想去甘肃一带锻炼几年。”   在座的几人都蹙起了眉,叶至琏最先笑问:“才从内蒙回来没几个月,又想着去甘肃?北京就这么不受你待见啊?”   乔然也问:“是不是现在工作的氛围不好?那正好调到我们单位来嘛。去什么甘肃啊?风沙那么大的。”   叶至曦知道这事最后还是得向叶荣恒汇报并取得他的同意,但周艳玲也是个关键的人物,如果能先把她说动,也许还能帮他在叶荣恒面前说些话,于是认真看着周艳玲:“我并不是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也不是那么排斥所处的环境,我只是想趁着年轻多到一些偏远艰苦地区积累阅历,为今后的发展提供更大的空间。您和大伯年轻的时候不也在黑龙江工作了七八年么?后来回京,又去了攀枝花和南昌。我不怕条件差,就希望能深入底层,真正了解普通群众想要什么,需要什么。现在要发展大西北,甘肃的资源还是很可取的,我想去张掖,从海拉尔回来,我就一直希望能再去到另一个‘海拉尔’。”   大家虽然都知道叶至曦是愿意吃苦的人,但诚如叶至琏说的那样,才刚从内蒙回来大半年,又主动要求外调甘肃,无论如何都有那么一小点儿辜负叶荣恒大力培养的苦心。所以静了片刻,也只有能在这事上说得上话的周艳玲态度模棱两可的表示:“你大伯这两天回不来。你自己有这么想去到偏远艰苦地区工作,也不是不好,等他回来了,我先跟他说一说,到时候你再自己与他聊一聊。但对你今后几年要走的路,他应该是心里有过周密的盘算,所以你也要做好服从的思想准备。而且你已经二十八了,连个对象也没谈,去到那边,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佳音。”   叶至曦明白周艳玲说的是实在话,没再多坚持,晚上在叶家吃过饭就走了。   叶至琏和周霓川也回去,说顺路送他。他想着坚持不让两人送容易引起怀疑,于是坐上车,又在快到的时候借口要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而提前下了车。   叶至琏等他打开门要走了,才想起来说了句:“差点忘了告诉你,之前和你配一对的伴娘临时出了点状况,所以找了海姐的堂妹,就是海夏,来救场,你没问题吧?”   他心思不太在,怔了一下,意识到叶至琏说的是什么内容之后,随意“嗯”了一声。   叶至琏见他一整晚都没笑过,连听到这样的消息都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反应,直呼:“不就是去个西北嘛,大伯再专制,只要你横着一条心,把去完回来之后的利处一条一条摆明说清楚,他肯定会同意的,没准为了速成,直接把你撂进西藏了。”又笑道:“你说你长了这么一张好脸,天天绷着,多浪费啊。”   他终于配合着笑了一笑,说:“就你不浪费,招蜂引蝶的,累的四嫂整日都得拿着杀虫剂四处喷。”   周霓川咯咯笑起来,睨了叶至琏一眼,说:“我下一步准备直接拿熨斗把他的脸熨平。”   “啧啧啧。”叶至琏连连摇头:“真是最毒妇人心。”又冲着叶至曦警告似的表示:“枕边人可一定要看准些。”   周霓川怪叶至琏胡说八道,推了他一下,又看着叶至曦:“真不用我们等你?”   叶至曦下了车,半弯着腰看向车里,笑道:“四嫂你还是赶紧回去用熨斗把四哥的脸熨平吧。”   等叶至琏的车渐渐没入车流,最后不见踪影,叶至曦才转了方向,直接往家的方向走。   四月的风沙大,城市里的空气不太好,他一路走着没敢深呼吸,思及张掖的环境要比这里坏上许多倍,心里又觉得很对不住樊长安。同时让他沮丧的是连周艳玲都似乎不太愿意他离京。他本来觉得水到渠成的事,看来还需要多方协调。   樊长安知道他晚上回叶家了,并不问他是为了什么,反而是等他打开门,就邀请他一起看电视,还说:“这部剧今晚大结局。”   他趁着回身关门的时间收拾好心情,笑着走到客厅,在她旁边坐下,问道:“女主角和男主角还是和男二号在一起?”   她盯着荧幕看的十分认真,说:“还不知道,但我希望是男主角。”   他握着她的右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缓缓说:“看这部剧的名字,最后应该是和男主角在一起了。   她很高兴的看了他一眼:“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他见她高兴,也弯着嘴角笑了笑,顿了片刻,又说:“长安,如果去不了张掖,我们就出国吧。”    ☆、天堂口(1)      Chapter 5 天堂口   你爱过没有   压痛着伤口   却始终还不放手   明明已是尽头   却还偏想着以后      樊长安这两天的心情不太好,虽然在张好好面前一直摆着笑脸,可笑的不是过了头就是太僵硬,张好好眼尖,三两次就看出了端倪,关心的问她:“和叶至曦闹矛盾了?”问完,又自己推翻这假设,说:“他凡事都以你为先,想也不可能和你闹矛盾。”然后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周围的人听了去似的:“总不会是被他家里知道了吧?”   她随意拿起小勺子搅了搅杯里的奶昔,转移话题的说起:“冯昀昀要结婚了,她发了邮件给我请我回来参加婚礼。”   张好好恍然大悟的点头,说:“也没几个人知道你还在北京。”又问她,“你答应去了? ”   她还拿不准主意:“冯家对我挺好的。我要是真出国了,说忙不去参加还好,可我在这儿,不去的话,心里总觉得欠了什么似的。而且她说没请很多人,是小范围的。”   张好好自然是听过冯昀昀的名号,十分惊奇:“她这样的人物出嫁不大肆宴请宾客吗?”   她到很欣赏冯昀昀的风格,说:“她从来也低调,况且易先生不比平常人,多了那些喜欢饶舌根子的人,反而影响了气氛。”   张好好觉得她大概是下了决心要去的,于是问:“婚礼是哪天?不会耽误你们离京吧?”   她摇头:“就这周天”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张好好约了人谈新书的事,樊长安见时间还早,便打算去书店转转。   因为是上班时间,书店里的人不太多,樊长安找了些叶至曦可能喜欢看的书,又拿了几本轻松逗乐的书,拎着去结账的时候,遇到了章学宁。   她并没有太在意周围的人,只等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了才蓦地抬眼往左右看了看。   自从安龄闹出那事之后,她已经有四个多月没见过章学宁了,这一碰面,只觉得他越发的消瘦了。她怔了两三秒,终于朝他笑了一下,平淡的问道:“也来买书啊?”   章学宁也努力笑起来,晃了晃手里两本关于育儿的书:“临时抱佛脚。”   她心里没有半点的不悦,反而关心的问道:“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六月底。”   她点了点头,弯着眼睛说:“那也很快了啊。”   他很温和的看着她,就像是以前那样,可又觉得她已经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人,顿了片刻,问她:“我听说你出国了。”   她早已想好如果遇到熟人发问,自己该怎么回答才算合适,于是很自然的告诉他:“回来办点事,顺道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   他又点头,还想说些话,她的手机却响了。   她从包里拿出来,见是叶至曦打来的,于是一边朝章学宁挥了挥手,一边往角落的方向走,接上电话,轻声喂了一下。   叶至曦最担心就是电话嘟嘟响了许多声没人接,听到了樊长安的生意,顿时就安心了,问她在哪儿。   她回身看了看章学宁,他在收银台付账,也正好回头看她。她又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完全转过身,告诉叶至曦:“我在书店。”想了一想,又添了句:“我遇到章学宁了。”   叶至曦明显怔了片刻,又很快问道:“他们有没有难为你?”   她笑起来:“上次安龄干了那事,没两天家里就被查了,她到现在大概还以为是应了我说的那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里还敢再来招惹我?”   他沉静了一会儿,又低着声音问:“那章学宁呢?”   她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大大方方说:“他买了两本育儿的书,想来是预备做个十全爸爸。”   他高兴起来,声音也轻快了许多,告诉她:“三哥送你的钢琴已经到了,但有点大,家里放不下,我先寄放在明澈那儿了,等我们离京再找人运过去。”   她凭白无故收了这样的大礼,不太好意思,于是问:“那要不要请你三哥和小影姐吃顿饭?”   “三哥去了上海,小影姐过两天就回温哥华了,想把他们俩都请上恐怕有点难。”   她想了想,说:“那我请小影姐单独吃顿饭吧,反正我俩中间有我表哥搭线,一起吃顿饭也挺正常的。”   他也觉得这个提议很好:“那你约约她,不过她回来的少,不见得就能腾出时间来。”   事实上,樊长安给傅小影打电话约吃饭,傅小影答应的很爽快。   她在去餐厅的路上一直在想,叶至谦和傅小影之所以对她和叶至曦的事这么赞同,大概就是应了那个叫‘感同身受’的成语。范黎绍之前开玩笑,说叶家出情种,其实大多数时候,当物质生活丰沛到一定得程度,唯一能让人真真正正开心快乐的就只有纯粹的感情,而纯粹的感情,连普通人都越来越难得到,何况是他们?她从前觉得自己和章学宁的感情挺纯粹的,可后来才知道,那种纯粹,是爱她的父亲为她营造出来的一种假象。而真正纯粹的感情不需要刻意的装饰,像是埋在沙子里的金子,也像是叶至曦对她的爱,等风过去了,它自然就会显现出来,不与其他相混。   两人约在私人会所,电梯一上就到了半空中,十分的隐秘。   傅小影没带洋洋来,一进门就向樊长安解释:“洋洋太闹腾了,他要来了,我们都没法好好说会儿话。”   她点头说是,心里十分疑惑傅小影怎么就能带着三四岁的小孩在身边还不招人怀疑?而且按理说知道她未婚生子的人应该很少,自己的妈妈是很难瞒得过去,那傅远呢?像他那么注重礼体的人,如果知晓了这事,和叶家之间又会闹出怎样的风风雨雨?叶家那边还牵扯着文家,情况更是复杂。就顶着这样巨大的压力,叶至谦和傅小影都能安安稳稳的过,她与叶至曦的事即便被掀开了,其实也没什么可害怕的。想到这里,她心里渐渐轻松起来,和傅小影说了好些有趣的事情。   快到九点了,叶至曦终于忍不住给樊长安打了个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傅小影一听她接电话就知道是叶至曦催她了,一边笑着招呼人来买单,一边笑着说:“他们兄弟俩一个样儿。”   樊长安赶紧掏出钱包,急着说:“说好我请你吃饭的。”   傅小影拦了她的手,笑着说:“哪有什么你啊我啊的,以后咱们一起的机会多的是,我比你大,我先来。”   她也没多做扭捏。   等结完帐,两人往电梯边走。正好有人往上来,只稍等了一小会儿,电梯门就“叮”的一声打开来。   电梯里有两个人,好巧不巧偏偏就是文景妍和韩翘。   他们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作为叶家的儿媳妇,文家的女儿,文景妍虽然不太参加公众活动,但也算是有名的,何况她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大明星韩翘隔三差五的闹出一些能占据头版头条的大新闻,所以樊长安刚巧也是认识这两姐妹的。而这两姐妹的气场明显与傅小影的气场不太合,且不说没有虚假客气的打招呼,樊长安甚至觉得韩翘那冒着小火苗的眼睛里大有要惹是生非的架势。   反观傅小影,神情就要轻松很多,但也不是矮了气势,而是摆出极高的姿态,朝文景妍半笑着问了句:“我们好久不见了。”   文景妍看了傅小影一会儿,而后悄悄拉住韩翘的手,回笑说:“也不算太久。”   樊长安见这情势,摸约着文景妍八成是知道叶至谦和傅小影的事,一时也猜不准这样尴尬的见面会怎么往下发展。恍惚间,文景妍到把注意力挪到了她身上,微微扬起音调问道:“听说樊小姐移民了,没想到这么快又回来了?哦,我差点忘了,樊小姐是范先生的表妹,也就是傅小姐的表妹,嫂嫂带着妹妹,也挺好。”   樊长安没想到自己也成了文景妍攻击的对象,想反驳两句,又怕给傅小影添乱,偷偷瞥了傅小影一眼,只觉得她此刻的模样格外的沉静,又听到她说:“我们还有事,就不多聊了。”   结果就这几句话,樊长安回到家里,想了好一阵,才终于明白过来,十分过意不去的看着叶至曦,说:“我还纳闷了,以前只听说小影姐怎么怎么厉害,可今晚她却是忍让的厉害,其实她就是担心一旦闹出点什么事,会把我牵扯进去,她是不想我被人盯上,才没和那两姐妹计较的。”   叶至曦管文景妍叫了多年的嫂子,感情虽然不见得有多深,但毕竟是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感情的天平在文景妍和傅小影之间多少还存在些摇摆,听得樊长安描述了刚才的情况,也只能尽量中立的表示:“小影姐待你好,你以后多想着她些就是了。”   她理解他的难处,没再就这个问题多说下去,转了话题,告诉他:“我这周末要去参加昀姐和易先生的婚礼。”   他被她这话提醒到了,坦诚的告诉她:“四哥的婚礼请了海夏当伴娘。”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海夏是谁?”   他解释说:“就是上次捡到你手机的那个姑娘。你可能不记得她了,她是海家的小女儿。”顿了片刻,还是决定说:“之前二嫂给我和她做过介绍,所以那次她看到我们才会掉头跑掉。”   她弯着眉眼笑问:“她喜欢你?”   他有些着急,说:“我和她没什么,上次你住院的时候,我还托她找人带我上去看你了。”   她故意蹙眉:“你还真是不善解人意,请她帮这样的忙,她心里指不定暗自流了一大缸子血呢。”   他没考虑那么多,但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不太好,便表示:“以后再也不麻烦她了。”又肯定的说:“以后也不用麻烦她了。”    ☆、天堂口(2)   因为樊长安在众人眼里都是移了民的人,所以从周四开始,金晶就给她打电话,一会儿问要不要去机场接,一会儿又关心她住哪儿,最后干脆直接帮她把行程安排好了,说是一条龙服务,包吃、包住、包接、包送。包吃、包住她还能接受,可包接、包送就有些不太好处理了,所以她只能表示:“我哥来机场接我,要不我们就直接在餐厅见吧。”   结果六点半约在盐色见面,樊长安特意提前半个小时到场,却正好和金晶碰了个正着。   好在樊长安是真的让李崎送来的,所以被金晶见了,也只是引得她多问了两句,什么时候和李崎的关系这么融洽了。   樊长安觉得这里头的事越解释越乱,胡乱敷衍了过去,然后故意问起金晶和雷城的进展。   金晶没什么心眼,立马就被樊长安的问话给绕了过去,抱着大大的餐牌也顾不上点了,半扬着眉毛笑道:“他家虽然一夜之间暴富了,但他还跟以前那样,没染上那些不良的嗜好。”   樊长安见她眉眼笑的很开畅,笑问:“当初是谁摆谱儿来着,我还当你真一年半载都不正眼瞧他一下呢。”   金晶弯弯嘴角:“当初我是真觉得我俩不合适,他那个人性子太慢,我又急,三两句话就该不和睦了。结果他现在改了很多,我见他改了,就学着变一变。一个正,一个负,都往零靠一靠,也就成了。况且我们两家认识都有十年了,知根知底的,家长都很放心。这年头,要找个你愿意嫁,他愿意娶的本来就不容易,万一摊上个家里人棒打鸳鸯的,那得多掉多少眼泪啊。就是掉了,也不见得最后能成功在一起。”   樊长安下意识低了低头,没接金晶的话。   金晶没意识到异样,还笑嘻嘻问她:“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情况啊?”   樊长安稍稍抬了眼看金晶,打哈哈:“我才去多久啊,一大堆事情要忙,哪有心思想那些。”   金晶觉得这话有道理,点了头,又猛地想起来,悄悄说:“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之前到我们合唱团来找过你许多次的那个人,是姓叶的。”   樊长安心里颤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表现得自然一些,随口说:“我和他以前也是认识的,他回北京没多久,想找我叙叙旧。”   金晶见她说的有些勉强,心里多少明白了一些,便重新笑起来,故意说:“可惜他来的晚了些,不然我肯定是要倒追他的。好像是个挺了不起的人吧?将来说不定是要干大事业的呢。”   樊长安抿嘴笑了一笑,挑开别的话题,问道:“你明天准备穿什么衣服?”   金晶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立马就表示:“为了表示对你回国的重视,雷城特意为我们两个人准备了十来件礼服,全都在酒店挂着呢,一会儿我们就去试。”   樊长安没想过还要穿礼服这么浓重,有些惊讶:“不是说小范围的,没请多少人吗?”   金晶立马变得一本正经起来:“虽然是小范围宴请宾客,但受邀的基本都是大人物。我好不容易得来一张冯小姐的请帖,当然得认真准备。再说了,我们这算是冯小姐这边的朋友,不能太随意,否则会让人看笑话的。”   樊长安的心思却全然不在穿什么去参加婚礼的这个问题上。她虽然一开始就知道冯家嫁女儿,就算婚礼再怎么简单,也会有一些头面十足的人出现,但如果是少数,像她这种差不多算是过气的人出现,应该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关注。可认识的人一旦多了,总有出现那么个别爱挑刺儿的,如果真有什么不愉快的情况发生,她倒还不如不要去参加婚礼。   想到这一层,她首先就趁着金晶去洗手间的空挡给陆柏怡打了个电话,预想着与其等明天过后被人口口相传她回来了的消息,还不如主动告诉陆柏怡。恰巧陆柏怡受领了出国采访的任务,还算是把再见陆柏怡一面的难题给省了。   从餐馆去酒店的路上,樊长安满心都想着别的事,金晶与她说话,她回话也是心不在焉的。   金晶看她一直看着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发怔,还以为是这破天气影响了她的心情,便说:“真是头疼,万一明天还下雨,这露天的婚礼就得变成帐篷里的婚礼了。难怪现在移民的人越来越多,   这城里一会儿风沙滔滔,一会儿大雨涟涟,再不然就是乌烟瘴气,真叫人想爱也爱不起来。”   樊长安回头看了金晶一眼,终于笑道:“等真的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你又会发现别的地方再好,也比不上这里半分。”   金晶很快挽住樊长安的胳膊:“所以说嘛,你干脆再移回来好了,温哥华有什么好的?连驴打滚都没得吃吧?麻辣烫有吗?酸菜大肉包子有吗?他们肯定连糖葫芦都没见过,更不用说麻辣小龙虾了。”   樊长安扑哧一笑,挤了挤金晶的肩膀:“已经到啦,还不下车。”   金晶意犹未尽,下了车还想再继续这个问题,好在雷城来了电话,她忙着接电话,没再揪着樊长安做策反。   樊长安得以喘息,也不去打扰金晶,索性跟在她后边往电梯方向走。   正好有一大拨人从餐厅方向走出来,男男女女、笑笑闹闹的,十分热闹。   樊长安不经意的往那边看了一眼,头一个眼神就撞上了叶至琏。她立马别过头去,不敢再往那边多看。   叶至琏喝了些许酒,一只手牵着周霓川,和旁边的人说笑着,虽然是和樊长安对视了一眼,但没太注意,也就晃了过去。   樊长安担心自己太遮掩反而容易引起关注,于是稍稍侧回了半张脸,步子也尽量平稳些,与那一大拨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刚巧听到叶至信开玩笑说:“海夏,今天你和小六配合的不够默契,走过场的时候压根没赶上节拍,改明儿得加强加强练习。”   海夏大方笑道:“我是临时被拉过来凑数的,你们要求还这样高啊。”   叶至信似乎是推了他身边的叶至曦一下,说:“那当然啦,四哥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事事都得做到最完美。你和小六是我们这十二对里头最年轻的,到时候可别掉链子了。”   海夏嘤咛一声,像是要找叶至信小麻烦的娇俏模样。   那大拨人已经都走了过去,樊长安也往前走着,再没听到他们具体说什么,尽是些欢笑的余音绕在耳畔,然后就是她手机猛然响了起来,她急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竟然是叶至曦打来的。   她不敢回身看他那边的情况,又担心金晶会随时凑过来,只好先挂断他的来电,刚把手机放回去,金晶就冒回来了,拉着她的胳膊走进已经开启的电梯里:“你怎么走的这么慢,稍不留神,就会把你给弄丢了。”   电梯里没旁人,金晶已经结束了与雷城的通话,所以密闭的空间显得十分安静,樊长安手机响了短信提示音,金晶不知情,还提醒她:“你电话响了。”   樊长安笑着说:“是短信,一会儿再看,估计是欢迎来北京之类的。”   金晶没在意,一进房间,就拉着樊长安把衣橱里的礼服统统试了一遍。   樊长安心思压根不在这里,好不容易等金晶选定了礼服,自己随了挑了一件,然后就借口说累了,想早点睡觉。哪晓得金晶执意要陪她一块儿在酒店住。她没办法,只能悄悄拿了手机去到浴室,开了花洒,然后点亮手机屏幕。   叶至曦应该是很着急的,刚才打了电话她没接,随后又发了好几条短信过来。她晓得他是怕自己误会,所以直接回了电话过去。   叶至曦很快接上,开口便说:“我五哥刚才是开玩笑的。”   她听到他这样说,一颗满是躁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微微弯起嘴角,故意问:“你五哥刚才开了什么玩笑吗?”   “长安。”他拉长了音唤了她一声,随后也自顾自的笑起来。   她缓缓弯腰,坐在浴缸边的小沙发椅上,如实告诉他:“刚才我真的有些害怕,怕被人认出来,可说真的,就算被人认出来了,也没什么嘛,我又不是被驱除出境,回来办事也挺正常的。说来说去还是我自己心里有鬼,所以一见到你家里的人,忍不住就要怯场。而且你刚才这么快就给我打电话,太危险了。”   他认真回答她:“主要我五哥刚才说的话太容易引起你的歧义了。”又笑着表示:“我差点就忍不住要回过头去拉着你解释了。”   她伸了一只手到已经放了半缸子水的浴缸里,一边轻轻滑动水面,一边缓缓笑道:“你怎么像个毛躁躁的孩子?那个稳重的叶至曦去哪里了?”   他有意配合她:“真是糟糕,那个稳重的叶至曦一到你面前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叶至曦小朋友。”   她咯咯笑了一阵,想起来,告诉他:“刚才金晶提到你了。”   他很惊讶:“她认识我吗?提我做什么?难道你告诉她了?”   她否认:“我没和她说我们的事。”又解释:“你之前在音乐会上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又三番五次去到我们乐团,所以她记得你。她说你是人才,将来肯定会有大作为,很后悔当初没有倒追你。”   他很高兴她的朋友能夸他,但还是谦虚的表示:“这个帽子好像戴的太高了。”   她立马说:“才不高呢。”   他更高兴了,反问她:“所以你是在变相的夸奖我吗?那我的压力好大啊,万一有哪里没做好,岂不是让你失望了。”   浴缸里的水已经没过了她的小臂,因为是热水,暖意几乎是传遍了全身。她突然想起一些不好的假设性问题,可那些美好的事物又很快占领了她的脑海,她终于还是笑着对他说:“你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       ☆、天堂口(3)   因为不晓得樊长安什么时候会再回北京,所以金晶几乎是一个晚上没好好睡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同樊长安说着那些过去发生的和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樊长安没有金晶那么好的精力,到最后只能“嗯嗯哦哦”半睡半醒的敷衍着,到最后却又被什么突地给惊醒了,猛地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灯光撑起的大片天花板,身边的金晶横躺着睡得很沉。   她觉得喉咙发涩,悄悄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那水有些凉,咕噜噜喝下去,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许多。   一旁放着的手机开了静音,但恰巧收到新邮件,屏幕发着亮光。   她拿起来点开看,是潘宜兰发过来的。   时差的关系,温哥华现在应该是快到正午,潘宜兰前两天打电话来说最近迷上了网络,大概是在捣腾着。她看了邮件,也没什么要紧的内容,就是潘宜兰自己用软件做了张卡片。里边的相片不少,潘宜兰应该是费了不少神找出那些与她的合照,拼接在一起,看着到也十分的和谐。   原本睡的安稳的金晶不晓得怎么醒了,在床上支起身子,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长安?怎么了?”   她放下手机,转身走回到床边,钻到被子里,告诉金晶:“没什么,就是我阿姨想我了。”   金晶眉头蹙的很高:“你才回来这么一会儿,她就想了你?你们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你以后要嫁人了,她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你走吧?”   她认真想了一想金晶提出的这个问题,然后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她还年轻,当然要有自己的新生活。”   金晶半眯着眼:“你还挺想得开的。”然后伸手去合上樊长安的眼睛,极度困倦的表示:“明天还得美美的出场,可不冒出两个大眼袋来,快睡吧。”   说是要快些睡,可有时候半夜清醒过来,想再做回之前的美梦却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樊长安直到天快亮了,才又眯着眼睡了一阵子。   金晶订了八点的闹钟,铃声一响,她就攒着樊长安起床,又是沐浴更衣,又是梳妆打扮的,足足折腾了近两个小时。   樊长安饿得肚子咕咕叫,好不容易等到担任车夫角色的雷城送了早点来,她一手就伸到袋子里要拿面包吃。   金晶急忙拦住她的手,一边从袋里挑了个小小的糕点给她,一边说:“好不容易把嘴唇化好,你想把口红都吃到肚子里吗?”然后批评起雷城:“买的时候也不开动开动脑子,难道长了这么大的头只是用来摆设的啊?”   雷城脾气极好,点着头虚心接受金晶的批评教育。   金晶十分得意,故意凑到樊长安耳畔,笑着说:“你看,有个男朋友多好啊,你也赶紧谈一个。不过咱可说好了,你要正式把关系定下来之前一定得先让我过过目。我眼毒,片刻就能看出好坏来。”   樊长安满嘴都是糕点,听了这话,微微点了头,缓声答应了好。   老天爷十分给冯昀昀面子,阴雨连绵了多日的天空,今天难得放了晴。   婚礼的选在距离市区较远一些的度假山庄举办。虽然宴请的宾客并不太多,但显然无论是冯家还是易干连都对婚礼十分的重视,保安措施很到位,没有专属的邀请卡压根连门都进不了。   担任迎宾任务的大多都是冯氏公关部门的得力干将,专门负责合唱团这一块业务的方晓琪眼尖,看到樊长安和金晶通过验证进门了,立马迎上去,告诉樊长安,冯昀昀交代她来了先带到化妆间去见个面。   金晶在这件事上十分识趣,悄悄就闪到一旁,表示自己要四处转转,看能不能遇到一些平日只能在电视或者杂志上见到的大人物。   樊长安去到化妆间的时候,设计师正在试图把头发固定在冯昀昀盘起来的头发上。冯昀昀从镜子里看到樊长安进屋,但又不敢乱动以免影响了设计师的工作,于是只是抬手从镜子里朝她欢快的挥舞了几下,待设计师完成了这项工作,她才提着长长的裙摆缓缓起身,然后转过方向。   樊长安已经走到冯昀昀跟前,夸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冯昀昀就先拉住她的手,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喜悦,但长串的话又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最后只是抿了抿嘴,又抿了抿嘴,唤了她一声:“长安。”   她是真的为冯昀昀高兴,也明白冯昀昀今天是真的很高兴,紧紧握了握冯昀昀的手,笑着说:“新娘子今天真的好漂亮啊。”   冯昀昀的模样看着十分娇羞,与平日里的干练敏捷一点搭不上边。两人说了好些话,直到伴娘进来告诉冯昀昀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冯昀昀看了时间,还不算太紧,于是给樊长安介绍伴娘:“干连的小妹,陈灵素。”又告诉陈灵素:“樊长安。”   陈灵素年纪和樊长安差不多,一看就是古灵精怪的姑娘,不等樊长安做出反应,立马伸出手:“你好,我见过你在台上弹钢琴,一直觉得你特别有气质。”   樊长安难得遇到这种明知道自己身份却又不另眼相看的人,瞬间就对陈灵素心生好感。   冯昀昀在一旁笑着表示:“年纪大了才结婚,选的伴娘都是比自己小好些岁的姑娘,站一块儿,压力山大。长安,你可千万别学我啊。”   樊长安笑着答应了好,然后不再留在这里打扰冯昀昀,出到外边去找金晶。   因为是露天酒会式的婚礼,所以基本都是三五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谈天。   樊长安尽量不出现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沿着大圈走了大半,终于发现正在猛吃东西的金晶。她快步走过去,拍着金晶的肩膀:“不是说会把口红吃进肚子里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把大人物全部看遍了?还是你有兴趣研究的大人物都没来?”   金晶嘴里有食物,没法开口,灌了一大口鲜果汁下去,才顺上气,说:“有是有,不过我发现光是我认识他们是没用的。这种场合,我总不能像个小粉丝一样跑上去要签名合照吧?”   樊长安点头笑,又问她:“知不知道洗手间在哪儿?”   金晶指了右前方白色的水上小屋,告诉她:“婚礼好像就快开始了,你快点儿。”   洗手间虽然目测很近,但由于前边有好几个故人,樊长安只能选择远路,加快脚步。洗手间里没人,她去到最靠里边的那间,刚把门关上,外边的门又被推开了。   听声音是进来了两个上了些年纪的妇女,说说笑笑的,其中一个声音稍微尖细一些,问起同行的人:“你刚才看到没?好像樊家那个女儿也来了。”   另一人声音稍微粗一些,十分惊奇的说:“是不是啊?我没看到啊。她怎么也来了?”   “哎呀,她之前在冯家的合唱团弹钢琴。听说和冯昀昀的关系还不错呢。”   “冯家可真是大胆,居然敢请她,也不怕被人收拾?”   “冯家生意做得这么大,也不是轻易就能收拾得了的。何况樊家虽然倒了,但多少还是有些旧时的关系在,瘦死的骆驼还比吗大呢,对一个小姑娘,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也是。反正她爸死了,余下那些人没了领队的,也干不出什么事。嗳,你说她爸怎么突然就死了呢?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他那种级别,就算犯了错,估计也会配最好的医生、最先进的器材给治病吧?我看这事挺蹊跷的,该不会是?”   “你可千万给我打住。”尖细的女声急忙制止,又严肃的说:“这种事不能乱说,要传出去了,只怕以那家人的雷霆手段,你我不止会有麻烦,还会是大大的麻烦。”   先前脱口说出猜测的女声立刻改口:“瞧我这是什么记性,都忘了这城里最不能得罪的就是那家人。去年安向红那大侄女儿结婚,听说是怠慢了那家的老六,没过两天就被收拾了。虽然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到底也没翻个底朝天,但对安家来说,也和灭顶差不了多少了。我原先听说那家的老六是个实干的人才,但到底是一家人,行事风格想必是如出一辙的。”   “行啦行啦,越说越远。一会儿出去,你可别再和谁提这事。”   木门咯吱开启,又很快合上。洗手间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樊长安整个身子倚在侧边的木板上,多日前强迫自己压制下去的猜疑像是突然找到了缝隙,一股一股的冒了出来。    ☆、天堂口(4)   樊长安和金晶从冯昀昀的婚礼上出来,雷城尽职尽责的充当接人的司机,但她心里很乱,找了许多借口推托着表示想要自己回去,可金晶就是不许,最后她有些躁了,声音透着不耐烦的味道:“真的不用送我了。”   她待人向来十分温和,语气如此的对待金晶还是头一回。金晶想起她从洗手间回来之后脸色一直就不好,所以猜测是她在婚礼上遇到了什么故人,想起了旧事,心里也明白这个时候确实不太适合打扰她的心绪,于是很快大大咧咧的笑了笑:“那好吧。反正你也说了还要在国内呆一阵子,等你哪天有空了,咱们再去逛街。”   她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但此刻顾不上太多,目送着金晶和雷城驾车而去,然后拦了辆出租车往医院去。   出租车司机是个爱说话的大爷,一听她报了医院的名字,一路上都在夸这家医院技术好,医生和护士待人更好,唯一不足的就是太贵,寻常人不太能看得起。她没什么兴趣回应大爷的话,随口只是“嗯嗯”了几声。   路程走到一半,原本放晴的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滴一串一串的击打在车窗上,狠狠咂进她心里。她没有带伞,出租车又只能停在外边,所以她开了车门之后,只能一手提着身上的长裙摆角,一手拎着装有自己之前穿的那身衣服的袋子和冯昀昀婚礼附赠的喜饼,尽可能快一些的跑进医院大楼。结果她还只刚跑进了大厅,就被从电梯里出来的明澈撞了个正着。   明澈见她头上、身上都沾了许多雨水,滴答滴答的往下落着,又因为穿了正式的长裙,头发和妆容都经过明显的修饰,这样糅杂在一起的形象很是有些怪异,顺口的就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下大雨了,你没带伞?”   她没想到会这么快遇到认识的人,心里一惊,一个喷嚏已经从嘴里打了出来:“阿切。”   明澈身上除了钱包就只有车钥匙,拿不出纸巾给她,又瞥见她手里提了一袋子干净衣服,于是说:“先找个地方把你这身湿衣服换了。”然后指了角落的女厕所:“就去那儿吧。东西我先帮你拿着。”   她不想被明澈看出异样来,只能按着她的意思办。   明澈浑然未知,一边接过她手里的喜饼,一边问她:“你来医院干什么?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我等等你,送你回去。”   她想了一下,很快哑着嗓子说:“喉咙不舒服,想来买点药。”   明澈立马表示:“那行,我去给你买,等你换了衣服,我早点送你回去,免得着凉感冒。”   她满脑子都是自己想干的事被打断了,压根把自己应该低调行事的准则忘到了一边。   而大方惯了的明澈更是没有这方面的小心,直等到樊长安坐上他的车,他往医院外开的时候,瞥见迎面过来的车牌,一颗心才不由得惊了一惊,又很快自我安慰似的说了句:“下这么大的雨,医院的人还挺少的。”   樊长安怕自己说多话会穿帮,于是“嗯”了一声,低头假装翻阅明澈给自己买的那一大袋子各种各样的药。   虽然因为叶至曦的原因,明澈也和樊长安吃过两次饭,但毕竟彼此还不太熟悉,所以明澈把车速略微放快了一些,快到叶至曦家的时候,十分积极主动的给他打电话,让他带雨伞下楼来接樊长安。   叶至曦半个小时前就接到明澈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这会儿拿了伞下来,走到明澈的车跟前,一边帮樊长安开门,让她进到雨伞可遮蔽的范围内,一边问明澈:“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明澈头一扬:“你连伞都没多拿一把,哪里像是真要留我吃饭的了?”   叶至曦到没注意这个,笑道:“就这几步路,雨再大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明澈不答应:“我身子娇贵着呢,你的好手艺还是留给长安品尝吧。对了,她嗓子不舒服,你给煮点梨汤什么的。刚才又淋了雨,仔细着别感冒了。现在这种天,流行病多发。”   叶至曦连连点头,含笑夸明澈:“你现在挺会关心人。”   明澈故意不理他,只朝樊长安挥手:“我走了。”   樊长安点头,继续哑着喉咙说了“谢谢”。   叶至曦一听樊长安这声音,眉头立马就蹙起来了,等明澈一走,揽着樊长安往楼里走,问她:“怎么才过了一天,喉咙成这样了?”   樊长安不太敢直接接触叶至曦的目光,说:“昨晚吃的太辣、太杂了。”   两人已经走进楼里,叶至曦收了雨伞,摸了摸她还湿湿的头发:“我买了条鲫鱼,切点萝卜丝煮汤,那个够清淡。”   她心里不太好受,低声“嗯”了一下。   他走在前面开门,问起她冯昀昀婚礼的情况。   她换了鞋,中肯的说:“她和易先生经历了这么多事,最后能走在一起,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他回身看了她一眼。不晓得是刚才带进来了雾气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她眼里没什么太大的光亮,明明应该是高兴的事,在她说来,却凭添了一份淡淡的伤。他伸手摸了摸她有些发凉的脸,温和的说:“快去洗澡吧,要是感冒发烧,可要挨针扎了。”   她也不愿意自己那些猜疑的心情影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努力朝他笑了笑,撒娇似地说:“中午光顾着看他们的仪式,没吃多少东西,刚才又折腾了好一阵,现在真有些饿了,是不是洗完澡就有的吃了?”   他点头说好,又征询她的意见:“还想吃什么别的菜?”   她莞尔一笑,故意说:“叶先生,你像个大厨一样,我想吃什么都能做得出来。我表示压力真的很大。”   他也故意沉吟了片刻,然后笑着说:“其实我最爱吃白菜大肉饺子,你把这个学会就行了。”   她笑着说好,然后进屋拿了换洗的衣服去洗澡。   温热的水自头顶而下,樊长安整个人顿时感觉温暖了许多。只是当耳边剩下流水细细淌过的声音,眼前出现的,却是将樊父送进手术室的画面。   其实她知道手术成功的机率并不大,想来樊父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把所有的事都一项一项与她交代清楚。她不是没有过怀疑,可从主刀的严医生到负责送药物的李护士,他们每个人都十分的认真负责,在他们眼里,樊父与所有的病人一样,他们不带任何有色眼光看待樊父。手术没成功,是因为医学还不够发达,手术没成功,是因为樊母一个人孤独了太久,樊父要去陪伴她,没有外力,更与叶家无关。她刚才之所以莽撞着要去医院,完全是受了那两个人胡言乱语的影响,是她自己意志力不够坚定的表现。   在心里认定了这个想法之后,樊长安松了一口气,加快速度把澡洗完,然后吹干头发,直奔厨房,一边深吸着满厨房的菜香,一边夸奖叶至曦:“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说着就从后边抱着他,露了个脑袋在一侧,盯着锅里的鲫鱼。   叶至曦手里拿着锅铲,回头瞅了她一眼,问道:“你去过房间了吗?”   她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他大方说:“就是想提醒你,天气不太好,你不能仗着自己皮肤好就不抹护肤品。”   她大叹:“你想的也太细了。那好吧,我先去收拾收拾自己,免得日子久了,你嫌弃我人老珠黄。”   他很快回答说:“你不老,我就不老,你要老了,我就一定比你老的快那么一点点。但是只能一点点,不然你以后要是嫌我皮打褶子,不带我出去见人,那我可不同意。”   她咯咯笑,快步走向卧室。   大概是怕菜香飘到卧室里,叶至曦把门给关上了。樊长安推开门,左脚刚往里头走了一步就怔住了。   撑衣架从角落挪到了床前,上面挂着一件婚纱,卧室里的灯恰到好处的晕染开来,层层叠叠的落到白纱上,而那些满布在裙摆上的犹如珍珠粒般的亮点折射出各色的光彩来,几乎是在瞬间晃进了樊长安眼里。   “喜欢吗?”叶至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伸长了手臂从身后拢住她,柔和的说:“我之前陪四哥四嫂排演婚礼他们流程的时候就在想,我没办法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但至少要有一件只属于你的婚纱。我本来是想等到我们去到张掖之后再拿出来,但屋里实在很难找到地方藏它。长安,我真的好想快点到那一天。”   樊长安眼眶里聚集了许多热流,静默了许久,最后哽咽着笑问:“你该不会为了买这件婚纱,把老本都用光了吧?”   叶至曦低头,下颚贴在她的侧脸,吻了吻她,笑着说:“还剩不多不少,刚巧够买枚能圈住你一生的戒指。”    ☆、天堂口(5)   叶至曦这次是先向秘书打听清楚了叶荣恒的行程安排才挑准了时间回叶家。   叶至曦因为路上塞车,比预计的时间要迟了小半个钟头。刚一进屋门,周艳玲就把叶荣恒平日里用来喂鱼的小瓷盅拿给他,又说:“我之前和你大伯提了提你想外调的事,他没说话,怕是很难答应。最近事情比较多,他操累了心,你一定记得不能硬来,千万别惹他生气。你实在想离京,总还有很多别的办法。”   叶至曦很清楚周艳玲这字字句句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来劝说的,点头答应了好,然后接过装鱼食的小瓷盅,往后花园湖边方向走。   天气还是不太稳定,时而出一小会儿太阳,时而飘落几点小雨,临近傍晚的此刻又惊现出霞光。   叶荣恒正沿着湖边缓缓走着,两名秘书跟在他后边,毕恭毕敬听着他的指示。   叶至曦没上去打扰,停在原地等叶荣恒散了两名秘书,才快步走上去,停在离他两米外的地方,喊了一声:“大伯。”   叶荣恒看了他片刻,又应了一声,刚一伸手,叶至曦很快把小瓷盅递到他面前。他接过小瓷盅,慢慢走过叶至曦身边,继续沿着湖边散步,漫声问:“你大伯母说你想去甘肃?”   叶至曦转身跟在叶荣恒右后方,紧接着回答说:“在海拉尔的两年我学了很多东西,也能真正深入到基层,了解大家生活现状,但我觉得两年的时间远远还不够,我想趁着自己还年轻多累积一些经验,等日后回来,干工作就更加的有底气。”   叶荣恒没有马上说话,往前走了十来米,才表示:“你回来也快一年了,每项工作都干的很不错,夸奖你的人很多。”   叶至曦生怕叶荣恒就此否决了自己的想法,连忙说:“我处理事情还是有很多地方需要改进,长辈们夸奖我,大多也是看在您的面上。之前安家的事,要不是您提醒我,只怕我一个劲儿的往下查,还不晓得会牵扯出多少人来,虽然他们都是该办的,但我还是太心急了。”   叶荣恒停了步子,回身看了他一眼,嘴角不由得弯了弯,含笑说:“我还以为你真觉得自己翅膀够硬了,能随心所欲了。”   叶至曦见叶荣恒笑了,一颗心轻松了些许,也语气轻快的说道:“我是您和大伯母带大的,无论再过多少年,都不敢在您们面前造次。”   叶荣恒又笑了笑,转身面对着辽阔的湖水,说:“你两个哥哥虽然在我面前都是毕恭毕敬的,实际上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违逆我意思的事。到是你大哥很听我的话,可惜去的太早。你现在也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可你要明白,我给你铺的,是一条康庄大道。你一向明白事理,也更应该明白这个家的担子究竟有多重。”说着,他捏了些鱼食洒到池塘里,不一会儿就有许多条红白鲤鱼游了过来争食,因为争得太过激烈,溅起来不少水花。可叶荣恒没有往后退步,只看着湖面,淡淡说:“这些鱼儿看似生活的自由自在,可这湖里边不知道被清扫了多少次,没有水草,没有鱼食,它们一样也活不长。大家知道我喜欢养鱼,喜欢看他们争相吃食,所以往往故意把它们饿上一阵子,好等我哪日闲了,来湖边散散步,给它们喂上两口。其实这些鱼儿是最可怜的,但也同样说明了一个道理。你只有成为最强的人,才能保证自己的命运不被别人左右。当苦等鱼食的鱼,还是喂食的人,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叶荣恒说完这些话,又分两次把小瓷盅里的鱼食洒到湖里,待那些鱼争相吃完,逐渐散去之后,才又说:“你想下基层锻炼,我并不是反对,但最近事情比较多,等过完端午节再看究竟去哪里比较合适。”   叶至曦没敢再在叶荣恒面前多强求。一来叶荣恒说了那么多话,摆明是不许他违逆的,他向来尊重叶荣恒,如果贸然反对,会引起怀疑。二来距离端午节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和樊长安今后的路还很长,没有必要为了这一小段时间冒太大的风险。三来叶荣恒既然说了端午节后再议,自然是有对他放行的意思。   诸此种种,叶至曦觉得自己这一趟叶家没有白回,所以心情格外的好,晚上吃饭也比平常多吃了大半碗,连带着吃饭不怎么老实的叶惜朝也十分听话,赛着吃了许多饭菜。叶惜朝一听话吃饭,叶荣恒很高兴了。   乔然是家里最会说漂亮话的,立马就对叶至曦表示:“你瞧,在家呆着多好,大家都乐呵呵的。我看你还是搬回来住算了,一个人在外边也没个人照料的。”   叶至谦原本吃饭时不太说话,但近来都十分帮叶至曦的腔,紧接着说:“都二十八的人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住在外边挺好的。”   周艳玲睨了叶至谦一眼:“都像你一样,天天不归家最好。”   叶至谦虽然没有正面顶撞周艳玲,但下巴微弯,头撇到一边,故意逗起叶惜朝。   文景妍最怕周艳玲因为自己而与叶至谦有矛盾,又见叶荣恒在场,不便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争执,紧张的一张脸几乎拧在了一起。   叶荣恒不太理家里的琐事,也就当没听到这句话。   叶至曦明白这争端虽然因自己而起,但再往里插任何话都是不妥当的,于是便一只沉默着。晚上回到学校,和明澈聊天的时候明澈无意间提起了他那位过世的大嫂,说是与似乎与傅小影、甘之前的儿媳妇、顾家的某个外孙女都是大学同学,不禁感慨起生活圈的狭小,偶尔吃顿饭也能遇上十个八个相熟的。   叶至曦心情不错,就说:“那是因为你整日在外边厮混,和谁都是脸熟,遇不上相熟的人才是真正奇了怪了。”   明澈不否认,只微微叹了声气,转而又说:“我前两天才知道樊长安那天是去参加了别人的婚礼。说实在的,她从前太耀眼了,忽而坠落下来,即便已经过去了一年,喜欢在她背后说三道四的人却也是半个都没少。说是移了民,却又这么快出现在,说不让人好奇那是假的,所以我的意思是,这样的场合,尽量还是避免出现的好。”   叶至曦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很快说:“她一直都挺低调的,只是和冯昀昀关系好,才会说亲自去祝贺她。”   明澈抬眼看了他片刻,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笑着表示:“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们能顺利离开北京。”   自从去医院被明澈撞见给送了回来,樊长安这几天都没出门。李崎近来十分忙碌,各地飞,张好好也闲着,隔日就来与樊长安作伴,还把先前说要以叶至曦为原型写的故事完结了拿给樊长安。   张好好又是个心急的,还只等樊长安看了十几页就问她:“男女主角有没有给你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樊长安十分诚实的告诉她:“男主角到是挺像叶至曦的,可这个女主角,真看不出来像谁。”   张好好直拍大腿:“女主角就是你啊。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是在想象你们之间没蹉跎那么多时间,也没遇到大风大浪的阻隔。完全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了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樊长安笑道:“这么圆满顺利的故事,一定勾不起读者的兴趣。”   张好好嘤咛一声:“谁说的啊。”然后掏出手机,打开微博热门搜索的选项,指着第九条词汇,“看见了吧,这本书还是很多人喜欢的。”   樊长安看了屏幕一眼,确实瞥见上面一条的三个字‘宁阳益’。她蹙了蹙眉,问张好好:“手机给我看看。”   张好好把手机给她,见她点开了的‘严律己’相关的话题,等她浏览了几条内容之后,问她:“我早上起来看微博的时候就发现了他,说是从医近四十年,救了很多人,可惜没能救得了自己。不过这也没办法,突发脑溢血,一般都赶不及的。”见她不答话,又问:“你认识他?”   樊长安很镇定的摇了摇头,故作自然的说:“就是觉得他这个名字挺特别的。”然后把手机还给张好好,很随意的问道:“我哥他平时上不上微博?”   张好好一摆手:“最近公司特别忙,他连牌桌都很少上了,更别说拿着手机看这些,一有空就恨不得趴在床上。”   樊长安看着张好好笑了一下,开玩笑说:“那岂不是耽搁了你们的造人大计?”   张好好用手指着她,笑道:“小妮子学坏了啊!没准你们的小宝贝还要早出来呢。”   樊长安否认:“怎么可能。我们还没结婚。”   张好好可从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问:“长安,你想给你小孩取个什么名字?我说的是小名,大名估计咱都说不上话。我想以后给我小孩取名叫昭昭,《九歌》里面有‘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是明亮的意思。你呢?你喜欢什么字?”   樊长安从未想过这么长远的问题,但此刻张好好提出来,她确实认真顿了一顿,而后缓缓说:“小果。”   张好好想了一想,拍手叫好:“开花、结果,你到比我想的要更有意思。”   两人插着话边聊,张好好边等着樊长安把书看完,最后问她:“这结局好吗?”   她颇有些哭笑不得:“其他都挺好的,就是生了五个小孩这一点不太好,你想啊,这样的话,女主角的肚子得伸缩五次,皮都能成千层的了,你是跟她有仇吧?”   张好好承认自己的笔误,说:“我从来没有写过这么大团圆的,一时忍不住,就想把所有好事、喜事都加在里面。确实有点儿不切实际了,等再版的时候,一定要改动少许。”   樊长安点头表示赞同。等张好好走了,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搜索关于严律己的新闻,网页的内容不太多,她又回过头上微博,出来的新闻还是刚才那些条。她一条评论一条评论的往下看,绝大多数都是感慨生命无常,医者不能自医,可稍微留心一些就会发现有部分人愤恨的问及自己的评论为什么被删除了。   她心里乱,又有些紧张,忽而听到开门声,吓得连手机都从手里滑落,硬生生的磕在茶几脚上,摔下去。   叶至曦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她回身看了叶至曦一眼,急忙捡起地上的手机,也不管屏幕是不是摔的粉碎,先从微薄里退了出来,然后才故作轻松的问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叶至曦解释说:“今天学习正式结束,所以回来的早一些。”他以及个走到她跟前,拿过她手里的手机,一看屏幕,蹙眉:“怎么摔成这样了?完全都看不清楚了。”   她还是沉稳,说:“没关系,换个屏幕就行了。”   他不同意:“明天正好休息,我们去买个新的。”   她问:“你四哥后天结婚,你们明天不是要进行最后一次彩排吗?”   他摸了摸屏幕,说:“彩排用不了一天。”   她想了想,说:“还是我自己去买吧。周末人多,一块儿出去遇到熟人就不好了。”   他想起明澈的提醒,也觉得这样确实要妥当一些,便说:“你和好好姐一块儿去,顺道去逛逛街,别老在家闷着。”然后稳稳地抱着她:“还有四十一天,等过了端午节,我们能离开这里了。”    ☆、天堂口(6)   孙阳磊算是樊父几个秘书里头被牵连的最轻的人,可能是因为他跟在樊父身边的时间尚短,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所负责的不过是樊父的日常起居和樊家一些杂碎的事情,既然接触不到什么重要的人和事,在事发的时候也自然不那么容易被卷入风暴的中心。而他也是个极讲情谊的人,得知樊父病重,自动向上级请缨要回到樊父身边陪着走过最后的时光。他一个政`治前途已然黯淡无光的人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上级到还有些惊异,再三思索之下,也寻不出还有第二个人愿意干这工作的,便同意了。   孙阳磊比樊长安和李崎还要早两个月去到樊父身边,所以樊长安满脑子的疑问与困惑只能找这位比她大上六七岁的细心秘书来求证。   由于遭贬,孙阳磊的单位离市区非常偏远,分到的科室也是常年四季只用看报喝茶打发时间,所以当樊长安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先是狠狠的怔了一下,然后才从破旧的办公桌前快步走到她跟前,惊奇的唤她:“长安?”   樊长安看到孙阳磊现在的办公环境,一颗心沉了又沉,半晌说不出话。   孙阳磊是很有眼色的人,立马看出樊长安异样的情绪,连忙笑着说:“你别看我这儿桌子椅子不怎么样,环境那可都是鼎好的,前阵子城里沙尘暴,我这儿青山绿水,愣是半点风沙都没吹进来,我每天过的就跟度假似的。”又很快转移话题,问她:“你不是移民了吗?怎么到这儿来了?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你看,现在都快到饭点儿了,你要提前跟我讲,我就上池塘里给你捞两条鱼炖汤喝,这些鱼都是我平日里养的,鲜得很呢。要不咱上旁边的小饭馆吃也行,他们家的鸡是自个儿喂食的,也是好东西。”说着,就表示要离开办公室,带她去吃饭。   樊长安却没动,抬眼盯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孙阳磊,艰难的说:“严医生过世了,突发脑溢血。”   孙阳磊眼底里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稳定下来,平缓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樊长安苦笑了一下,微微低了眉眼,说:“我也希望我不知道这事,可昨天微博、和晚上有一些热议的话题是关于严医生的,我看到了。”   孙阳磊安慰她:“人的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也不用因为这个而太难过。”   樊长安先克制了一下自己已然有些飙升的情绪,而后努力平静的说:“其实我一直有劝自己不要再想那么过去了的事情,即便严医生突然过世了,也可以说成是正常的病发,可昨天晚上我再想看那几条新闻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搜索不到了。我真的不想深究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只是我昨天一个晚上都没睡着。我知道我不能把这种心情告诉我哥,他是个冲动的人,一点风吹草动,也会闹得满城风雨,但我实在需要了解清楚这里边的真实情况,不然我一定会发疯的。孙秘书,你比我们照顾爸爸的时间要长很多,你一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对吗?”   孙阳磊无法轻易给出樊长安任何回答,最终是不敢直视她那双清澈的让人心涌如潮的双眼,微微撇过头去,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逐渐澎湃起来的情绪,告诉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只知道首长病了,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唯一想的,就是全心全意的照顾好他。”   樊长安忍不住了,伸手使劲拽住孙阳磊的胳膊,提高了音调:“有人故意害我爸,对吗?”   孙阳磊迅速摇头,重新回头看着樊长安:“不,没有人要害首长。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来讲,首长他已经被遗弃了,但还是有一部分人在背后支撑着他,不可能有人敢下这种毒手。”   樊长安自嘲般的笑起来:“没有人敢?那叶家人呢?为什么一个成功率明明有百分之三十五的手术,为什么配齐了最先进的仪器和最好的医生,结果却没有成功?孙秘书,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孙阳磊只怕樊长安一个念头就会万劫不复,急忙说:“不,长安,我是怀疑过,可我更相信首长,他料事如神,如果知道叶。”他说到叶家的时候,又很快换两个词:“如果知道有人要害他,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他们得逞的。”   樊长安眼里全是闪闪的泪水,可她异常的坚强,一滴都没让它们涌出眼眶,只是笑问:“料事如神?如果真的料事如神,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孙阳磊不明白一向温和的樊长安怎么会对这个问题如此的纠结,毕竟在所有人看来,樊父的事已经是尘埃落定了,即便有不甘,那也只能是在心底里埋藏着,况且樊长安已经移民,要开始新的生活那就必须和过去的不堪划清界线。他沉了沉气,试着用平和的语气劝她:“长安,首长过世,我也十分的悲痛,可在他离开我们之前,他跟我说,‘人这一生,最难的就是忘记,但从现在开始,你要做的就是忘记,忘记过去的荣辱,忘记过去的悲欢,往前看,再往前看,一定会有更美丽的风景。’我并不是那种盲目崇拜谁的人,到现在为止,我也并不认为自己内心把首长神化了,我只是认定了他身上有一种吸引我的能量,让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可以付出的。我们跟在首长身边的几个秘书,我因为种种原因,只是被下放到这里。我那些从前嫉妒我的同仁,现在空闲下来,还会故意来奚落我,可我并不觉得丢脸,也不觉得懊悔,我就是可惜自己没能早些到首长身边,向他学更多的东西。他是个好领导,也是个好爸爸。我能理解你看到那样的新闻,内心会惊起波澜,我也会有波澜,可我更明白向前看的重要。别说你的假设没有足以站稳脚跟的依据,即便有,那又能怎么样呢?长安,逝者如斯,不如就让过去的一切尘埃落定吧。”   樊长安微微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终于簌簌滑落而下,她微微翕动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可对我来说,是或者不是,太重要了。”    ☆、天堂口(7)   因为上过新闻的缘故,到严医生家里来表示慰问的人不在少数,她试着找到小区门卫大叔,还只刚开口问严医生家住哪一栋,小区门卫大叔就积极的告诉她,严家受不了每天上门叨扰的人,昨天已经暂时搬到别处了。   她十分怀疑门卫大叔的说法,因为他一边说,还一边瞅着右边那幢有些老旧的房子,明摆着一副严医生家就是那里的表情。   门卫大叔见她不肯走,又说:“我说大姑娘,如果严医生生前真的救过你们家的人,你过几天上追悼会给他送束花不就完了,何必要去到人家家里呢?我们这儿是有明文规定的,不是住户不让进的。这天色看着是要下雨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樊长安往大门边上挪了挪,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门卫大叔起先是也没在意她,结果她真在这儿站了大半个小时,门卫大叔见她被大风吹得实在可怜,又忍不住走过去劝她:“我说你认识严医生家属吗?要不你给她拨个电话,让她领你进去也成。哎呀,他们家这会儿肯定也是忙得乱七八糟的,你如果没有急事,就别去给人家添乱了。”   樊长安摇头。   门卫大叔直叹气:“姑娘,你到底是想找严医生家属干什么啊?据我所知,严医生家除了他,可没有别人是学医的了,肯定帮不上你什么忙。”   樊长安还是摇头,可不知是被大风吹得太久了,有些难受,还是心里一直憋屈着一股劲儿,那些被咽下去的眼泪又突地浮现出来,一摇头,就飞出了眼眶。她不愿意再被人发现自己的懦弱,急忙转过身,假装是要往小区里看,结果却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从严医生家那幢楼驶了出来。   她心里一紧,猛盯着那辆车的车牌看,奈何花草树木太多,直等小轿车开到大门口了,她才赫然看清楚车牌上的几个数字。她瞬间转过身,想也没想就开始往前方跑。   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落荒而逃,即便是面对安龄的公然挑衅,她也一直是优雅的回击,可此刻,一辆烙印上了叶家标记的轿车,就让她连脚跟都快要站不住了。   她慢慢、慢慢停了步子,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丝毫不在意越来越风云变幻的天空,也丝毫不在意从身边闪过的陌生人究竟是笑是哭。兜里的手机响了许久许久,她才懵懵然反应过来,却是盯着摔得碎碎的屏幕看了半晌,赫然想起来自己今天外出的名目是买新手机。   她先是抬头拨了拨被风吹得十分凌乱的长发,稳了稳自己的情绪,然后才接通电话。   叶至曦向来最怕的就是打电话没人接,这会儿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到也放松下来,问她在哪里,是不是已经买了手机了。   她不太有精神,但又怕他听出端倪,便努力开玩笑的说:“我肚子饿了,在四处找卖红薯的小哥。”   他笑道:“我就知道早上应该给你煮一大碗面条,免得你中午不吃饭。”又问她,“手机买了吗?”   她说:“马上就去买。”也问他,“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他如实回答:“恐怕不能,这边要给四哥搞什么最后的单身夜活动,不过我会尽量早些回来。”   她“嗯”了一声,艰难的告诉他:“那我在家等你。”   风太大,吹得她不得不眯着眼睛,路上的行人不知什么时候少了许多许多,她仰面,天色在眼皮间的那一条缝隙中望去,灰暗的十分恐怖。大雨带着不可抗拒的气势劈头盖脸而来,可对她来说,只有这一刻击打的疼痛才能减缓内心无限的恐慌。   叶至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本来他预计自己能在八点半赶回来,不过他转了好几条街才遇到卖红薯的小哥,所以费了不少时间。   从楼下往家里看,灯光不太亮,他晓得樊长安喜欢在床上看书,就没有特别在意,大步流星的上了楼,一开门就直奔卧室,笑嘻嘻的问道:“刚烤出来的红薯,有没有人想?”后边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完就看到樊长安蜷缩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屋里只开了小黄灯,光线融融的照在她那张并未被被子盖住而神色并不太轻松的小脸上,也映出那两道微微蹙起的眉毛。   他一颗心霎时间变得十分柔软,放轻了脚步,缓缓俯身蹲在床沿边,把烤红薯放到一旁的小柜上。刚一伸手准备抚上樊长安的脸颊,她就猛地抖了抖身子,一双眼睛突地睁开来,像是被噩梦惊醒了,发怔一般的盯着叶至曦看了许久。   他确实有些吓到了,但很快伸手抚上她的额头,一边为她擦去细汗,一边问她:“做什么噩梦了?”却又觉得她额头的温度灼热的吓人,转而急切的问:“是不是发烧了?你刚才出去没带伞吗?”   她眯了眯眼,原本就疲倦的身体因为刚才那一场噩梦更加难寻到可支撑下去的力量,只能微声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他不依,转身去衣架上拿她的外套,然后坚持把她从床上抱起来,迅速帮她穿好了衣服,更不理会她是否同意,直接把她抱起来,说:“你烧的这么厉害,连说话都快没有声音了,一定要去医院。”   她迷迷糊糊听到医院这两个字,只觉得头疼,一张脸窝在他怀里,不住的反对:“我不去医院,不想去医院。”然后连身子也不安分的乱动起来。   他得腾出手去开门,只怕她再多动几下自己会抱不稳,于是只得哄着说:“不去医院,就到附近的诊所看看,让他们给你打一针,打一针就会好了。”   她听到关门的声音,屋外的风叫嚣着灌入未被叶至曦包裹到大衣内的那一个小角,然后那些刺骨的风像是被注入了血脉,瞬间贯通到全身上下。她眼里都是泪,甚至不用一睁一闭就已经轻而易举的落到他柔软的毛衣上。她想大声哭出来,却只能低声的呜咽,呜咽的呢喃着:“好不了的,好不了了。”   他以为她是烧迷糊了在说瞎话,把她送到车里,自己也坐上车。先温柔拂去她脸上那些被泪水黏住了,所以散的乱七八糟的头发,然后说:“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彩排完就回来的。”   她微微睁眼看他,只是泪水太多,他虽然隔得近,可看起来仍旧十分模糊。她缓缓侧过脸,像是故意不看他,故意说:“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   他见她还会开玩笑,心情跟着好起来,发动引擎,说:“你现在的样子说不上美若天仙,但离丑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她缩在座椅上,空调的热气一丝一丝飘到她脸上,她鼻子里闻到了些许的暖意,眯了一会儿,又清醒起来,问他:“晚上的聚会好玩吗?”   他笑着说:“四哥一见那么多姑娘坐在里边,立马就把我和五哥拉到一块儿坐着,生怕自己被谁偷偷摸了去。他跟我说,四嫂和他交代了,如果今晚闹出什么她不高兴的事,明天就接不到新娘子了。真是一物降一物,以前谁能想到风流倜傥的四哥也会有今天呢。”   她附和着笑了一笑,锦上添花历来易,想来已经多年未办过喜事的叶家这几日必定是非凡的热闹,叶至琏的这场婚礼又足够城中人孜孜不倦的谈论上大半个月。   她心里又翻起一层一层的难过之意,再不想说半句话,干脆装睡着了,连下车都是叶至曦抱的。直等诊所的医生给她量了体温,眼见着烧到那样的程度才送来这儿,医生把叶至曦一顿乱批评,她才忍不住,翕动嘴唇,抬眼看了一下白大褂,说:“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没注意。”   医生见她扬着一张可怜巴巴的脸看着自己,也不忍心多说她什么了,转身告诉叶至曦:“先到里面等着,一会儿护士过来给她打针。”   这一折腾就已经十点了。诊所规模虽然不小,但除了少许一两个像樊长安这样突然感冒发烧的病人之外,别的病人这个点也都离开了。   叶至曦整理了一张床铺让樊长安睡,她不太想躺着,选择坐在沙发上。叶至曦又抱着被子把她围了个一圈,然后在沙发边角的小许空地坐下来,小心翼翼的握住她那只插了输液针头的手,侧头问她:“凉吗?”   她几乎被包了个粽子,只露出一个头和这一只手。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缓缓靠在他肩膀上,缓缓摇头,缓缓说:“叶至曦,别对我这么好。”   他霎时间笑起来,声音十分舒畅开朗,反问:“那我应该对谁好?”   她答不上话。   他也顿了片刻,重新说:“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那些叔伯哥哥们对我都格外照顾。我从小到大,没对谁特别好过,因为身边的每个人都很有本事,所以我总觉得无论我做什么事都会是多余的。可我现在才明白,其实对别人好,并不能因为别人有本事,或是觉得别人不需要就该放弃的。我对你好,是我有这种强烈的愿望,我希望你能今天开心过昨天,明天开心过今天,等以后,我不单单要对你好,还要对我们的女儿好。”   她笑中有泪,问他:“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女儿。”   他坦白表示:“我不知道啊,但我想要一个女儿,和你一样,到时候你可以教她弹钢琴,她会是我们最宝贝的公主。”   她说不出此刻的心情,半笑的表示:“你想的真远。”   他摇头,用手指在她面前胡乱画起来:“怎么会远呢?明明就在眼前了嘛。”   他的手指在半空中滑动,她明晓得那都是想象而来的,可也认真看起来,仿佛那些画面是真的就在眼前,唾手可得。或许孙阳磊说得对,前面还有太多美好的风景,如果不能倒退,为什么不干脆义无反顾的往前走呢?    ☆、天堂口(8)   因为叶至曦第二天要去叶至琏的婚礼当伴郎,所以他很早就走了。   樊长安昨晚没休息好,原以为能趁着昏沉沉的精神睡个饱觉,哪晓得不到八点,李崎就来了。   李崎进来十分忙碌,也有十来天没见过樊长安,这突地一见面,却是她一脸虚弱的模样,立马就不高兴了:“叶至曦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你感冒发烧,他今天又要去当伴郎,请我带你去打针。我看你这模样,应该比感冒发烧严重多了吧?他是什么情况?连个人也照顾不好?还说要去大西北,那哪儿能让人放心得了?”   樊长安裹着大衣,本来身上有些冷的发颤,听了李崎的话,连忙止住颤意,打起精神对他说:“是我自己出门的时候没带伞,遇上大雨。也不是很严重,打两次吊针就好了。”   李崎知道她有心帮叶至曦说好话,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问她:“吃早餐了没?”可见她颇有些凌乱的造型,又立马推翻自己的问话:“行啦,你快去洗漱,我带你到外面吃早餐,吃完早饭去打针。”   她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些事不用你专程过来。”   他故意黑着脸看她:“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着,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还跑到你这儿来浪费时间啊?其实我是奔家产来的,眼下我把你哄高兴了,你到时候也多少分些给我,反正你去了那破地儿也花不了钱,别放在银行里贬值了。”   她晓得他又开始胡说,懒得理他,转身去洗漱。   他跟着走了两步,一眼瞥见屋里挂着的那件婚纱,惊得大呼:“你,你,你们,你们竟然背着我结婚了!”   樊长安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急忙忙从洗漱间跑出来,看到李崎是因为见到婚纱才大喊大叫,无奈的白了他一眼,一边重新往洗漱间走,一边说:“李先生,麻烦你把智商拉回到正常水平好吗?我们有可能在这里穿着婚纱明目张胆的结婚吗?那是要带走的。”   李崎慢慢摆正自己的心态,又很快冒了句:“你病着,还是别出去了,我把早餐和医生一块儿给你带回来。”   樊长安正在洗脸,只听到李崎说的最后那几个字和关门声。她知道他向来有些不按常理出牌,也就没在意。二十分钟后,到是小护士拎着早餐来敲门了。   她觉得不可意思,听了小护士的解释才知道是李崎掏了几张红票子,直接把人请上门了,但他本人却不晓得溜到哪里去了。   她认为叶至曦找李崎来照顾她原本就是不太靠谱的事情,所以没怎么在意李崎还回不回来的问题,喝了几口粥就让小护士给她扎针。   小护士收了李崎的小费十分敬业,一直坐在沙发上盯着樊长安看。她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敲门了,立马请小护士去帮忙开门。   结果回来的是李崎,两条手臂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两只手也抬了许多,堆起来住了他小半张脸。而这些东西显然都比较沉,他累的直吐气,却又不许小护士帮忙,还诉小护士可以走了。等听到身后有关门声,才一鼓作气的把这些大大小小的袋子全部卸货到沙发上,嚷着:“真是太沉了,如果有人找我去打劫金铺,我肯定会被警察抓住。”   樊长安很诧异,看着喘大气的李崎:“你这是干吗?”   李崎顺了气,首先拿出几个大盒子来依依打开摆在樊长安面前,特别大气的表示:“这都是你的嫁妆。”   樊长安看到盒子里金灿灿的首饰,整个人都怔住了。李崎兴致特别好,还在不停的从袋子里拿出首饰盒一一打开给樊长安过目,嘴里说着:“本来想着等你们走的时候一块儿打包带走,但刚才又觉得你们俩这事本来就与别人的不太一样,万一哪天悄悄走了,我虽然也是可以理解的,可这些嫁妆不就落下没带了吗?所以我刚才回去把它们都拿来了。这些都是我和好好去挑的,各大门店都被我们逛遍了。本来该是我俩一块儿送给你的,但她去长沙谈出版的事了,我刚给她打了电话,她也同意我的做法。”   樊长安觉得自己被这些明晃晃的金子闪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看着李崎半晌说不出话。   李崎最受不住樊长安这样看着自己,有意躲闪她的目光,笑嘻嘻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够意思了吧?你以后都可以学那些丝绸之路上的楼兰女了,随随便便就能把自己挂一身的金子。不过财不外露,平日还是要收好,免得招人眼红。”然后从其中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一只雕了龙凤呈祥花字的手镯套在樊长安那只未被针扎的手上,看了半天,又摇头笑道:“好好说你最近瘦了许多,戴这手镯怕是会掉出来,我不信,现在看着,你要是不留神,还真会掉出来。我说你这些天都在愁什么呢?又不是去参加皮包骨大赛,干吗把自己整这么瘦?”   “哎呀!”李崎突地往自己大腿上重重拍了一下,眨巴眼的靠近樊长安,认真问:“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吃什么吐什么?所以身体才这么差?那得赶紧把这药瓶子给拔了啊!”说着就要去拉樊长安的针管。   樊长安急忙抬手拦了他一下,很是无奈的表示:“我没怀孕,你别瞎猜!”   李崎不明白了:“那你看着精神不大好的样子。”   樊长安指了指头顶上的吊瓶,没好气的说:“生着病,精神能好到哪里去?”   李崎又开始批评她:“以前也没见你什么时候淋了点小雨就病了,可见还是心里有什么事,一点歪风邪气就能把你刮倒。我知道你心里不踏实,其实我心里也不怎么踏实,但有一点我们都得相信,那就是叶至曦这个人别的不说,对你却绝对是真心实意的。女人这一辈子为了啥?还不就是遇到个能替自己挡风遮雨的男人吗?固然这个男人的身份是特别了一些,但难得的是他肯放下他的那些特别,我虽然起先不太同意你们去那么偏远的地方,但如果真的可以一辈子再无顾忌的在一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所以你也别想太多,再等一个月,就能成事了。”   樊长安若有所思,许久才回了三个字:“我知道。”   李崎帮她把手上的镯子取下来放回到盒子里,难得沉了沉语气,说:“他昨晚给我打电话,生怕你又受了什么不相干的人和事的影响,坚持让我过来陪陪你。你如果真的知道我的意思,那平日也多对他笑笑,别把所有不高兴的事都写在脸上,多体谅他一些,他操的心远远多过于我们。”   大概是昨天晚归的结果一直让叶至曦耿耿于怀,所以今天待叶至琏的婚礼一结束,他立马就悄悄闪人回家。   刚刚下午四点,他猜着樊长安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睡觉,所以连开门的动作都是极其温柔的,生怕闹出丁点儿的声音吵到她。可他一开门,看到的却是樊长安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双手搭在餐桌上,一本正经的包着饺子。   他十分惊讶,杵在门口动也不动了。   樊长安瞟了他一眼,本来还想继续摆姿态,却又忍不住笑起来,试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然后重新看向他:“以为自己走错门了?”   叶至曦缓过神,摇着头把门关上,扫了一遍桌上应有竟有的食材配料,问她:“你生病了,怎么还出去买这些回来?”   她把手里刚包好的饺子放在一旁,含笑说:“连早餐都是打针的小护士送上门的,我压根没踏出门槛过,这些也是我哥买回来的。”   他立马去厨房洗了手出来,示意她:“你身体不舒服,想吃饺子我来包就是了,你去休息一会儿,等煮好了,我叫你。”   她立马拦住他,示意他坐下,然后认真问他:“你不觉得累吗?”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住看她。   她抿了抿嘴,重复刚才的话:“你不觉得自己很累吗?”   他确定了她所说出口的内容,大为震惊,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正要否认。又看到她笑起来,半点不像是不高兴了。   “叶至曦,每天都是你做饭给我吃,你不累的吗?”她眼底里有光,是真的在认认真真的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她的口气逐渐变得轻松起来,甚至还带着些许的俏皮与撒娇:“你不是说我只用学会包饺子就可以了吗?今天的饺子是白擦大肉馅儿的,不过你知道的,我正在感冒中,万一传播了细菌到饺子里边,你受了传染,也感冒发烧了,我可不负责任的啊。”   他欣然一笑,起身毫不犹豫的低头吻住她的嘴唇,呢喃道:“我不怕。”    ☆、天堂口(9)   樊长安这几日都没往远处走,每天上午去到离小区最近的菜市场买些新鲜菜,然后顺便到对面的街心小公园逗一会儿满地乱跑的小朋友们,有时早上吃的太饱了,中午索性吭个苹果,若是饿了,便下几个饺子应对。晚上想亲自下厨的话那就连午觉也没得睡,先得上网搜菜式的做法,然后挥舞着不太灵便的左右手,放一点盐、试一下味道,如果不出意外,到也能赶在叶至曦回家的时候把第一道菜端上桌。   鉴于她还不够成熟的厨艺,所以当明澈提出要到家里来吃饭的要求,叶至曦很快表示:“我好久没吃火锅了,不如就吃火锅吧。我猜你今天应该挺闲的,一会儿早点下班接长安去超市买食材。”   明澈不乐意:“我好不容易上你家吃顿饭,你就弄个锅子把我打发了?”   叶至曦哄他:“等我去了西北,你连火锅都没得吃了。别矫情了,大不了我给你拌种酱料,我们家厨师的祖传秘方,保证你喜欢。”   明澈故意嘀嘀咕咕说着不乐意的话,但接到樊长安之后又改了口,说:“哎呀,我最喜欢吃火锅了,想吃什么都能往里头煮。”   樊长安本来觉得请人到家里吃火锅挺过意不去的,但见明澈这么喜欢,也就宽了心,表示:“那一会儿你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千万别客气。”   明澈十分配合的点头,一进超市就推了个大篮子屁颠屁颠的跟在樊长安后边,但凡樊长安够不着的东西都十分积极的帮忙拿。   当然,这个积极性在某些地方也是不适用的,好比樊长安需要购买日常用品的时候,明澈就比叶至曦要聪明的多了,完全不需要樊长安浪费太多的口舌,直接就表示:“我再去看看有什么新鲜的海鲜。你喜欢吃虾还是扇贝?”   樊长安想了想,笑着说:“我比较喜欢吃鱿鱼。”   明澈朝她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乖巧的闪人。   樊长安见明澈走的远了,才转身走向个人护理品的区域。其实上次叶至曦帮她买了不少,可长度都不太够,她晚上睡觉比较喜欢动,前几日还不小心弄到了叶至曦的秋裤上。好在他的秋裤是深灰色,又在右腿后方,她睡在床上看他起床穿衣服才发现,吓得立马让他把裤子脱了。   他平日是正儿八经的人,一大早上听到这样的要求,几乎笑懵了,转身扑到床上连着被子抱住她,笑嘻嘻说:“原来你的口味这样重啊。”   她哭笑不得,但又觉得丢人,于是拉着被子把自己头盖上,才说:“你裤子上沾了那个。”   他却故意伸了头到被子边,靠着耳畔问她:“哪个啊?”   她被他弄得心里又麻又痒,干脆使了大力气手脚并用的把他推下床,大声说:“你自己脱了看!”   结果因为这事她被叶至曦笑话了整整一天,说她这么大个人了,居然睡觉这么不安稳,而且还研究起,那个位置,她究竟是怎么弄上去的。   樊长安一想到这事,耳根子都有些发烫了,连忙晃了晃脑袋,正准备伸手拿自己看中的那款用品,却听到侧身有人唤她:“樊小姐。”   她心里莫名的咯了一下,缓缓转身,眼前是位三十出头,穿了一身黑色条纹套装,剪了利落短发,脸上挂着招牌式笑容的女人。   那女人确认自己已经引起了樊长安的注意,很快又说:“您好。我姓雷,您可以叫我雷秘书。”   她从前见过不少女秘书,所以很快搜索了脑海里可能有的关于这个女人的记忆,但的的确确是头一次打照面。她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大众到能让所有秘书们都记得自己的模样,尤其还是在这种公共场所,心里估摸了几种可能性,最后自然而然的抬了抬下颚,也扬了扬声音:“有什么事吗?”   雷秘书一直保持着笑容,十分恭谦的陈述:“夫人想见见您。”   如果说樊长安之前还对雷秘书的身份有诸多猜测,那这一句话出口,她基本已经肯定雷秘书背后的主人是谁。   雷秘书见她没立即给出反应,一时间也不好催她,只能委婉的说:“夫人知道您喜欢吃东星斑,特意吩咐在玉餐厅订了晚餐。”   樊长安冷冷瞟了雷秘书一眼,直截了当的反问:“你带了几个保镖来?如果我不去,是准备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我绑走吗?”   雷秘书脸上的笑容没有半点的消散,诚挚的看着樊长安说:“夫人说了,多日未见过樊小姐,也不晓得其中还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今晚请您去,只是聊聊天。夫人还说了,您大可不必担心,叶处是夫人心尖尖上疼惜的人,您又是叶处心尖尖上疼惜的人,断然不会做出让叶处伤心难过的事。”   樊长安虽然不晓得周艳玲是想搞什么名堂,但显然这样的宴请和鸿门宴没有两样,只问:“你不怕我给叶至曦打电话?”   雷秘书说:“夫人想与您先单独聊一聊,叶处那边会派人通知。当然,如果您希望与叶处一起去,夫人也是同意的。只不过夫人说了,有些贴己的话,只能女人之间讲一讲。”   樊长安迅速扫了一眼周围,不见明澈的身影,此刻又不能去找他,于是拖延时间表示:“你不知道我和谁一起来的吗?”   雷秘书把问题抛回给樊长安:“所以还烦请您与明处说一声,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樊长安冷笑:“看来我今天非去不可了?”   雷秘书谦逊的低了下颚,温和的回话说:“夫人说了,您如果另有要事,可以改日再约,只是有些事该面对的,拖着到不如早一日解决。樊小姐您是聪明人,想必也不希望叶处与家里的关系弄得太僵硬,毕竟叶处自小是夫人照顾大的。再者,您是世家小姐里头的佼佼者,夫人从前提起您,也是赞不绝口的,所以还请您宽心。”   樊长安估摸这位雷秘书不把她带去见周艳玲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况且既然周艳玲已经找上了她,那就代表她与叶至曦的关系已经被知晓了,既然已经是一个必须要面对的问题,那么,晚一天到真的不如早一天。她从前听说过不少棒打鸳鸯的事,家长们各种手段都能使的出,大多数都是被打散了,偶尔也有那么一两对幸运些的。她与叶至曦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十分不容易,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勇敢了那么多次,也是时候该换一换位置,让她独自去见一见这位叶家的主母了。   明澈这时已经找了过去,他是见过雷秘书的,所以反应很是有些激烈,生怕樊长安被人吃了去似的,闪身挡在樊长安面前,故意轻松的和雷秘书打招呼:“雷秘书,这么巧啊?你不用上班?”   雷秘书面带微笑的向明澈问好:“明处您好。”   明澈不禁颤了一颤,悄悄回头看了樊长安一眼。   樊长安沉了沉气,又轻快的向明澈表达歉意说:“我今晚突然有个重要的约会,恐怕没办法煮火锅给你吃了。”   交通一如往常的堵塞,加上路途不短,樊长安由雷秘书领着到玉餐厅的时候已经过了六点。   路上叶至曦给她打了电话,她没接,只给他回了短信,说让他不用担心,还开玩笑似的表示,这么大一个活人,总不能被扒了衣服烤。不过叶至曦可没有开玩笑的兴致,晓得打电话让她立马回去这条路是行不通的,没再浪费时间打来,大约是计算着从周艳玲那边下手。   人有时候往往在担心着某件事情,日日想着万一发生了,该怎么办,该怎么解决,其实等到它真的发生的时候,心里反而有一种解脱的快感,无论结果与否,至少不会再悬在半空中。   不晓得是因为叶家有意清场,还是最近例行节约之风太甚,樊长安从进餐厅到去到包厢,没有遇上一个客人。   雷秘书先是轻轻扣了扣包厢门,得到里边人的许可,才缓缓打开门,首先对着坐在暗红色条纹沙发上的周艳玲报告:“樊小姐来了。”   周艳玲因是独自在房间里,姿态比较随意,听到报告樊长安来了,也半点没有要正襟危坐的意思,只吩咐道:“请她进来。”   雷秘书得了指令,缓缓让出路,向樊长安做出‘请’的手势。   樊长安晓得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要走的每一步都将会是异常艰难的,但越是晓得艰难,她心里反而越发的沉静。吸了半口气,端起固有的姿态,徐徐走进包厢,礼貌的向周艳玲问了声:“夫人好。”    ☆、天堂口(10)   周艳玲仔细打量了她片刻,很快伸手拍了拍沙发空余的地方,温和的说:“过来坐。”   樊长安虽然从见到周艳玲的瞬间起,心里就涌出抵触的情绪,但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顾忌叶至曦,她都只能尽量让自己保持笑容,从容不迫的走过去,缓缓坐在周艳玲身边。   周艳玲看着还十分喜欢她,毫不生疏的拉着她的左手,边轻轻拍着,便注视着她,笑着说:“上次见面还是前年的事了,现在出落的越发水灵,到底还是遗传了你妈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心疼。”   樊长安心里微微发颤,周艳玲说这样的话,让她一时间接不上头,干脆一言不发的看着周艳玲。   好在屋外有人及时敲门,说是菜做好了。   周艳玲先说了让人进来,继而又随意指了指某个服务生手里端着的碟子,笑着说:“我记得你七八岁的时候,我上你爷爷家拜大年,不晓得是谁送了条东星斑来。你爷爷说养一养,你说想吃,你爷爷疼你,立马就让厨房做了这鱼,还分了两种吃法,半条清蒸,半条是煎了球状的。这里的做法倒是和当年你爷爷家那厨师做出来的味道有几分相似,你一会儿多吃些。”   樊长安心里生疑,但很快认定这都是周艳玲的小手段,没多说话,由她拉着自己入座。   周艳玲到不觉得尴尬,吃了两口,点头赞了句:“鲜香具佳。”又催着樊长安,“你也吃啊。我看着你瘦了许多,我知道你们年轻的小姑娘都追求苗条,但总体来讲,女人还是要有一些肉才好看的。”   樊长安还是没答话,吃了几口菜,听到周艳玲问她:“之前在合唱团工作,还顺利吗?”   她明白周艳玲此前必定已经了解清楚了她这一年来的情况,并不惊异她的提问,中规中矩的回答说:“挺好。”   周艳玲笑起来,说:“我一直就觉得女孩子应该通晓一些艺术,有助于提升气质,可惜我没有女儿,不然我非得让她从小学弹钢琴或是画画。你那时考上音乐学院,我们这些长辈那都是对你竖大拇指的。”   她心里不喜欢周艳玲提起过去的事,但显然周艳玲还没有讲到今晚的核心问题,她不能先失礼的撕破脸,只能继续沉默,实在遇到必须回答的问题,大多也是三两个字概括。然后再把周艳玲的话在脑子里思来想去,竟也弄不清周艳玲究竟是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丢出一张支票让她走人,还是会使出各种雷霆手段迫害她身边仅剩的亲人朋友。她本来考虑了最差的结果就是一拍两散,可周艳玲像现在这样打太极一般的手法,确实让她心里有些浮躁。   直到上了捞汁香螺片,周艳玲才似乎无意的提了一句:“前阵子至曦说想去张掖。你也知道,他爸妈去得早,他算是我带大的。我虽然有三个儿子,可最舍不得的就是他。他也是从海拉尔回来没多久,我和他大伯都不愿意他去那么远的地方。想来他肯定是愿意听你的话,你要得空了,帮我劝一劝他。其实留在北京挺好,实在想下去锻炼,和他二哥一样到周边的县里锻炼也是一样的。”   樊长安心里一惊。周艳玲这一段话讲的十分流畅,仿佛早已知道她和叶至曦在一起,而且对他们在一起的这个事实没有半点的不乐意,甚至还让她去劝叶至曦留下?她到底还是年轻,又从未遇上这样的情况,脑子里一片空白,脸上的表情自然也僵硬起来。   周艳玲确实沉着冷静的,让她静了片刻,继而又放低了架子,说:“年轻人追求自己的爱情,都是无可厚非的。虽然在某些方面来讲,你们确实不适合在一起,至曦是他大伯费心培养的,你们的关系,对他的将来冲击肯定不小。但相信不用我多说,你也是知道的,至曦这个孩子优点特别多,尤其是执着,一旦认准了的事,就不会放弃。”说着,周艳玲瞟了一眼樊长安手上的镯子,“他能把这个家传的手镯送给你,就表示他已经把你看作是他这一生要相伴到老的人。我和他大伯到也不是食古不化的人,更加不会冒着失去他的危险拆散你们。我今天找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放心,你和至曦的事,我们不会反对。”   周艳玲的话音刚落,门就被粗暴的推开了。   雷秘书一脸惊慌的站在门口:“夫人,叶处他。”   叶至曦已然大步流星的走进包厢,直奔樊长安的坐处,挡在她面前,然后直面周艳玲,脸上虽然不悦,声音虽然不友好,但该有的礼节礼貌还是到位了,唤了周艳玲一声:“伯母。”   周艳玲先是朝雷秘书挥了挥手,听到关门声,才微微抬眼看着此刻站立着的叶至曦,语气夹杂了些许的责备:“什么时候行事变得冲动了?这副模样,是要生我的气吗?”转而又关切的问:“晚饭吃了吗?”   樊长安怕不明就里的叶至曦会跟周艳玲起正面冲突,从身后拉了拉叶至曦的手,示意他先坐下。   叶至曦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屋内的气氛并不是剑拔弩张的,已经有意敛去了身上许多的浮躁,这会儿听得周艳玲这样温和的语气,又被樊长安拉了一拉,于是顺着周艳玲的意思,在两人之间的位置坐下,语气不太自然的答了句:“还没。”   周艳玲见他沉静了一下,又故意责备起他来:“不是让秘书告诉你我晚上请长安吃饭了吗?你是信不过我?觉得我会伤害长安,所以气冲冲的跑过来吗?”   叶至曦也没料到情况会这样,一时语塞,但眼睛有意无意的瞟向樊长安,生怕她吃了亏。   周艳玲看出他的小动作,又是叹气、又是笑:“真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亏我还惦记着你肚子饿不饿。行啦,我看长安也吃饱了,你们先走吧。”   叶至曦得了这样的吩咐,立马拉着樊长安走出包厢,大步流星的走出宾馆大门,停在稍微角落的位置,急切的问她:“怎么样?我伯母说什么了?”又等不及她答话,坚定的表示:“无论她说什么,你都别当真,没人能拆散我们。如果他们非要使什么手段,我们就一起出国,你哥、你嫂子,我们全都一起出国,我就不信离了这里,他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长安,你别害怕,有我在,你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樊长安还没从周艳玲那些话里边理出头绪来,又被叶至曦灌了一大串语言,只觉得脑子混乱。朝他笑了一笑,伸手抱着他,头靠在他心口的位置,静了一会儿,才说:“你伯母她说同意我们在一起。”   叶至曦身子明显一怔,双手牢牢锁住樊长安的肩膀,凝视着她的双眼,不敢相信的问道:“你没骗我?”   樊长安摇了摇头。但如果可以,她到希望不是现在这样的结局,什么叫不会反对她和叶至曦的事?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可一千零一夜里的奇异故事真的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不得不在内心反复思量着这究竟是不是叶家采取的某种诱敌政策?目的是让他们放松警惕,然后一击即中要害。   她的要害是什么?她的命吗?不,如果叶家想要她的命,肯定不会大张旗鼓的约她,直接伪造成车辆事故就可以了。那么叶家是想通过李崎来威胁她?大概也只有这一种可能性,但大家都以为她与李崎自小关系就很差,拿李崎威胁她,并不见得能起什么作用?那么叶家究竟是想通过什么方法直捣黄龙,让她自动放弃叶至曦?还是说,真如周艳玲所讲的那样,叶至曦把家传的手镯送给了她,而叶家知道这其中的轻重,不愿意冒着失去叶至曦的风险而逼迫他们分开?   太多太多的猜测占据着樊长安的大脑,同样的,叶至曦对周艳玲所代表的叶家的态度也是各种猜测,但他唯一坚定的是,无论叶家的真是同意他和樊长安在一起,还是故意使出假象麻痹他们,他都不会放开樊长安的手。       ☆、天堂口(11)   樊长安是夜里两点过半突然醒过来的。   这几天她又像是回到了樊父刚出事的那段日子,精神不大集中,虽然勉强在叶至曦面前支撑起大半个自己,但一到夜里,熄了灯,在黑暗的世界里,总是容易一整宿一整宿的睡不安稳。这种的不安稳,她是不愿意让叶至曦知晓的,所以往往在好不容易入睡后又惊醒的那一瞬,总是极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保持固有的姿势躺在床上,然后睁着眼睛望着窗外被月光映上了窗帘的少许树枝叶的影子。那些影子因为夜风而微微晃动着,看着久了,又让人心中不免生出一丝零落的悲伤感。   那晚叶至曦从周艳玲哪儿把她带回家之后,做了许多种分析与假设。那是她头一次发现叶至曦居然也能喋喋不休的讲上一两个小时,她几乎没插上话,乖乖听着他的条分缕析。起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后来虽然仍旧觉得不可思议,但叶至曦说了许多家人从小疼惜关爱他的事例,于是她也被带着渐渐往好的方面想。只是想着想着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张脸沉下来的时候,叶至曦立马就决定:“我给单位请两天假,先看看情况再说。”   她晓得他是怕他家里人会伤害她。可关于这一点,她觉得并不太具有可行性,毕竟她还是姓樊,虽然父辈败落了,总还有祖辈在,叶家再横行,也不可能肆意伤害她的身体。况且周艳玲说的十分清楚明白,至少表面来看,目前周艳玲所代表的叶家对她是张开了欢迎的双臂。   第二天将这事说与李崎和张好好听。张好好本来就是个乐观的人,同时也怕自己随意的猜测会给樊长安带来更大的烦恼,所以安慰她:“没准他们家突然良心发现,所以决定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呢?要知道就算是我写的故事里,也是有一些开明的家长的。”   她心思没怎么听张好好的话,反而问李崎:“公司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主管财务的是不是靠得住的人?你没干什么危险的事吧?有没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里?”   李崎面对这样的质问苦笑不得,抗议问:“我就让你这么不放心么?”   她认真点头。   李崎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头,说:“公司开了二十年,若是随随便便就让别人搞垮了,我怎么对得起我妈。况且昨天我还和邝容甄签了合同要干一番大事业,叶家就是再厉害,也不能不顾傅家的面子吧?你脑袋瓜子里想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我这边真不用你操心。”然后又问她:“他们有没有再约你喝茶吃饭之类的?”   喝茶吃饭?樊长安觉得按理说这样的活动,即便周艳玲不可能天天要请她,但隔两日约一回却是很正常的。可从那晚到现在,八天过去了,她再没见到周艳玲,也没接到周艳玲的电话。反而是雷秘书来了家里几次,都是送些顶好的吃的、用的,然后转达周艳玲的关心。弄得她都有种错觉,似乎一个晚辈让长辈这样关切却迟迟不回应,是很没礼貌的表现。   她想到这些,脑子又混乱起来。刚想起身去客厅坐一坐,让自己冷静些,却被叶至曦突然伸出来的双臂从后面抱了个正着。   他的头也很快跟了过来,不偏不倚的搁在她肩颈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糊,但似乎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倦意,问她:“睡不着?”   她后背贴着他前胸,手被他牢牢攥在手心里,不由得稳了稳气息。他这三、四天因为工作上的事,都要忙到十二点后才回家。回来之后还要撑起精神给她讲些有趣的事情缓解她的压力,早上起得又早,一天下来,最多只能睡四个小时。这会儿醒了,只怕连四个小时都睡不够。她想起这些,心里有些泛酸,于是否认自己的失眠,只说:“我口渴了,想起来喝水。”   他似乎并不信她的话,因为他的姿势一动未动,完全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她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反应,以为他是困得又睡着了,想着松开他的钳制。他却加重了手里的力度,靠在她耳边说:“等过完端午节,我一定会向他们提出离开这里的要求,他们嫌张掖远,那我们就去唐山或者周边随便哪个城市。我知道你不愿意留下来,也明白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他们,但难得他们没有正面反对我们的事,我想还是要尊重他们的。”   她心里清楚叶荣恒和周艳玲在他心里的地位,并没有让他与家人翻脸的意思。他们本来打算离得远远的,不被别人知晓,既然现在已经被发现了,那就没有必要非得去某个特定的地方。   他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先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确认她没有流泪,然后才有缓缓说:“现在的情况的确有些奇怪,但其实我们也不用太担心。三哥最近有留意伯母那边,并没有什么动作,至于你哥,小影姐请了她七哥帮忙,应该不会有问题。长安,我们这一路走的并不容易,可我想要你知道,无论多么不容易,我都不会因为外力而放弃。”   她有些难过,眼泪擦过鼻梁,垂直落到枕头上。也许命运这次真的眷顾了她,罗密破与朱丽叶的故事是可以有新的结局。       ☆、再见(1)   Chapter 6 再见   忍着泪说再见   从此不见面   永远太遥远   回不到你身边   对你说再见   为爱情写下句点   看着你的背影已走远      “所以其实你压根没去温哥华,而是和叶至曦在一起这么久了,可你到现在才告诉我?樊长安!我对你这种欺上瞒下的行为表示强烈的抗议!”陆柏怡听完樊长安简单明了的复述之后,如是说。   樊长安晓得陆柏怡会有诸如此类的反应,早就准备好了对策,一闪一闪眼睛的盯着陆柏怡看,脸上无奈中带着少许愧疚的表情十分到位。   陆柏怡最是好哄,很快就消了气,勾着嘴角笑说:“哎呀,行啦行啦。就你知道戳我的软肋。我就盼着你不要移民,现在可好了,我们又能时常在一起了。不过你怎么会喜欢叶至曦?他那个人就像根木头,什么好听的话都不会说,从来也没有正儿八经谈过女朋友,我还私心想过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没想到他居然不声不响的把你给追到手了,果然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樊长安笑了一笑,说:“我们的事挺复杂的,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陆柏怡十分赞同她的说法:“你刚跟我说的时候,我的确是吓了一跳。虽然你们在一起算不得惊天地泣鬼神,可一旦这消息扩散了出去,至少这城里头是要震上一震的。”   樊长安听了陆柏怡的话,心里明白是实情,但眉角还是不由得沉了一沉。   陆柏怡急忙转了话锋,笑嘻嘻说:“不过叶家的手腕历来雷霆,相信也没几个人敢在这事上说三道四,有本事说的,却也是不会掺和这些,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流言蜚语。再说了,即便是有了,重点也是在叶家身上,没准你还会成为别人眼里的奇迹呢。”   陆柏怡这话不说还好,说到这个点上,樊长安只觉得心里堵堵的,思量之下,嘱咐陆柏怡:“他家里的态度好的让人毛骨悚然,但毕竟没在面上反对我们,我们该守的礼还是要做好的。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他家大概也还没想好究竟怎么办才能把冲击力减到最小。我先前瞒着你,确实是因为要考虑的因素太多,想悄悄离开也是逼不得已。现在我和你坦白了,一是不希望你被别人告之,以为我没把你当真心朋友,二是我也盼望着他家是真的不会反对我们,还请你帮我留意些,如果有万一,我也好提前做准备,至少不能牵连到旁人。”   她说的十分认真,陆柏怡也被带进这郑重的气氛里,点了点头,有意凑到她跟前,低声说:“去年樊叔叔的事,我爸和傅伯伯都是不太同意的,可那边人多势众,下手又快,我们家和他们家也算是姻亲,如果真闹分歧,面子上过不去。”陆柏怡说着又把声音往低里压了压:“我本来是没打算告诉你的,但现在说给你听,大概能让你有点底气。我爸和傅伯伯在他们面前都是放了话的,说你们家就剩你和你哥,是谁也不许伤害的。所以基本不可能会有人再敢在你们身上动手脚,到是你自己要顶得住,只要自己顶住了,你和叶至曦的事肯定就能成。”   樊长安从未想过背后还有这么多股力量在相互较量运作。难怪周艳玲对她的态度如此奇怪,也难怪樊父出事之后,李崎一点影响都没受。她果然还是太年轻了,经历的又太少,所能想到的事总带有局限性。   因为周艳玲之前提到过希望樊长安能劝叶至曦留在北京,所以雷秘书这几天不但送好吃、好喝、好用的,连家里的宽带网络也给连上了,甚至熟络的和樊长安推荐起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视,话题各异,显而易见的目的就是在家里逗留的时间越长越好。   樊长安虽然一直谨记着要对周艳玲的人客气一些的准则,但雷秘书总的话题总是不经意的就拉扯到了她的个人生活上,所以面对这个话题,她十分迅捷的反问雷秘书:“原来当秘书也不能很忙嘛,雷秘书竟然还有这么多时间研究哪部电视剧好看?还是说,你现在的工作就是每天来我这里晃一晃,然后把我一天到晚的行程记录下来?”   雷秘书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笑容依旧保持的很好:“夫人很关心您的生活起居。”   樊长安嘴角微微往上一跳,亦满脸笑容的表示:“那你一定要好好帮我转达我对夫人的谢意。”然后迅速起身摆出送客的姿态:“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就不送你了。”   雷秘书自然是不会死皮赖脸的要留下,客气了两句就离开了。   樊长安在房里听到清浅的关门声,长长吁了一口气,然后软弱无力的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怔。   或许陆柏怡说得对,周艳玲没法对她和李崎做什么具体的事,所以只能派个人来监视自己的一言一行,等哪天自己真的顶不住了,他们的目的大概也就达到了。但想着想着,她又觉得这样的猜测十分可笑。她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因为有了个雷秘书就轻易向叶家投降。而周艳玲又是什么人?如果真的不同意她和叶至曦在一起,怎么可能只有这点招数?   她脑子里满是各种猜度在相互拉扯着,眼睛微微眯上,竟也就累的这样睡着了。等叶至曦回来,只看见她和衣蜷在床上,连条毯子也没盖。她之前感冒发烧也是前两天才好利索,他只怕她会再生病,急忙从客房拿了被子轻轻往她身上盖。   这一盖,她到醒了,睁着眼睛与他对视了两秒,然后突然笑着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明澈今天中午专门跑到我办公室教育我,他说干工作得摆正自己的位子,让我多给下属展现自己才华的机会。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所以我就回来了。”   她眯眼笑:“那我真得好好感谢他。”   他歪着脑袋,含笑问她:“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街角新开了一家重庆烤鱼店,像是大排档,但看着生意挺好,估计味道不错,不如我们今晚下馆子?”   她听了食指大动,立马从床上爬起来,连衣服也不换了,就拽着他出门。   他向来由着她,只迅速从衣架上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身上,提醒她:“夜里凉。”   其实已经是四月底的天,夜里不再有嗖嗖的凉风,烤鱼店的生意又好,每桌都架着炉子,吃着只让人觉得热。   樊长安这段时间都吃的清淡,难得被麻辣味刺激味蕾,吃的津津有味的。叶至曦见她吃的高兴,也十分高兴。   一锅鱼外加配菜,两人吃到快九点。最后樊长安吃过了头,放下筷子说:“再吃就要吐了。”   叶至曦早就动筷子了,一直看着她吃,见她也撑饱了,于是起身去结账,又告诉她:“一会儿散散步就没那么撑了。”   她整个人靠在椅子后座,双手懒懒的搭在扶手上,连话也是不想说了,只对他点了点头。   店里的客人来来往往的,还是十分热闹。樊长安觉得肚子撑的难受,刚起身,想站着松松气,旁边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突然走到她面前,不太确定的问了句:“请问是樊小姐吗?”   她听到这样的问话,头一个反应就是雷秘书被换了,不知又来了个什么秘书,可再侧过脸去看眼前这位女孩的时候,她又觉得秘书不该是长成这副娇柔的模样,至少不应该穿的这么随意亲和。   那女孩见樊长安没有否认,接着说:“我是严医生的女儿,严颜,我们在医院见过面的。我是心理医生,之前潘阿姨情绪不太稳定的时候,我有和她聊过天,你不记得了吗?”   樊长安脑子突然叮了一下,到不是想起了眼前的女孩是谁,而是她提到了严律己!她迅速整理了自己突然慌乱起来的思绪,对严颜说:“我之前在新闻上看到你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的事,本来是想去你家里慰问一下,不过我没有你们的联系方式。”   严颜听到她提及这事,脸上的神情逐渐暗淡下去,顿了片刻,才说:“这事确实十分突然,我们都没有料到。”   樊长安一颗心跳得格外厉害,进退的矛盾在这一刻尤其显得尖锐。她咬了咬牙,最后还是试着问:“你现在还在医院工作吗?”   严颜正要回答她这问题,之前和严颜一道的几个朋友在路边催她:“严颜,拦到车了,再不走,赶不上电影开场了。”   严颜应了那些朋友一声,只能简单表示:“没有。”然后向樊长安告别:“我要走了,再见。”   樊长安条件反射般的拉住她的手腕,急切的问:“能不能留给电话给我。”但话一出口,又发现自己的情绪过激了一些,于是解释说:“严医生为我父亲的病费了很多心力,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去扫扫墓,了表心意。”   严颜没想太多,很快把电话号码留给了她,然后赶上同伴,乘车而去。   樊长安盯着手机上的一串数字发起怔。叶至曦已经结了账走过来,问她:“遇到熟人了?”   因为她是背对着叶至曦,被这么一问,身子怵了一下,下意识将手机放到口袋里,然后回身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小学同学,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再见(2)   春夏相交的时节,天气总是格外的多变。   叶至曦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天晴高朗,等到快四点的时候,他终于有空吃点东西填报早已经饿过了的肚子,又腾出手拨通了樊长安的手机,她那边已经嘈杂的下起了大雨。   他知道她这段时间被雷秘书盯得紧,自己又□乏束,所以一旦有丁点儿的时间都会给她打电话,主要还是担心她空闲下来容易胡思乱想。但实际上,无论是从叶至谦那里得来的消息,还是自己所能观察到的,叶家并没有对他们的事过分的干预或是设卡。他不是对此没有怀疑,更不可能轻易放松警惕,只是眼下的形势一片大好,或许真如明澈分析的那样,叶荣恒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愿意给樊家一个绝境重生的机会。   叶至曦以为樊长安这个时间应该是睡完午觉起来了,没想到她主动告诉他:“我约了朋友,晚上不回家吃饭了。”   他不太认识她从前圈子里的人,并没有多问,只捡重点的说:“那我晚上去接你。”   她很快婉拒:“不用了,我们好久没见面,还不晓得会聊到几点,你最近这么辛苦,事情干完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答应了好,又叮嘱她:“别太晚回来。”   她也答应了好,然后挂了电话,继续向咖啡馆入口张望。   她晓得这世上有些事情弄得太明白了反而会不快乐,可老天爷让她在大马路上遇到了严颜。她不是佛祖,没有办法做到摒弃七情六欲,所以不可能无动于衷。早上等叶至曦一出门,她就立马给严颜打了电话,问有没有空出来坐坐。   严颜接到她的电话,态度与昨日有了天壤之别,言辞闪躲的透露自己今天要办移民澳洲的手续所以不能赴约。   她原本也只是想与严颜聊聊,结果听到她即将移民的消息,整个人不由得绷紧了,再三真诚的表示,万分希望见个面,至少给一个让她表达对严医生谢意的机会。   严颜推脱不掉,最后只能说:“如果这边办的快,我就过去。”   她很快说了时间和地点,然后从下午两点一直等到了四点。她不太敢催严颜,但又害怕严颜会忘记这个约会,所以三点的时候发了短信给严颜,说一定会在这里等着。   她从来不曾花这么多时间等别人,而此刻的心情又是万分的煎熬,可除了频繁的看手表和胡乱猜想之外,似乎又什么都做不了。期间服务生给她加水,她更是没留神,连带着桌面上的杯子、碟子全都反手扶到了地上,惹得不少人侧目。她立马就弯腰去捡碎在地上的玻璃片,因为心里一直着急着,所以没太注意,才刚一下手就被锋利的玻璃碎片割到了食指根部连着手掌的位置。刺痛只是片刻,鲜血在瞬间涌了出来。她下意识握住手指,红色的液体沿着指纹的脉络很快侵染了半个手掌。   经理很快差人拿了急救箱来,先是对她表示万分歉意,然后三五下帮她把伤口清理消毒,最后利索的用白纱布缠好固定住,确认不会再溢出血来之后再次表示抱歉。   她有些发怔,但心里清楚这事全怪她自己不当心,于是摆了摆手,看了一眼刚才给她添水的服务生,说:“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们不要怪她。打碎的东西我来赔。”   发生了这样的小插曲,樊长安原本有些急躁的心情像是被窗外的大雨冲刷过了一遍,透透凉凉的,她一时间形容不来自己究竟是希望得到怎样的一个结果,只觉得外面的世界处于一片混沌未开的迷蒙之中,而她的世界,扬起了太多的风沙,她眯着眼无法前行,但想睁开眼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低头看着缠绕了白色纱布的手掌,稍稍用力握了握,隐约能看到一丝淡红色的痕迹。她这样回去,被叶至曦看到了,他肯定会心疼的。想到这里,她怔了起来,过了许久许久,最后抬眼看手表,发现已经快六点了。   手机上没有任何来自严颜的未接来电或是未读短信,樊长安想,或许严颜真的是太忙了,抽不出空。她终于打算叫服务生过来结账,眼睛刚刚瞥到收银台的方向,就见到穿了一身黑的严颜快步走了进来。   她很快起身,扬起还缠着纱布的手,朝严颜挥舞了几下。   严颜虽然一开始就表示了自己不一定会来,但见到樊长安这个点还在这里等她,十分歉疚,头一句就道歉,说:“樊小姐,没想到你真的会在这里等我这么久,很抱歉。”   她心里既有些紧张,又有些高兴,连忙说:“没关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然后试着问她:“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严颜在樊长安对面坐下来,说:“资料都交齐了,就等批。”   她顺势问:“怎么想要移民呢?”   严颜并不太直视她的目光,只是说:“之前就想移民了,是我爸他不愿意提前退休,现在他走了,我妈也想换个环境生活。”   她明白的点了点头,一边招手示意服务生过来,一边问她:“你喝点什么?”   严颜想了想:“橙汁吧。”   她向来聪明,接上话头就说:“你们学医的就懂什么吃了对身体好,什么不能多吃,不像我,上来就点杯咖啡。”   严颜抬眼看了她片刻,又低了低眉眼,身子往后靠坐在沙发椅上,说:“再怎么注意也可能会有意外的情况发生。像我爸,一直都挺健康的,突然间就走了,这都是意料不到的事。”   她一颗心紧了紧,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一些:“严医生走的确实太突然了。事后有做检查吗?真的是突发脑溢血?”   严颜又看了她一眼,但又微微沉了沉气,很多的话卡在喉咙眼里,欲说还休。   樊长安也静了一会儿,重新说:“当初我爸病了,严医生一直费心力在照顾,虽然最后手术没有成功,但我们一家人仍然很感激他。”   严颜听了这话,放在桌面上的几个指节不由自主的蜷缩了一下。服务生正好送了橙汁过来,她抬手将五指贴在玻璃杯上,然后镇定的朝樊长安笑了一笑,说:“樊小姐,其实昨晚看到你的时候,我有犹豫过要不要去和你打招呼。毕竟我们之间算不上有什么特别的交集,可能再过个三五月,记性稍微差些,迎面而过也不见得还记得对方是谁。可有时候人就是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今天非要等到我来,无非是因为我爸突然亡故,你觉得事有蹊跷,想要弄清楚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秘。我是学心理的,你的心情我完全明白,也可以理解,可我的心情你却不一定都懂。我无法肯定的告诉你什么,我能确定的只有我爸确实是因为突发脑溢血去世的,而在他去世前的两三个月,也就是为你父亲做完手术的这段时间里,他心情一直不太好。如果我们能早点移民,离开北京,或许他会轻松一些,但可惜,可惜没有如愿。”她说着眼睛渐渐湿润起来,语气也显得有些落落的,“移民的资料我交了很久了,原本以为没有希望,但今天是他们主动给我打的电话。我想你应该比我更加明白,这个社会一直都是由极少数人来主宰的,我的处境十分微妙,我和我妈都希望能尽快去到新西兰,希望你能够谅解,而我,也已经把能说的都说给你听了。真相只有一个,但能让我们看到的‘真相’却能有很多个。我昨天见到你,觉得你比从前看起来要快乐很多,或许偶尔闭一闭眼睛,让过去的都过去,并没有什么不好。”    ☆、再见(3)   樊长安被梦里那个模糊的身影猛回头时惊醒的时候,叶至曦正好审阅完所有的资料,准备回房休息。   按理说他手头上,哪怕是一个字都是极紧要的,不好带到别处,可诚然如明澈说的那样,该放手的时候要放手给下边的同志干,但真正实施起来,他又发现绝大部分的人都是不敢轻易开罪别人的。到是他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所以真正关键的部分还是需要他执手。他不怕辛苦,亦觉得熬夜干活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现在心里有了牵挂,又是特别要紧的牵挂,所以总是尽可能的多排出些时间陪樊长安,哪怕是呆在家里干工作也要比留樊长安一个人在家好很多。   忙到快两点,洗了把脸,刚走进房间,他就看见樊长安身子怵了一下,然后眼睛猛地睁开来,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他有意放轻了脚步,清楚并不是自己发出了声音惊醒她,所以很快问道:“做噩梦了?”   她只顿了片刻,很快从床上坐起来,伸出受伤的手掌,告诉他:“梦见伤口裂了,流了很多血。”   他连忙把落地灯的光线调到最亮,然后走到床边坐下,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手掌,细细看了看,放心的说:“没流血。”又故意叹气说:“你真是个不让人放心的,见个同学也能把手割伤。照这样下去,我得在你身上打上‘保护动物’的标签才能放心。”   她对他笑了一下,主动问他:“事情忙完了吗?”   他想了想,说:“还有一些要明天去办公室才能定下来,所以明早我会给家里打电话,告诉他们,小聚我们就不参加了。”   她疑问:“不是晚上吃饭么?你要忙这么久?”   他瞥见她额头上有细汗,伸手帮她温柔的拂去,缓缓说:“我想你应该不会喜欢那个场合,去了也没意思,不如先放一放,伯母他们会理解的。”   她想起一些事,抬眼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思忖许久之后做出了决定一般,告诉他:“要不明天还是去吧,反正今后总要见面的。就算我们要离开北京,他们始终都是你的至亲,没有道理刻意回避。”   他十分惊喜:“你愿意去?”   她见他原本因为熬夜工作而布满脸面上深深的倦意似乎在瞬间消散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堵慌感,努力含笑对他点了点头,还开起玩笑说:“他们又不会一口把我吃了。况且你那几位堂兄都格外的有名,我仰慕已久了。”   他觉得她似乎把明日的会面看的十分轻松,心里越发的高兴,说:“那我明天得把你看好。”   她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重复起他的话:“那你可一定要看好了。”   因为决定了要携樊长安参加叶家的小聚,所以叶至曦一大早就出门去办公室,想尽早把手头上的事干完。樊长安好像也十分重视这次的小聚,上午还专门邀了陆柏怡一起去逛街,想挑身合适的衣裳。   陆柏怡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先自己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像是滤清了思绪,表示:“虽然我也很高兴看到你愿意为了叶至曦试着接受他的家庭,他的家庭愿意为了叶至曦退让,可要我说实话,以我对我表姐那位婆婆的了解,她能温和到这个地步,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樊长安一双手轻轻掠过衣架上柔软的衣料,但心思却不在这些颜色夺目的霓裳上,她慢笑着说:“我很好奇她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然后突地转过身,看着陆柏怡:“总不会是因为想要补偿我吧?”   陆柏怡被她突如其来的冷漠目光吓了一下,但很快拍着她的肩膀笑道:“她有什么要补偿你的?”话音刚落,陆柏怡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正想着多问她一句,她却已经转身,叫了导购过来:“就试这几件。”   叶家的小聚,说白了也就是在城里的几房亲戚围在一起吃个饭,有时在叶家,有时选个景色好的幽静去处,说些新鲜事,聊聊个人打算。叶荣恒是最忙的,一年也不见得能参加两次,几位长辈也都天南地北的,所以通常都是由周艳玲主持大局,偶尔有在京的叶至信父母参加,其余的都是小辈。今天叶至信父母也不来,就是叶至礼几兄弟带着老婆以及叶至信、叶潇潇这么两个打光棍的。   樊长安虽也是世家出身,但上一辈除了樊父,就只有一个姑姑,所以人口较为淡薄,加上樊父并不喜爱亲朋好友拉帮结派,樊姑姑早年移民温哥华,便很少有家庭聚会。而叶至曦显然是很重视这次的见面,和樊长安去到‘那家盛宴’的时间比约定的要足足早了一个小时。   好在他们还不是最早到的。叶至琏原本坐在黄花梨椅子悠悠然然捣腾着茶具,抬眼见是他们来了,首先就有意清了清嗓子,提醒坐在一旁的小椅上吃口袋包子的周霓川,然后再笑眯眯的看着走过来的叶至曦和樊长安,毫不掩饰的笑道:“本来还想偷着先吃点好的,没想到就这么被你们撞破了,一会儿可千万不能拆穿你四嫂是个大馋猫这个秘密。”   周霓川和叶至曦还比较熟,只是添了个樊长安,她还是不大好意思,拿毛巾擦了擦嘴角,忍不住打量起樊长安来。   叶至琏虽然有一年多没见过樊长安,中间又发生这样多的事情,特别是前两日度蜜月回来被告之这位叶家政敌的女儿成了叶至曦的女朋友,他也是惊了又惊,可他天生就不晓得什么叫尴尬,只停了片刻,就十分自然的给周霓川做起介绍:“樊长安,公认的才女,钢琴弹得特别好。”又看向樊长安,简单指了周霓川说:“我老婆。”   大概是介绍的太简单了,周霓川抗议似的瞟了叶至琏一眼,然后大方的朝樊长安伸出手,含笑自我介绍:“周霓川。”   叶至琏有些紧张,见樊长安没有第一时间伸出手,立马添了句:“是四嫂。”   樊长安看得出周霓川十分真诚,稍稍松了松心里的戒备,伸手与她表示了友好。   与周艳玲表现出的过度友好,和叶至谦一直以来的暗中支持不同,叶至琏似乎完全没有把樊长安和叶至曦这种不妥当的关系当成一码难事,谈天的内容丝毫不涉及到禁处,说到高兴的地方甚至把樊长安也安排进了往后的日常生活里。等到叶至信和叶潇潇来了,他更是高兴了,又说起结婚时的趣事,然后突地责怪起叶至曦来,问为什么不早点坦白恋爱的事。结果这些问题越扯越远,连叶至曦上大学时,他特意给安排了个女朋友的插曲也被翻了出来。   周霓川见叶至琏越说越没谱,偷偷掐了他的胳膊,示意他在现任女朋友面前提前任是一件不讨巧的事。他立马收了声,乖乖给大家添茶。   这一掐正巧被眼尖的叶潇潇看到了。叶潇潇大笑道:“爱情果然是神奇的,哥你娶了嫂子,改行乖乖做好学生。六哥交了女朋友,整个人就都不一样了。”说着她又看向叶至信,挑眉问:“五哥,你的真命天女什么时候出现啊?”   叶至信见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笑着睨了叶潇潇一眼:“你这个丫头,连哥哥也敢打趣了?我到等着看你会被谁收了去。哦,十有八`九会是姜家那个整日上蹿下跳的小子吧?我看他那个张扬的性格,恐怕不太得你爸欣赏。”   叶潇潇嘤咛一声,蹭到周霓川身边坐下,眼角眉梢都布满了羞涩。   樊长安没怎么出声,大概是因为心里装了许多事的缘故,他们说了这些笑闹的话,她并没有怎么听进去。叶至曦一直坐在她身边,他以为她是紧张,于是隔了片刻就要拍一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轻松些。   快六点的时候,周艳玲和叶至礼、乔然两口子,还有文景妍来了。   因为周艳玲是在场唯一的长辈,又是大伯母,所以一众人都是站得毕恭毕敬的迎接她。   周艳玲平日里是个比较严肃的人,但是这样小聚的场合,又稍微平和一些,今日更是一反常态,首先就挑出站得并不靠前的樊长安来,面露微笑的表示:“我说今儿你们怎么一个二个都笑的红光满面的,怕是因为有了新人来吧?长安,他们可有欺负你?如果谁拿你开玩笑了,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樊长安已经见识过周艳玲对自己的‘和蔼可亲’,但也没想到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关照自己,怔了一下。   叶至礼和乔然都因为周艳玲的话而持观望的态度,唯有文景妍因为先前遇到过樊长安和傅小影在一起,所以不愿意给她好脸色。叶至信几人也都僵了僵,叶至曦这时不好插话,于是最能活跃气氛的叶至琏很快反应过来,主动承认起莫须有的错误:“我这半年来在老婆大人的□下过的格外安分守己,好不容易来了个弟妹,才想着逗一逗她,就被伯母你看穿了,我的道行真是越休越浅了。”   周艳玲不知是听了叶至琏哪句话,眉头不经意蹙了一蹙,但又很快舒展开,笑道:“还是怪我来早了不成?”   叶至琏笑着说:“哪能啊,我是想着三哥怎么还没来呢。”转头看了叶至曦一眼,“还不赶紧打个电话问问到哪儿了,伯母都来了,他要不得空来,差人把我们保障好也是行的。”       ☆、再见(4)   叶至琏让叶至曦打电话催叶至谦这话音刚落下,叶至谦就来了。他虽然迟到了少许,但或许是性格使然,除了嘴上说了句抱歉之外,神色却是十分坦然自如。   周艳玲显然不大高兴,但一屋子人都在,她并不好对叶至谦说重话,只巧妙的跳过了这段,直接叫大家入座。   樊长安猜到叶至谦因为傅小影而与家人的关系不会太好,所以看到他与文景妍坐在一起却完全没有交集的时候,并不是特别惊讶。但不难看出的是,周艳玲待文景妍却是极好地,而且与待她这样的‘好’有着本质的区别。大概也因为周艳玲的特别关照,文景妍虽然与除了乔然之外的其他人都不太合拍,但丝毫没有被挤兑的不悦感。   叶至琏是无论在任何环境下都能活跃气氛的人,一入座就向周艳玲汇报起自己的蜜月行。他向来妙语连珠,时不时逗得一桌人笑的东倒西歪的。   叶至信想起之前打趣叶至琏与周霓川的话,于是重提旧事:“讲了这么多,最重要的造人行动成功没?”   周霓川虽然也见识过这几个自家兄弟说起话来口没遮拦的情况,但仍旧觉得不大好意思,故意狠狠睨了叶至琏一眼,示意他好好接话。   叶至琏可没什么脸红的,笑嘻嘻握着周霓川的手,大大方方说:“造人是好事儿啊。在座的要谋划这事的可不止咱俩。”   文景妍听了这话,只以为叶至琏要点自己和叶至谦的名,没想到叶至琏却是看向叶至曦和樊长安。   “你俩的性子感觉都偏静,若是生了女儿,我看还是随我家儿子一块带,我保准让她成为女王。”   樊长安一直没开腔,又因之前的话题没点到自己,所以全副精力几乎都是在偷偷的观察周艳玲,被叶至琏这么突地一点名,一时有些晃神不及。叶至曦历来低调,在家里也甚少成为话题的中心,眼下牵扯到了樊长安,他到十分沉着镇定,先是扫了周艳玲一眼,然后笑着说:“等我有了女儿,我天天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谁也不给多看。”   叶潇潇趁机向叶至礼和乔然抗议:“哎呦,叶惜朝这小家伙明明才六岁,可他就跟个小大人似的,我还是喜欢小姑娘,小姑娘可爱。”又催着叶至曦,“六哥,你和长安快些结婚,结了婚快些生个小姑娘给我玩一玩。”   乔然嫁进叶家快十年,周艳玲只稍稍动了动眉头,她就能懂其中的意思,所以叶潇潇这边的话音刚落下,乔然立马就说:“结婚这么大的事,哪是能催来的。你看老四和霓川,光是前期准备都花了三个月时间,还得挑黄道吉日。这可是人生中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的。”   叶潇潇完全没看到乔然眼里别的意思,又急着说:“我哥那是高调惯了,不把排场搞到最大,他心里痒痒。”   叶至琏却是聪明的,及时制止叶潇潇,嚷嚷着说:“怎么说话的呢?明明就是因为我交游广阔。”   叶至曦明白叶至琏一直在帮自己兜话,静静让自己的思绪顿了片刻,然后看了樊长安一眼,伸手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背,目光直视坐在对面的周艳玲,稍稍提高了音量,认真说:“我和长安没想过举办盛大的婚礼,我们只想离开北京,安安稳稳的在一起。”   在座的人除了叶至谦,虽然都在被告之叶至曦和樊长安在一起的时候都十分惊讶,但那一份惊讶包含的更多的是好奇与不可思议,好奇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不可思议他们如何能走到一起。而此刻,亲耳听到叶至曦以平稳的声音说出这样简短而不容置疑的话来,所有的叶家人都为之一震。   叶至谦对叶至曦的表现十分欣赏,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先于众人一步,今晚头一次主动与周艳玲搭话:“妈,今儿的小聚,您让老六带长安来,也就代表您是真心接纳她了吧?既然这样,不如等哪日爸有空了,一家人正正式式吃顿饭,把他们的事定下来。反正您的意思向来代表的就是爸的意思,应该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存在太大的分歧吧?”   周艳玲的威仪几乎没人敢轻易冒犯,整个家族也就只有这两年来翅膀越来越硬的叶至谦偶尔会拿话堵她,母子俩的关系十日有七八日都是僵住的。   文景妍最怕这样的情况,连忙陪笑说:“妈,至谦他的意思是。”   “至谦的意思我明白。”周艳玲出乎意外的没有生气,反而是含笑向焦急的文景妍投了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然后又特意看了叶至谦片刻,最后将柔和得出奇的目光投向叶至曦和樊长安,缓缓说:“年轻人自己的事,主要还是自己决定。我们做长辈的,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就是希望你们能留在北京。”   如果说叶至曦先前郑重其事表达自己意愿让所有人为之一震,那周艳玲的态度绝对是让人咋舌。   饭后大家散在房间各处三三两两说笑用茶点,叶至谦特意把叶至曦叫到一边问他:“你用什么威胁他们了?”   叶至曦对叶至谦是毫无保留的,认真否认:“没有。”   叶至谦蹙眉,他晓得叶至曦不会瞒他什么,所以疑心的只会是周艳玲,可往左前方望去,周艳玲还真是与樊长安、周霓川、叶潇潇四人坐在一处说笑。樊长安脸色并不太自然,相比之下,尤显得周艳玲满脸春风。他脑子里疑问重重,一时想不透,只能叮嘱叶至琏:“一天没得到爸的首肯,就轻易放松不得警惕。”   叶至曦点头,心里虽也疑问,但较之叶至谦的担忧,他明显要乐观一些。晚上在回去的路上,他问樊长安,刚才与周艳玲都聊了些什么。   樊长安看得出叶至曦今晚挺高兴,于是提起精神回答他:“说是明天有空一起去踏青。”   叶至曦很快说:“推了吧,我明天要忙,抽不出空和你去。”   樊长安也是没有这个打算,说:“好好姐约了我明天逛街,我已经说了不去。”停了片刻,又偷瞄了叶至曦一眼,若有所指的说:“你伯母好像挺好说话的,我说去不了,她也没有追问原因,只说以后这样的活动还很多。或许她是真的希望我们留在北京。”   叶至曦闻言一怔,借着停在十字路口红灯下的时间转头看着樊长安:“你想留下来?”   樊长安弯起嘴角,也不晓得究竟是真的要笑起来,还是因为这一晚有太多蹊跷的地方所以不得不用这样的表情来掩饰内心的疑问。她说:“他们个个都待我这么好,不计前嫌,更不计后果,如果我一意孤行要把你拐到别的地方,会不会显得我太矫情了?”   叶至曦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直说:“我们离不离开这里和他们对你好不好没有多大的关联。离开,是因为我们要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不能说完全不理会过去,但至少尽量避免与过去重叠。他们待你好,自然是最好的,他们若是待你不好,也不会影响到我,更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未来。”   樊长安停了叶至曦这话,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先前的语气的确有些怪异,于是对他真诚的笑了笑,又改口说:“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我们离开北京,是早就说好了的,怎么能轻易反悔呢?”   北京是一定要远离的。但在张好好看来,既然叶家已经知道了,那不如另选个条件好些的城市,至少别去喝西北风。于是在同樊长安选玻璃杯的时候,她几乎把南方稍好些的城市一一举了个遍,最后一本正经的问樊长安,究竟觉得哪个好,像是马上就要定下来去那个地方似的。   樊长安这时是个很好的听众,一声没吭的听完张好好的意见,然后半笑着说:“你地理挺厉害的啊。”   张好好听她打趣自己,不由得嘤咛一声,作势推了她肩膀一下,说:“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吗?你年纪轻轻的,干吗去那么偏远的地方,是打算弹钢琴给羊羔们听吗?”   樊长安没正式站好,被张好好一推,顺势就歪了身子,眼睛扫过橱窗外,刚巧看到孙阳磊和一位轻熟模样打扮的姑娘十分亲密的走过。   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不禁从心底里笑了出来。孙阳磊跟樊父那几年,一直都是单身。樊父虽然忙,但也挺关心他的个人问题,光是正式作介绍都有两三回,更别说平日里见到觉得不错的就当场说的。只可惜他像是从来没有上过心,所以单了这么些年。没想到反而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找到了意中人,可见世事都是说不准的。   她想着这些,心里越发的高兴,忍不住又多看了那姑娘几眼。大概是因为刚才看的是侧面,她又光顾着欢喜去了,这会儿待他们几乎是迎面说笑着走过来,她才恍然间觉得这个姑娘十分的眼熟。   她下意识撇过身子,不让他们发现自己,也就这一瞬,她想起这姑娘长得与安龄有六七成相似,没错了,是安龄的堂姐,安忆容。    ☆、再见(5)   陆柏怡觉得有些为难,并不是樊长安拜托她的事没法弄清楚,而是弄清楚之后她不太晓得究竟该怎么对樊长安说,所以愣是把原定昨天的见面推迟到了今天下午。实在到了拖不下去的境地,才不得已的采用了一种最能让人接受的说法向樊长安表述。   “孙阳磊和安忆容是大学同学。孙阳磊读书那会儿就追过安忆容,不过安忆容眼界高,两人一直都只是朋友的关系。后来安忆容出国,结婚又离婚了,前阵子才回过。其实吧,我觉得他俩现在能在一起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孙阳磊不介意安忆容离过婚,而且安忆容也都三十出头了,不比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兴许心气儿也没当年那么高了,发现有个人等了自己这么多年,不感动都难。”   陆柏怡说完这些,小心翼翼看着樊长安,盼着这样的说法会使得樊长安信服。   樊长安闷声哼笑:“孙阳磊给我爸当秘书的时候安忆容都看不上他,现在他几乎等于外放养老,安忆容得是有多感动才能有这样的反转?安家最是会见风使舵的,怎么可能容许自家人和犯了问题的人牵扯?总不会是他们已经得了消息,知道我和叶至曦的事了,又打算转变战略,从我这条线入手重新东山再起吧?”   陆柏怡被樊长安这一连串的反问给问住了,半晌开不了口。   樊长安自从前天撞见孙阳磊和安忆容在一起的画面之后早已经在心里盘桓过多种可能性,此刻与陆柏怡谈这事,更多的是确定心中的猜想。她定了定,尽量平静的看着陆柏怡,问道:“孙阳磊是不是调离了原岗位?”   陆柏怡没料到樊长安会问这么棘手的问题,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如实告诉她:“调到县政府了,不过没有委以重任,也是个闲职,待遇那些没有什么变化。我打听过了,是正常的人事变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樊长安冷笑:“原来还有人比他犯的错误更严重的吗?会沦落到去接替他去守那种什么都没有的仓库?真是峰回路转。若是被他原先的同僚们知道了,肯定会羡慕他的好运气。”   陆柏怡怕她会太极端,劝她:“这里边的事情不一定就是你猜想的那样,也许是他别的什么亲戚帮了忙。你若真是为了这个而钻牛角尖,我到要考虑是不是该把这情况也和叶至曦说一说。他那人虽然不喜欢吭声,但心思却是缜密的,想来会比我们看的通透些。”   樊长安立马反对:“他最近工作特别忙,每天睡五个小时都难。”   陆柏怡颇有些无奈的看着樊长安,说:“不告诉他也行,除非你答应我不再细究孙阳磊的事。”   樊长安闻言未动。   陆柏友又接着说:“他只是个生活秘书,作用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大。也许他恰巧在自己最灰暗的日子里重遇了曾经的阳光,这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啊。你不也遇到了叶至曦吗?总不能以为叶至曦对你这么好也是藏了什么目的的吧?长安,我们不说远的,就这几十年来,冤的、假的、错的,这些事例还不够多吗?有几个能真正翻过来的?樊叔叔过世,你难过是正常的,可我相信,如果他泉下有知,一定不会希望你再为了他的事而伤神。这大半个月,你面对叶家,压力肯定是不小,但风雨过后才会有彩虹。属于你和叶至曦两个人的彩虹,难道你想毁了它吗?”   樊长安被陆柏怡的话触了一下。她明白陆柏怡是不希望她活得太辛苦,所以才在言辞上多有修饰,可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风雨过后的彩虹,她已经不晓得是否还真的存在,亦或者那本就如海市蜃楼一般,只存在被蒙蔽的双眼里。   此刻,她是答应了陆柏怡不再对孙阳磊和安忆容的事刨根问底,事实上,她亦没有再去找孙阳磊的必要。因为没有人会承认自己不光彩的一面,更不会有人在做了见不得光的事情之后还仍人重提。   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如沧海一粟。扳不倒叶家,更不可能为樊父的过世而推翻什么,甚至还要对叶家的关怀表现出感恩戴德。她是欠了他们什么吗?不,她才是债主,才是真正应该让他们感到歉疚的源泉。所以是基于这样的原因,以周艳玲为首的叶家人才会对她过分的关怀么?所以他们是想补偿,觉得她可怜,觉得她已经不具备任何的攻击力?所以是想上演一幕先将她打入深渊,然后再给条井绳让她慢慢爬上来的戏码吗?真的可笑,她已经沦落到需要别人可怜的地步了?还是说,她应该感谢樊父的被过世?如果没有这一出,她和叶至曦永远都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人?   眼看着就要进入到夏天,可为什么会觉得这般的寒冷?西北的风沙想必也一定是分外伤人的吧?   推辞了踏青,隔了几日,周艳玲又打电话来问樊长安有没有时间去品茗。   叶至曦格外紧张让她单独赴约,所以主动表示让她随便找个理由回绝。她一反常态,说服叶至曦:“推的了一次两次,推不了一辈子,她这样客气,我也不好失了礼数。反正又不是我和她两个人,不是还有你几位嫂子和叶潇潇吗?”   叶至曦自然是乐于见到这样的推进,但还是在出门上班前告诉她:“如果不习惯,下次就不要去了。”   她答应了好。然后在衣柜里选了件水红色薄丝外套,白色裤子,然后把已经日渐长长的头发用明黄色发箍从前往后固定住,等出门的时候,穿了双金色坡跟单鞋。   大约是她今日的大半与往日低调的着装有很大的反差,来接她的雷秘书也不由得微微怔了怔,十分客气的夸她:“樊小姐今天看着很精神。”   她难得对雷秘书露了笑容,抬头看了看瓦蓝色的天空:“不能白费了这样的好天气。”然后若有所指的看向雷秘书:“你说是吧?”   雷秘书已然看出她有些异样,但还是一如往常的笑了笑,然后打开车门请她上车。   兴许是因为工作日,也有可能是早已清了场,临湖的古朴茶馆顶楼除了周艳玲几人却也没有其他闲杂人。   樊长安到的迟,原想着是要说些抱歉的话,结果临风而坐的周艳玲看到她来了,很是友好地向她招手。   叶潇潇最是热情,快步走到她跟前,一边拉着她往深处走,一边指着湖面几只奋力往前滑动的龙舟,说:“我们正在打赌,看哪只龙舟能最快到终点。”又详细说:“伯母和三嫂看好橘红色那只,二嫂和四嫂觉得绿色哪只会得胜,我就说船头悬了颗包菜心花样的最有潜力。你也来看看,到底哪只最有希望。”说罢,已经把樊长安拉到楼台最外延处,好让她看清楚现在的战况。   乔然今日是专门请了假来的,见叶潇潇有此举,笑着说:“连茶也不让长安先喝上一口就急着让她观战,其实你是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想邀个人作伴吧?”   叶家儿子多,女儿有仨,但正儿八经说起来也就只有叶潇潇一个人是养在跟前的,所以即便在连叶至信都不敢轻易主动开腔说话的周艳玲面前,她却十分自如。先是朝乔然噘了噘嘴,然后拉着樊长安坐在周艳玲对面的太师椅上,又告诉一旁穿着藕色旗袍的姑娘:“沏宋种单枞。”   樊长安不禁蹙眉。她不太惯喝茶,尤其高二就出国留学,更是谈不上对品茗有什么特别喜好的,到是樊父从前爱喝茶,尤其爱宋种单枞。家里多的也是这种茶,她后来跟着喝一些,只觉得这茶除了因茶树是几百年前留下的,茶叶精贵难得,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乔然兴许是知道她蹙眉的缘由,笑着告诉她:“妈知道你是喝这茶,前两日专门让人找了来的。你若是今儿没来,一会儿也是要送到家里的。”   樊长安已经不再对周艳玲这种不寻常的做法存有什么犹疑,大方接受了这好意,分外礼貌的对周艳玲说:“夫人对我实在太关爱了。”   樊长安与周艳玲这是近日来第三次见面,头一回她不明情况,称周艳玲为夫人是在情理之中,可上次家庭小聚,她因着叶至曦的缘故,跟了叫了周艳玲伯母,这会儿又改口称夫人。周艳玲眉角明显露出了一丝诧异,原本含笑的眼睛也突地敛去了什么,看了她片刻,又很快恢复温和的表情。   乔然没想到樊长安会表现的这样生分,又因这生分是她先挑起来的话头,脸面上有些尴尬。   文景妍一直对樊长安没好感,见她这般,心里到十分高兴,故意添话说:“知道妈关爱你就好。下次别摆什么架子,还要我们这么多人等你。”   这点问题道真不是樊长安的事,所以雷秘书趁着帮忙端茶到樊长安跟前的机会,解释说:“是我去晚了,没想到路上会塞车那么久。樊小姐是早就准备好了,等在家里的。”   文景妍瞟了雷秘书一眼,周霓川适时指了湖里那几条龙舟,故意大声说:“哎呀,竟然是紫色那船拔得了头筹。”   叶潇潇最是激动,整个身子探了大半个出去张望,见结果真是周霓川说的那样,故意回头噘着嘴对一众人说:“竟然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真是失算。”   周艳玲一笑,扫了一眼桌上各式各样的点心,对叶潇潇说:“没来的时候总嚷着说这里的点心好吃,来了又不见多吃几个,点了这么一大桌,你是都打算带回去不成?”   叶潇潇笑嘻嘻拿了金丝蛋挞塞到嘴里,嚼了两口,又觉得光自己吃不行,忙着给樊长安也拿了一个,待到费劲的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认真说:“这个一定得合着茶一块儿,不然太噎人了。”   樊长安吃东西不似叶潇潇那么馋嘴,小小口吃了些,亦是因为没有什么胃口,放下剩下的小半个,只能端着茶时不时啜两口。这茶的确是好茶,有浓郁的蜜香,又夹杂些旧情,让人心里生出无限思量。   说是品茗,实际也就是自家女眷聚在一起话家常。   周霓川因与叶至琏新婚,围在身上的逗趣话题比较多。兴许又是这样的恩爱触了文景妍的禁忌,三两句话里总是带些刺儿,让气氛变得有些怪异。正巧茶楼老板得了许可来拜会周艳玲,周艳玲起身往别处去,又点了文景妍的名,让她随着一道。   乔然是最识大体的,等周艳玲和文景妍走开了,就笑着对周霓川说:“你三嫂她近来精神不大好,医生说有点抑郁症的倾向。她说的那些花,也不是本意,你千万别忘心里去。”   周霓川本就不是什么世家大小姐出身,以前接触过的人比文景妍难相处的比比皆是,哪里会计较这些,只笑着说:“都是一家人,不说这些。”   乔然很是喜欢周霓川这种性格,笑了笑,又看了看和周霓川一样半倚在木柱旁的樊长安,重复说:“对,都是一家人。”   樊长安没对乔然这明显有含义的话做出任何回应,撇头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阳光太夺目,她眯着眼睛仍觉得有些目眩,身上没有太多的不适,唯有脑子里胡乱闪过许多画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层层叠叠摞在一起。从前那条因为被阳光照亮的路又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该往哪里走?走下去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叶家儿媳妇’这五个字仿佛在眼前朝她挥着热情的双手,而‘樊家女儿’这四个字却透过缝隙一点一点占据了她的视线。在运命中旅行的人,究竟该怎么停顿下来?    ☆、再见(6)   也许是日头毒,心里又压着事,樊长安才站了没多久就觉得头有些发胀的难受。   叶潇潇十分照顾她,主动扶她去里间的竹摇椅上休息,又开了两扇窗,告诉她:“有南风,吹进来一些能透透气,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先在这儿睡着。一会儿我妈和五伯母过来,她们大概是要打牌的,等开正餐了,我再叫你。”   樊长安确实不舒服,躺在竹椅上,向叶潇潇说了好,就懒得再吱声,也没过多久,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可她睡的并不安稳,梦魇缠身,时而清醒些想起身,又觉得乏力,像是俗称的‘鬼压身’,做再多的挣扎都是无用功。最后竟是在脑海里浮现出樊父被人锁住手脚,强行带走的画面,她猛地抖动了四肢,终于睁开眼来。   风正吹得木窗咯吱咯吱作响,凉飕飕的刮在她布满细汗的前额,一颗心狂跳的厉害,像是一不留神就会蹦出来一般。   屋外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她因为刚才经历了梦中的混乱而听不太清,努力定了定神,才辨认出是乔然和文景妍在楼台靠近这屋子的地方说话。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但有些话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霓川她是不计较,可传到老四耳里,到底也是你这个做三嫂的不对。老四和至谦的关系你不是不清楚,你这样把他身边的人都一一得罪了,到头来又能有什么好处?”   文景妍冷笑:“我以前小心翼翼的把他身边的人都讨好了,结果还不是一样?他是多看了我一眼,还是多问候了我一句?”   乔然静了片刻,语重心长的劝她:“要说以前,你千万件事都没错,唯一错的就是把孩子做赌注。不是我说你,你自己也该知道那孩子来的有多不容易,你就是再恨,再有一万个理由,这一步也是走错了。不过那是过去的事了,你要清楚爸妈现在都是站在你这边,至谦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正面忤逆爸,你别四处树敌。”   文景妍音调不由得提高了几分:“他不敢忤逆爸?他要是不敢,怎么可能会背着家里帮老六?要不是樊长安去医院和明澈撞上的时候正巧被安龄看到,要不是安龄对樊长安格外留心,你以为老六不会悄悄带着她离开北京吗?我看他们两兄弟根本就是同声出气,樊长安和那个女人都是一路货色,专门破坏别人家庭。”   乔然见她这般激动,连忙把她往外拉了两步,蹙眉说:“你小心声。”又告诫她:“妈现在对樊长安的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怎么就这么糊涂?”   文景妍不屑:“对她好?你认真想想,妈怎么可能会真心对她好?她爸出了那样大的事,所有人都恨不得跟她家划清界限,更别说是咱们家了。妈向来与爸保持一致,爸那么重视老六,容得了他的前途就这么被打上不清不楚的烙印吗?他们想在一起,简直比登天还难。”   乔然不赞成文景妍的说法,悄悄告诉她:“我听至礼说,妈已经跟爸说了老六的事,爸没有反对。”   文景妍不信:“不可能。”   乔然继续说:“如果爸不同意,你觉得今天妈会叫她过来吗?”   文景妍仍旧不信:“妈只是还没想到怎么把她打发走。”   乔然沉了沉气,说:“我起先也觉得事情挺蹊跷的,可后来听说了些事,兴许,兴许爸是想补偿她,毕竟爸从前和樊家的交情是不错的,现在她家只剩了她和她哥哥,没有必要非把他们逼到绝境。”   樊长安一直静心听着乔然和文景妍的对话,直到乔然说到这里,她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激动,差点就要冲出去追问乔然究竟是听说了些什么事。   文景妍也十分好奇,追着问:“你听说了什么事?”   乔然没有细说的意思,只再次叮嘱文景妍:“反正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她嫁进咱们家是十之八`九的事情,今后少不得要碰面。以爸对老六的喜欢和对她的补偿心理,只怕她的地位不会低,你还是别招惹她。”   补偿心理?樊长安顿时觉得自己被棒子喝了头,痛楚不计,最清晰的感觉莫过于世事弄人的无奈与辛酸。   她是该接受他们仁慈的施舍吗?感激涕零的接受?可她宁愿他们要挟她,甚至暗里地下手段除去她,也不愿意听到这样的事实。   门外的絮叨声早已漫漶散尽,可那一声声、一字字,早已融进她的骨血,牵动她每一个细胞,每一次痛的感知。她总以为没有什么比失去樊父的那一刹那更让人难过的了,却原来,真正难过的时候才不过刚刚开始。   叶潇潇果真是等到开餐了才来叫樊长安。先是轻轻扣了扣门,然后细声问她:“长安,你醒了吗?该吃饭了。”   她最后迎着风深深吸了口气,又毫不保留的呼了出来。应了叶潇潇:“我马上来。”   叶潇潇的妈妈彭阿姨常年跟着叶荣觉在南方,平日又甚少参加活动,所以还是头一次见到樊长安。彭阿姨和叶潇潇性子差不多,对樊长安的善意一点不保留的表露在脸上。叶至信的妈妈喻素芳也是个好相处的人,尤其在周艳玲的示意下,对樊长安都极好。   樊长安心里想得多,没太多精神与人假意相好,吃过饭就表示下午还有些事,要早点回去。   文景妍觉得她十分不识抬举,把刚才乔然劝自己的话全部抛到脑后,说:“长辈都没离席,你怎么这么不知礼数?”   樊长安睨了文景妍一眼,虽不愿与她发生纷争,但这样也足以表示对她的不满。   乔然觉得头疼,想要调停。却听到周艳玲很快说:“你有事就走吧。”又叫了雷秘书,“你送樊小姐回去。”   樊长安不喜欢雷秘书总跟着自己,步子走得非常快。雷秘书受了令,不得不快速跟上,一定请樊长安坐车回去。   樊长安本就有些赌气的意思在里头,不愿意被人制约,头也不回的快步往前走。   雷秘书没法子,只能和司机一路跟在樊长安后边。   樊长安本就有些不大舒服,又是刚吃完饭,走的过快,被人这么在后面跟着,脑袋和心口越发觉得难受。出了路口,突地就转头往回走到雷秘书那辆车跟前,十分不悦的冷声道:“你们是在监视我吗?一定要这样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现在要回家,不需要你们送,你们马上离开,离开我的视线。否则的话,我马上给你们尊贵的夫人打电话,说你们意图撞死我。”   雷秘书跟了樊长安半个月,头一次见她情绪如此失控,连忙解释说:“樊小姐,我们只是想送你回家,没有别的意思。”   樊长安头都快炸了,咬了咬牙,狠狠说:“我不要你们送,不要你们跟着,你们马上走,马上消失,我看到你们就觉得做作,觉得恶心。你们每天对着我这样演戏不觉得累吗?不觉得可笑吗?还是说,你们觉得我根本就是个可怜虫,都是在可怜我?”   雷秘书没料到她会发这样大的脾气,刚一开口解释:“樊小姐,我。”   樊长安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大吼道:“滚,你们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雷秘书被震住了,失了片刻神,急忙让司机掉头离开,又对樊长安说:“樊小姐,您别生气,我们马上走,马上走。”   樊长安大口喘着气,眼睛一直盯着那辆黑色的轿车,直到它终于驶出自己的视线,才沉沉舒了口气,浑身上下的力气去了一大半。她闭眼静了片刻,努力让自己已经胡乱打转的大脑保持冷静,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天气这样好,街上的行人也都不由自主的放满了脚步,只有她一直急急的前行,不晓得为了什么,更不晓得前面有什么,仿佛只有这样急切的走着,才能暂时忘却。而周身的所有力气都在一点一点的蒸发,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双脚越来越轻,唯有大脑发沉,最后终于失去平衡,重重跌在地上。   樊长安是在医院病房里醒过来的。因为是普通病房,屋子里摆了六张床,小孩的哭闹声和男女的争执声夹杂在一起,吵得她头有些发胀。   小护士见她睁了眼,到也关心的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她没弄清楚状况,不由得又眯了眯眼,然后缓缓睁开,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护士耐心不错,给她解释:“你晕在医院附近的大街上,是被我们出诊的医生带回来的。没什么大碍,就是气火攻心。”又添了句:“没给你打针,所以不收你钱。你把那杯水喝了吧,解解渴,也解解乏。”   樊长安只记得晕倒前的事,见小护士说的有板有眼,很自然的信了她的话,于是端着小桌上的水喝了一大口,然后起身穿鞋。刚才的晕眩感的确弱了很多,她对小护士说了谢谢,然后缓缓走出病房。   她与这家医院到十分有故事,以往有病痛多数是来这儿,后来樊父病了,也是这里的派的医疗小组,现在随随便便晕在路上也能被送进来。也不晓得算什么缘。不过她刚才晕倒在大街上,身体竟是不堪一击到了这种地步,往后的暴风雨若是来的再激烈些,她岂不是会当场休克?想到这里,她不禁无奈的笑了笑,走出连接两栋大楼的交接点,刚想往大门方向走,就看到叶至曦和海夏两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觉得自己大约是因为头晕的厉害,一时认错了人,伸手揉了揉眼睛,又睁开来往那边看去。   若说把相似的人看作是海夏还有可能,但这世上是再也不可能有和叶至曦如此相似的人了。她心里一惊,怔怔看着他们进到电梯,亮的刺眼的电梯门合上的刹那,她只觉得那种绕人的晕眩再次袭来。    ☆、再见(7)   轻轻关上病房的门,海夏总算大大方方呼了口气,抬手抚了抚胸口,扬眉看着叶至曦,说:“最害怕就是来探病,尤其是像薛涧这种乐观得比没病的人还要开怀的病人,生怕提到点什么不该提的突然就触动他隐藏在深处的细微神经。”   叶至曦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又说:“可我见那位童医生在里边,他应该是很高兴的。”   海夏眉开眼笑的说:“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虽然目前据我所知,他还处在单恋,但有个盼头对于要接受开颅手术的人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   叶至曦耸了耸肩。两人已经走到电梯处,伸手按键,他说:“我一直觉得医生应该是不会生病的。”   海夏歪着脑袋看他,笑道:“如果是这样,大概人人都愿意当医生了。”想了想,又说:“前不久医院还有位经验丰富的脑科医生突发脑溢血过世了呢。”说完,她十分注意叶至曦的反应,可见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顿了片刻,继续说:“那位医生生前救了很多人,所以过世那两天上了热门微博。他还给樊小姐的父亲做过手术,可惜没成功。”   叶至曦这时才蹙了眉,侧目看着海夏。   海夏眨眼:“你平时都不上网的吗?哦。不过就算看了,也不一定知道是他。”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叶至曦没动,海夏也没敢动,可眼见着电梯门又要合上了,她连忙伸手再次按键,然后催他:“不走吗?”   叶至曦缓了缓神,跟着海夏走进电梯。   海夏并不晓得樊长安没离开北京,静了一会儿,才试着问了句:“和她有联系吗?”   叶至曦先是一怔,而后才明白海夏指的她是谁,到没有过多的犹豫就告诉海夏:“她没走。”   海夏明显听出他说这三个字时声音里的愉悦,再不用他多描述‘她没走’之后的内容,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大概。她觉得这是好事,无论他们的前路如何,至少对叶至曦而言,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可她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像是小时候偷偷珍藏了电影券,结果去到电影院之后却被告之电影已经下线了。   她到也不是想强求什么,或者更确切的说,对叶至曦这种人来讲,强求是最行不通的办法。她只觉得或许日子长了,他会慢慢忘了樊长安,等到那个时候,她再时不时的在他面前晃一晃,兴许多晃几回,也是能日久生情的。可惜他们之间终究是少了点缘分,但好在她还不是那么爱他,只是有点喜欢,一点点而已,想来要抽身离开并不会太难。所以她很快把湿润了眼眶的那一股热流生生逼退了回去,在电梯到达之后,轻快的蹦出这个密闭的空间,扬着一如既往的笑脸对他说:“谢谢你送我来医院,也谢谢你来看薛涧。”   叶至曦没太注意她在电梯里的细微变化,只说:“薛医生上次帮了我大忙,来看看他是应该的。”   海夏笑着点了头,很快指了另一幢办公楼:“我预备去叨扰我爸,就不送你了。”   叶至曦说好。   海夏又点了点头,然后一边朝他挥手,一边往与他相反的方向离去。   叶至曦朝她挥了挥手,正好从侧对面的大镜子里看到自己后方有人盯着他看。他蹙了眉,但没动声色,转身往大门外走,直到走到停车场快到自己的车停放的位置了,才突地转了方向,朝着与自己的车距离十米外的那辆黑色轿车快步走过去。完全不给车里的人弃车的机会,直接拉开后座的门,严肃的问道:“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车里的人是叶家的生活秘书,姓杨,被撞破之后虽然尴尬,但还算镇定,只说:“叶处,夫人找您。”   叶至曦听杨秘书回答的这么快,也不好发火,稳了稳情绪,问:“夫人今天不是有活动么?找我干什么?找我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还要你们专门跟着我?”   杨秘书这时更加镇定了,只一句讲叶至曦的反问堵了回去:“这都是夫人的意思,还请叶处您走一趟。”   叶至曦明白再问下去也是徒然,又联想起今天樊长安单独赴约,不知道是不是出了状况,于是很快走开两步,拿出手机拨樊长安的号码。   樊长安的电话干响了许多声,但所幸最后还是接听上了。他不明了情况,也怕问错了会引起她的不安,于是捡了保险的问题问她:“吃完饭了吗?”   樊长安那边十分安静,似乎是顿了片刻才告诉他:“已经吃过了,我马上就到家了。”又问他:“你工作忙完了吗?”   他本没觉得同海夏来医院探望薛涧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但周艳玲马上要见他,还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他不愿意她担心,于是说:“还没,可能要晚些才能回家。”   她“哦”了一声,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问她:“今天和她们相处的怎么样?”   她回答说:“挺好的,你伯母还专门给我备了一盒茶叶。”想了想,添了句:“是我爸以前最爱喝的单枞。”   他也“哦”了一声,说:“那等我回来,你给我泡一杯尝尝。”   她说好,又说:“我快到了,先不跟你说了,你忙吧。”   他挂了电话,重新走回到轿车边,杨秘书已经出来毕恭毕敬的站好了,只等着他一转身就立马对他做了‘请上车’的手势。   他不由蹙眉:“我开了车。”   杨秘书挪了挪身子,给他让出一条更为宽阔的路来,说:“夫人交代的。”   他疑心加重,但总算在叶家生活了这么多年,所谓紧要的、不合常理的事林林总总加起来经历了不少,所以没再扭捏,上了车。   一路上杨秘书没出声打扰他,他也懒得问究竟,反正问了十有八`九是得不出什么答案的。他只在心里对可能出现的情况条分缕析,却没想到车最后行驶的方向竟是近郊山脚下叶家多年前的老房子。   因为这里离市区较远,虽然环境极好,但毕竟人烟稀少,所以这十年来,除了叶荣恒偶尔来过过周末,叶家上下几乎没人主动来。行到院子入口处,车被站岗的哨兵拦了下来,杨秘书下车进行交涉,哨兵回岗亭打了电话,得到确认之后才给放行。   叶至曦终于觉得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颗心也紧张起来,待轿车行过百来米的绿草地停在红砖洋楼外,他很快下了车,也不用杨秘书领路了,直接往里屋走。   周艳玲刚巧和几位穿了白褂子的医生从二楼下来,见叶至曦急匆匆进来,回头细声交代了医生几句,然后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去偏厅。   他心里猜中了七八分,一贯的沉稳劲儿都不见了,来回踱了几步,等周艳玲一进偏厅,立马迎上去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周艳玲脸色并不阴霾,先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才平缓的告诉他:“前两天已经动过手术了,情况还算稳定。”   他很惊诧:“前两天动了手术?怎么没通知我们?”   周艳玲挥了挥手让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他对面的沙发椅上,说:“你两个哥哥嫂子也是不知道的,连定了今天去品茗都没改动,就是怕你们担心。”她看了叶至曦片刻,继续说:“一直都是这个老毛病,前些年动了手术,好了一阵子,可这一两年事情太多,气也气了,累也累了,挤压到这几天,实在不舒服了,他才知道要请医生看一看。好在是看了,不然再拖下去,只怕搭再多的桥也是没用。”   叶至曦‘嗖’的起身:“我去看看。”   周艳玲摆手:“急什么。他刚吃了药,睡下了。你先陪我说会儿话,等他醒了,你再陪他吃点东西。”   叶至曦又重新坐下。   周艳玲微微叹了气,说:“你二哥不在北京,不能常回来,二嫂要上班还要照顾孩子,三哥是个不听话的,只会惹人生气,三嫂近来精神也是不好。家里有点什么事,我们能指望的也就你一个。你向来得你大伯喜欢,他今早醒过来,就说了想见见你。”   叶至曦点了点头。   周艳玲又说:“你和长安的事,我和你大伯考虑了很久,最终是决定不反对。她父亲犯的错不应该加在她身上,何况她们樊家也是老革`命,不容易。但最重要的是,我们都老了,不希望你离开我们身边。”她说着,眼眶有些湿润,看叶至曦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柔和起来:“你从六岁开始跟在我们身边,不比那三个哥哥跟在我们身边的时间短。你不像他们那样招摇,做事稳健,又肯真正花心思,你大伯每次在别人面前提起你都是很高兴。其实你毕业前,他就给你安排好工作了,但你说你想下基层锻炼,他立马就同意了你的意思。他说你是个好苗子,是咱们家的希望,一直这么走下去,肯定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你同意从海拉尔回来,他特别高兴,他想好好栽培你,你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你和长安在一起,对你的未来,甚至对我们家肯定会有一定的影响,但我们更不愿意你远离我们。长安是个好姑娘,她对我有防范之心,所以我劝她留下,她肯定是不愿意的。你既然能走进她心里,对她而言肯定就是特别的。我们的态度你们应该都很清楚了,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劝一劝她。”   偏厅外是一片竹林,山下的风不比上头的大,但一阵一阵刮过来,也让那些翠绿色的高杆微微弯了腰。叶至曦似乎听到了许多声音,有风声,有风过树干之间的呼呼声,还有一个声音,是回荡在这个巨大而古朴宅子里的。像是童年嬉笑的声音,又像是稍稍长大而临风大声呼喊着‘爸爸妈妈’的声音。   叶至曦一直在叶荣恒卧室外的小客厅坐着,直到快七点了,叶荣恒才醒过来。   叶荣恒是晓得叶至曦会来的,所以没太意外,先是问他:“吃过饭了吗?”   叶至曦摇头。周艳玲立马吩咐杨秘书:“看粥熬好了没有?”   叶荣恒已有照看的护士扶着坐起在床上,脸色虽然不大红润,但也不苍白,他笑道:“我喝点白粥还行,他哪里受得了这么清淡,炒两个菜上来。”   叶至曦认真看着叶荣恒,眼眶都润了起来。   叶荣恒摆手笑道:“别看我现在躺在床上,明天下午还要去参加峰会呢。精神好得很,就你伯母瞎担心。”   周艳玲走到床边,帮叶荣恒把被子往心口拉了拉,含笑道:“是是是,就我瞎操心。一会儿让至曦与你下两盘棋,看你顶得住顶不住。”   叶荣恒生平就爱养鱼和下棋,一听这个,倒有些了劲儿,看着叶至曦说:“还真是有一阵子没和你下过棋了。”   叶至曦见他高兴,于是说:“我就盼着您指点我一二。”    ☆、再见(8)   樊长安第三次猛地醒过来是在凌晨四点十分。   她之前拿着遥控器把所有的台轮换了四五次,最后实在寻不到一个可看的节目,上床睡觉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只好拿了耳机塞住可能会被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钻入的耳朵,听些舒缓情绪的音乐,渐渐迷瞪过去,等音乐一结束,她立马又醒了。屋子里的落地灯开到最亮,她发怔一般盯着光亮的源头,然后决定做仰卧起坐。   她一直不太爱运动,加上弹钢琴,往往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原以为做上三四十个仰卧起坐大概就会累了,没想到把脑子放空,让自己的身体纯粹机械式的上下起伏,数到第八十九个,她才终于没有力气再起来,也终于再一次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这会儿再次醒过来,她觉得有些头疼,不再勉强自己躺在床上,披了件外衣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周艳玲特意让人寻来的茶叶她带了回来,此刻正安安静静伫立在茶壶边上。那木盒子是黄花梨底勾勒了金色花字,只有巴掌大,装的茶叶不算多,但兴许是这样的包装,所以让它看起来格外的精贵。   她伸手触了触那盒子,又发了片刻呆,最后用烧水壶添了小半壶凉水放到火上。水开得快,又是这样的夜深人静,沸腾起来的嘶嘶声格外刺耳。她却像是反应慢了半拍,缓缓关了火,从橱柜里拿出茶杯,放了一大把茶叶,然后用滚烫的热水冲开它们。   茶香很快肆意开来,她静静看着那些上下沉浮不定的茶叶,想起叶至曦给她打电话说工作没忙完,晚上不回来了。   她知道他事情多,也理解他的工作,可他们在一起这段时间来,除了他去学习的头一天晚上,每天无论多晚,他都会回来。她不愿意臆想他反常行为背后的原因,可她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大脑里不断回放他和海夏在一起的画面。他们看起来那样登对,从相貌到清白的家世。   她实在应该问清楚他原因,可她才试着问了他有没有忙完工作,他却给了她与事实相反的答案。她不该怀疑他,从他们重遇开始,他一直都是毫无保留的付出,或许他有他的原因,有他的理由,不便告诉她呢?是了,她只能不断这样说服自己。他那么爱她,怎么可能对不起她?   她在脑子里定了定这个想法,然后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因为放了太多的茶叶,茶味十分浓郁,她不禁自嘲的笑了一笑。如果樊父泉下有知,看到她此时此刻饮的是叶家人给的宋种单枞,会是做何感想?十有八`九会恨她的不争气吧?她这样轻易的接受了他们的施舍,等同于轻易原谅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和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同桌欢声笑语?怎么可以丢弃二十多年的自己?可叶至曦该怎么办?他一天比一天深入她的内心,她一天比一天离不开他。所以他们一定要离开北京,离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再也不接受他们的虚情假意。   她想到这些,头又开始疼起来,大概是休息的不够,眼睛也开始发胀,脑子里涌出许多画面。她急着往卧室走,刚一碰到床沿就很快蜷下身子,缩在床铺一角。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最后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樊长安这一觉睡了很久,醒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厨房里有菜刀细细擦到砧板的声音。她揉了揉太阳穴,想揉散昨晚合眼前那些凌乱的画面带给她的冲击感,但这仿佛是一件徒然无用的事情,她只要一闭眼,就会跳出各种过去发生的或未来可能发生的不切实际的臆想画面。   她觉得这可能是昨天晕倒在街上的后遗症还未好全,不再纠结它。她起身先往厨房方向走了两步,看到是果然是叶至曦在里面忙碌,于是很快折回来洗漱,对着镜子搓了搓手脸和眼脸部位,尽量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整夜失眠的人。   再去到厨房,叶至曦在认真切姜丝,因为是新姜,味道散在空气里很好闻。樊长安觉得自己似乎清晰了一些,又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张开双臂从叶至曦身后环抱住他。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问她:“你昨晚几点睡的?竟然可以到十一点才起床?”   她好脾气的承认:“我一个人睡,有些害怕。”   他怔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刀具,转身看了她片刻,然后用手肘把她拥在怀里,抱歉的表示:“我昨晚应该回来的。”   她生怕自己会因为他的话而将那些臆测全盘涌回到脑子里,急忙说:“没关系,工作也很重要。”又急着问他:“我好饿啊,中午吃什么?”   “丝瓜煮鱼头。”   她“嗯?”了一声:“新菜谱啊?从哪儿学的?”   他没好意思说是昨晚请教了叶家的厨子,于是借口说:“有个同事说他老婆经常做这个,我听了觉得有点意思,就问了做法。刚巧回来见菜市场有新鲜的鱼头,就想着拿你当白老鼠。”   她听他说着这些,精神不大集中,想起昨天对雷秘书发的脾气,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他:“我昨天对雷秘书发火了。”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转变话题,松开手肘,看着她,十分理解的询问:“她惹你生气了?”   她摇头,想了想,说:“其实也不能怪她,只是我不喜欢总被人跟着,而他们总给我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不过我后来想,等我们离开北京,应该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她这样随意的提及离开北京的事让他不由得怔了一下,进而想起昨天周艳玲还让自己劝说她留下。他一直是怀抱着远离叶家的想法,但昨天见到叶荣恒,发现那个在他心目中高大而精气神十足的伯父已经日渐老去,一旦褪去身上那层光环,也就只是一位上了年纪、需要人照顾的老人。   他父母早逝,自小由叶荣恒和周艳玲照顾,他并不是喜欢把感情挂在嘴边的人,但对他们两人确实真正打眼底里敬爱的。原本和樊长安的事,他预以为他们会反对,连逃开这个家族的打算都做了,可在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不但没有打压,反而是真心诚意的邀请樊长安融入这个家庭。他怀疑过他们的动机,但事实看来,比起家族内部出现大混乱和分离,他们更愿意接受樊家的女儿。   只是,这样的话,他该怎么同樊长安说?   政`治的纷争从来没有真真正正的对错之分,可敌对的双方怎么可能轻易放下得了仇恨?他一个置身在权`谋争斗之外的叶家人都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才打动她,他的家人,他那些与她父亲相对而立的家人,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她真正放下戒备?   他头一次觉得为难,再次用手肘把她拥到怀里,下颚抵住她的前额,放低了语气:“伯父最近身体不太好,离京的事,我们迟些再和他说,好吗?”    ☆、再见(9)   樊长安不太愿意和李崎提及自己与叶至曦之间就离京这个问题似乎产生了些许的分歧。李崎这人热心,但容易头脑发胀,原本简单的问题,到了他那里,只会越闹越复杂,所以她只能和陆柏怡说一说。   陆柏怡的消息历来灵通,等她叙述完情况,很快告诉她:“叶伯伯最近身体好像是真的不太好,都好几天没上新闻了。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因为。”话到这里,陆柏怡急忙刹住车,飞快瞥了樊长安一眼,见她脸色果然沉下来,改口说:“他年纪那么大了,有个什么病痛之类的很正常,何况前些年心脏还动过手术,当然不比那些每天打打太极、爬爬山的老头儿身体好。这人一老,就都盼着亲人在自己身边,其实就是怕寂寞。你看我妈,当初死活不同意我哥和我嫂子,害得他们天人永隔,结果现在比谁都疼童瞳。你也别想太多,他们家不愿意他离京,这是很正。”   樊长安不愿意考虑其它的可能性,打断说:“我不想留在北京,更不想隔三差五的见到他们家的人。”   陆柏怡一口气泄了一半,叹声说:“好吧,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也得理解理解叶至曦的心情。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在你身上,好像从来也没要求你干什么,你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他,非要节后就离京吧?那样的话,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   樊长安低眉,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轻声说:“我没说一定要节后就走。我只是不想再见到他们家的人。我讨厌被施舍的感觉,更讨厌他们每个人的笑脸,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爸爸的离开是促成我和叶至曦得以在一起的原因。”她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所以说出来的时候显得格外忧伤,连明媚的阳光都穿透不了这样浓郁的忧伤。   陆柏怡一直觉得她在看待樊父病逝这个问题上有些偏激,但此刻的她不仅仅是心力疲惫,连脸色也不太好,手指一直在揉着头部,实在不宜再谈这个问题。陆柏怡顿了片刻,转移话题问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樊长安的确是头疼的毛病发作了,如实告诉陆柏怡:“这两天总是觉得头很晕。但又是一阵一阵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陆柏怡不答应:“那怎么能行?我陪你上医院检查检查,别是小毛病拖成了大问题。”隔了片刻,又狐疑起:“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樊长安哭笑不得:“你们怎么都爱胡猜这个?我刚来完例假。”   陆柏怡猛笑:“很多时候,一个新的生命能改变很多事情。如果你和叶至曦现在奉子成婚,那就真的算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樊长安从没有过这个假设,更觉得不应该让孩子牵扯到大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摇头说:“我才不拿我的孩子当筹码。”   陆柏怡撇嘴笑,摇晃着脑袋还想说点什么,却正好瞥见大着肚子的安龄和安忆容走进餐厅,当即没忍住就表示:“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樊长安闻言回头,见是那两堂姐妹,原本还弯着的嘴角不由得抿住,很快回过头,不愿再多看一眼。   陆柏怡晓得樊长安的脾气,心里虽然看不惯但也没有招惹她们的意思。反倒是安龄沉不住了,也不顾安忆容的拉扯,挺着大肚子走过来。   陆柏怡不解气,不等安龄走过来开腔,先起身站住先机:“安龄,你想吵架可以,可大家同学一场,你非要这样咄咄逼人,别怪我不留情面。”   不晓得安龄是被陆柏怡的身份还是撂的狠话给镇住了,她脸上见不到一丁点儿的挑衅意图,反而是有那么些真诚的味道。就像是突然回到了很多年前,大家都还只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个时候,笑就是真笑,高兴就是真的高兴。她先是看了陆柏怡:“我想和长安单独聊聊。”说完话又立马微微低头看着樊长安的侧脸。   陆柏怡哪里还许有这样的单独谈话,立马就反对:“你有什么话,说就是了,要单独干什么?”   安龄十分固执,纹丝不动的盯着樊长安,用一种樊长安已经许多没有听到过的温和的唤了声:“长安。”   樊长安静默了一会儿,终于朝陆柏怡使了个暂时回避的眼色。   陆柏怡很尊重樊长安的意思,拿了手机给自己找借口说:“我去打个电话。”   安忆容原本站在安龄身后,这时也没有打搅两人的意思,很快离开到别处。   大概是因为肚子越来越大的缘故,安龄身上有些发肿,皮肤不如原先的好,没有夸张的眼线、睫毛,一张脸看上去要温和许多。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樊长安早已不看重两人之间那些争执的过往,也许很多时候,对错难分辨,到不如选择忘怀。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相视时有轻微的尴尬。   最后是安龄平缓的说:“长安,你总是赢的很彻底,从前是,现在更是。”   樊长安怔了一下,可转而又觉得安龄能说出这话并不容易。   安龄抿了抿嘴角,努力让自己脸上能有一些笑容:“你知道叶家怎么会晓得你和叶至曦在一起吗?那是因为我去医院做产检的时候看到你了。我看到你和明澈,或者说,其实即便没有明澈,只要我看到原本应该移民了的你还在北京,我都会想方设法的查清楚你为什么还没离开。我觉得我的世界里不应该有你的存在,可你看,你一直在影响着我。因为嫉妒你,所以我想方设法套住了学宁,因为嫉妒你,在你家失势之后,我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羞辱你的机会。可直到我发现你和叶至曦在一起,我才明白原来我根本不可能赢得了你。我以为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叶家,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拆散你们,结果我又错了。我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也许是出于同情,也有可能真的是叶至曦说服了他们,我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将成为叶家的一员,成为这座诺大的城市里权利巅峰上行走的人。长安,你真的是个很幸运的人,自己家倒台了,竟然还能摊上个比自家更厉害的人家。什么敌对不敌对的,那有什么重要的?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争口气吗?等叶家正式对外宣布你们的关系,你又会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也许还会成为一个传奇。我知道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我对不起你,我现在不乞求你原谅我,我就希望你能看在过去那一点点的情分上,不要迁怒我的家人。你失去过至亲的人,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   樊长安觉得安龄的很多话都直触到了她的心脏。她之前听到乔然和文景妍的谈话,知道是安龄把她和叶至曦在一起的事报告了叶家,她也知道安龄有多么的不喜欢她,可她并不想再被牵扯进权利的漩涡中。她不愿意被人称作是叶家人,更不愿意成为什么传奇,她恨透了他们的同情,也恨透了他们玩弄别人如同玩弄蚂蚁般的随意,更恨透了那种来自内心的对他们行为的猜疑与挣扎,她只是爱上了一个爱她的人,而那个人恰巧是姓叶。她以为他们可以飞得远远的,逃离这片雾霾的天空,可这片混沌的天空似乎被一张巨大的网给圈住了,她越想挣扎而出,身上的伤痕就越多。而那些疼痛最后一丝一丝融入神经,绞得她头疼、心乱,连呼吸都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长安?长安?”陆柏怡和方名扬讲完电话回来,安龄和安忆容已经离开了,她见樊长安单身撑着头靠在沙发后座,急忙快步过来,抓住她的手,见她脸色蜡黄,急切的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被安龄气着了?”   樊长安眯了眯眼,觉得头发重,又怕陆柏怡一时冲动,拉着她的手,说:“没用,她是来道歉的。”   陆柏怡抬手摸她的额头:“你这个样子,就说了要去医院嘛。早知道。”陆柏怡话还没说完,樊长安那边已经完全闭了眼,整个人无力的歪倒在沙发上。   陆柏怡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一边掐樊长安的人中,一边急着从兜里掏手机给叶至曦打电话。   叶至曦正在开会,接到陆柏怡的电话,给领导请了假,匆忙赶往医院。   陆柏怡手劲儿挺大,还真把樊长安弄醒了,她坚持要到医院去做检查,又告诉樊长安:“我已经给叶至曦打过电话了,他直接去医院,你这个样子,必须做个全面检查。”   樊长安这会儿晕乎乎的,也只能任由陆柏怡摆布。   叶至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樊长安的体检还没做完,陆柏怡在外头等她,见叶至曦来了,主动向他报告情况:“医生说她是最近太劳累了,多休息休息就可以,但我不放心,已经找了人带她去做全面的体检。”然后又换了语气开始批评他:“我说你是怎么照顾自己女朋友的?不知道她这段时间压力大啊?她本来就是个敏感的人,你得多关心关心她。”   叶至曦十分好脾气的承认自己的失误:“是我的错。”   陆柏怡见他表情特别认真,不由得咯咯笑起来,说:“明明认识了你这么多年,可我怎么觉得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你不是木头人,是有表情的啊?”   正好樊长安体检结束从房间里出来,见叶至曦到了,有些过意不去,开口便问他:“不是说今天要开会吗?”   叶至曦走到她跟前,见她脸色还很差,伸手握住她的双手:“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住院观察?”   樊长安实在不喜欢这家医院,很快摇头,胡乱说:“我就是昨晚没睡好。”   陆柏怡在一旁故意大声拖长了“哦”字,笑眯眯说:“我说怎么没精神呢,原来是昨晚做运动太激烈了。”   樊长安脸皮薄,狠狠瞪了陆柏怡一眼。   叶至曦到比较大方,转移话题问陆柏怡:“晚上一块儿吃饭?尝尝我做的菜?”   陆柏怡继续笑眯眯表示:“我这人比较有自知之明,就不占用你们做运动的时间了。”    ☆、再见(10)   和樊长安预计的差不多,体检结果出来之后,医生也只是表示需要多休息,并且注意补充营养。   叶至曦一直在自责,先是从医院买了好些进补的药,然后又去菜市场挑了只鸡,回到家,把凡是不相冲突的药材和雷秘书奉了周艳玲之命送来的能用得上补品统统放到锅里煮鸡。   樊长安在车上睡了一觉,精神恢复的还算不错,一见锅里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差点又要头晕了,蹙眉看着叶至曦:“你确定这汤喝下去不会流鼻血、拉肚子?”   叶至曦十分认真的在切胡萝卜,也十分认真的回答她:“不会。”   她觉得他太紧张了,轻松的表示:“医生都说我没事了,晚上早点睡,明天就能好了。你给我煮一锅这么补的汤,弄得我晚上睡不着,明天更没精神了。”   他把砧板上的胡萝卜丁放进锅里,盖上锅盖,然后洗干净手,转身看了她一会儿,放低声音问她:“是不是因为我说要迟些离开北京,你觉得压力很大?”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又是正中她的下怀,没有立刻做出否认,片刻之后才笑着拉着他的胳膊,说:“当然不是。我们只是迟些离开北京,又不是不离开,我怎么会因为这个而压力大?我就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   他不信她的解释,问她:“那为什么这段时间休息不好?”   他这样追根问底,她一时找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只能把过错推到李崎身上:“因为我哥啊。他最近生意做得挺大的,需要很多资金周转,我不晓得应不应该帮他,毕竟那些钱这个时候拿出来还不安全。”   他松了口气,说:“你的钱别动了。他还需要多少,我去问我三哥借。”   她见他这么当真,只好改口说:“不用了。我估计他也就是想哄着我把钱拿出来,他和邝容甄合伙,怎么可能缺钱呢。其实我一直想把钱给他,但为了他好,又觉得还是暂时不用动的好。”   他向来对她拥有的遗产究竟有多庞大并不在意,只希望不要因为这事被人抓住把柄,于是笑着说:“我赚的钱虽然不多,但应该够我俩的开销。”   她笑眯眯点头,瞥了一眼汤锅,俏皮的问他:“那这锅汤是不是可以不用喝了?”   他保持严肃的表情摇头:“但可以少喝一碗。”   结果到了晚上十点,樊长安好不容易把倒数第二碗汤喝完,明澈就醉醺醺的杀到家门口。那敲门的声音又重又急促,把饭桌上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明澈一进门就直奔沙发,往上边一趟,开始哼唧:“这帮同学,还说是同学,真是太狠了!明明知道我二两的酒量,个个端着小钢炮和我喝,我稍微动动眉头,他们就说我耍大牌,今儿我算是栽在同学手里了。”   叶至曦去阳台打开窗户,让厚重的酒气疏通出去一些,然后饶有兴致的问他:“是栽在同学手里?还是栽在女同学手里?”   明澈抬眼睨他,又向樊长安提出抗议:“你看看他,还以为有多正派,脑子里竟是想的这些混事。”说着,自顾自的呢喃道:“我是不和她计较,不然以她刚才的表现,我真是抽她的心都有了。”   樊长安见他有些语无伦次,主动说:“我去给你泡杯茶。”   叶至曦继续笑问:“还真有了不得的女同学啊?该不会你那个初恋吧?”   明澈蹙眉甩头:“才不是。”   叶至曦故意点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原来有新欢了。”   明澈又瞪了他一眼。   樊长安端了热茶出来,叶至曦接过,看了一眼,对明澈说:“宋种单枞,我还没喝过呢,便宜你小子了。”   明澈费力的从沙发上坐起来,接过茶杯,看了樊长安一眼:“这也要嫉妒,快给他也泡一杯。”   樊长安摇头,笑着说:“这么晚了,喝茶会睡不着的。”   明澈口渴,开水泡的茶,也是一口喝了大半,打了个嗝,放了些胸腔里的酒气出来,又喝了一大口,然后把杯子抬手递到叶至曦面前:“加水。”   叶至曦拿了杯子刚走进厨房,就听到在客厅看着明澈的樊长安冒了句:“他吐啦。”   长久以来,叶至曦都清楚明澈的酒量,可长久以来,他没见过明澈吐。今儿把客厅的地板整的像画了朵菊花,他觉得,明澈这回真是醉得十分厉害。   樊长安本来就不太舒服,闻了满屋子的酒气味,脸色又难看起来。叶至曦急忙把她推进卧房,又把卧房门关上,然后把吐了之后东倒西歪的明澈扶正坐在沙发上,把洗手间的水桶接了些水摆在明澈右侧,最后才去洗了拖把过来拖地。   他的修养一直很好,可这会儿也忍不住问明澈:“你今晚都吃了些什么?味道怎么这么大?”   明澈吐得一张脸发红,歪着脑袋靠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想答。   叶至曦把地板拖了三遍,又把家门也打开了,让从窗户进来风可以流通的更畅顺一些。那杯明澈喝了大半的茶,他也倒了,换了杯温开水端到明澈嘴边,叫他:“张嘴,喝点水把胃冲干净。”   明澈没力气睁眼,只乖乖张了嘴,灌了两口水又吐到桶里,算是冲了冲嘴里那股乱七八糟的味道,然后才把剩下的滚进肠道里。这样舒了两口气,明澈骂道:“这帮兔崽子真是坏透了。”   叶至曦猜测:“你们该不会是喝了假酒吧?”   明澈这时终于半迷了眼睛,扯了差不多已经破了的嗓子:“不可能吧?”   叶至曦耸肩:“我随便说说,你别太当真。”又拍了拍他肩膀:“你这样子,晚上就在这儿睡吧,我去给你收拾客房。”   明澈认真说:“当然只能睡这儿,我现在头特别晕,一出门保准会倒在地上。”   叶至曦蹙眉笑:“有没有这么夸张?”   明澈眯着眼点头:“骗你干嘛?我目前的感觉就是头顶上有很多小星星,很多不愿意回忆的片段。”   叶至曦断定:“你果然是喝醉了。”   人的一生少说也有六十七年,偶尔喝酒喝到吐那么一两回,其实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算得上是真性情的流露。可明澈对于昨晚大脑叶至曦家客厅地板一事显然比较介意,早上顶着一双发肿的眼睛问:“我昨晚有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   叶至曦和樊长安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没有默契,一个答“有”,另一个答“没有”。   明澈不相信叶至曦,看向回答“没有”的樊长安,问她:“我是唱歌了,还是跳舞了?”   樊长安只好忍住笑,委婉的说:“你背了很多首诗。”   明澈脸都青了,低了头,吱吱呜呜说:“果然是喝多了。”又把责任推到昨晚饭局的酒上:“那酒一定有问题。”   樊长安十分善解人意的点头:“嗯,没错,一定是酒里放了什么东西,现在制假很猖獗。”   叶至曦猛笑,正好他手机响了,是乔然打来的。他起身走到客厅接电话。   乔然说话一直都十分客气,先是问他起床没有,然后才告诉他,过两天的端午节,叶荣恒要在家里过,让他把樊长安正式带回家。   他知道带樊长安与叶荣恒见面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又因前两天被劝留在北京所以更明白或许就这个分歧,叶荣恒会亲自和樊长安谈也不一定。他亦明白樊长安会反感这样的见面,但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他在客厅站了小片刻,明澈在背后叫他:“跑那么远接,该不会是哪个小姑娘打电话给你吧?”   樊长安握着勺子的手不由得抖了一抖,脑海里又出现叶至曦和海夏在一起的画面。   叶至曦觉得这事瞒不了,转身回到餐厅,平静的说:“伯父叫我们回去过端午节。”   闻言最先一动的是明澈,连手里的勺子也放下了,笑着说:“这是好事啊。”   被叶荣恒接见,一百个人会有九十九个人当成是天大的好事,可樊长安就是那个例外。   如果说之前和周艳玲的三次会面,还只是让樊长安心生厌恶,那么对于即将要见到叶荣恒的问题,她是连想都不愿意多想的。可凡此种种,都只能是在内心纠结,因为她明白,再不愿意见到那个亲手将樊父推进深渊的人,都改变不是他是叶至曦最敬爱的伯父这个事实。而他们要没有阻碍的离开北京,无论时间早一天或是晚一天,都必须得到叶荣恒的首肯,所以为了能脱离这个畸形的城市,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抛开一切的一切,拿出自己漫长生命中的两个小时,控制住情绪,礼貌的请求他允许他们离开。    ☆、再见(11)   很多事情,在最初知晓的时候,也许是抱着期待或是恐慌的心情去等待它的降临,时时刻刻准备着,时时刻刻在脑海里将它翻来覆去的假设,可等到它真的就要发生的前一刻,你的内心,九成九是格外平静的。   李崎知道樊长安要去见叶荣恒的消息之后,表现的十分矛盾。他虽然一直很支持叶至曦,但叶至曦和叶家人在他眼里基本上是两条平行线,他不比樊长安少恨叶家人,可同时他更明白,现在的情势下,樊长安和叶至曦想安稳的在一起,除了像叶家人低头之外,没有别的更好的解决方法。所以他尽量说服樊长安:“也就是和家长碰个面,谁都有这一遭,你别太当个问题,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少说话,他们说了什么,你只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   樊长安动不动就头晕的毛病还没好利索,加上气温今天突然升高,屋里不太通风,有些闷闷地。李崎在电话里叨叨了一大堆,长长短短的句子绕得她越发的不舒服,说话的音调都不由得太高了,听起来透着不耐烦:“我知道了,我不会当场掀桌子的。”   李崎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继而笑道:“你要真把桌子掀了,估计我们就得举家移民了。”   她只听到‘得举家移民’这几个字,神经一紧,抬手碰到茶几上的茶杯。茶杯顺势坠落到地上,“啪”的一声,碎成一地残余。她心里急,俯身就去捡碎片。   在房里对着镜子郑重其事整理身上西装的叶至曦听到声响,急忙走出来,叫住她:“别捡了,小心割到手,我去拿扫帚。”   她近来毛躁的厉害,听了他的劝,停下手,回复电话那头着急着想知道发生么事了的李崎:“打碎了茶杯而已。马上就要走了,我先不和你说了。”然后像是怕再听到李崎没完没了的絮叨声一般,匆匆挂断通话。   叶至曦很快把茶杯碎片扫尽,但见她还处在原地没动,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凑到她低着的眉眼下方,问:“怎么了?还不换衣服?”   她像是从什么冗长的往事中回过神来,冲他笑了一笑,说:“我第一次见你穿西装,一时不晓得该穿什么来配合你。”   他故意摇头,叹气说:“你从前还真是有够忽略我的。安龄结婚那次,我明明就是穿的西装,还在你旁边坐了那么久,可见你是真的没有正眼瞧过我。”   她承认自己的问题,也不出言反驳他。   他见她安静下来,笑笑的抱住她,缓缓说:“你知道吗?哪怕是参加高考,我都没有像现在一样既紧张又激动过。长安,我从前不敢想象像现在这样抱着你,后来又不敢相信你真的为我留下来,可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能得到伯父的首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我很谢谢你做出的让步,因为你的让步,使得我们通往幸福的那条路只差最后一步。等过了今晚,我们走完最后这一步,我会和伯父说离京的事情。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过上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她听他突然做出这样的保证,心不由得软下来,脑子里那些乱糟糟的事情仿佛也跟着慢慢沉淀下去了。她脸颊靠在叶至曦肩膀最外延,眼泪很快溢满了眼眶,一颗、两颗,瞬间汇聚成了一串,簌簌落下。陆柏怡说得对,长久以来,都是叶至曦在为她付出,她只不过稍稍让了步,他还对她说感谢。其实真正该说感谢的人应该是她,但她觉得,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时间,这两个字,她可以用一生去证明。   说是过节家人一起吃顿饭,但因为有叶荣恒的参加,又加上了樊长安首次正式亮相,所以不但在京的叶至信父母来了,连远在广州的叶至琏父母也来了,再加上同辈的兄弟姐们,洋洋洒洒也有二十来号人。大概因为最近行事都改低调作风,晚宴设在近郊老叶家。   叶至曦和樊长安在路上遇到几乎是以六十码的速度推进的叶至琏和周霓川。   叶至曦以为是车子出了什么毛病,停在前头,大方的向叶至琏表示:“四哥,你车出问题了,要不坐我们的车吧。差是差了点,总比一会儿半路抛锚的强。”   叶至琏吐血表示:“我这车能随随便便出问题吗?”又看了周霓川一眼,认真说:“我现在得对你四嫂的安全负责任,不能开快了。”   周霓川不乐意这帽子扣在自己头上,立马说:“你别赖我,我和孟洋一块儿飙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泡小姑娘呢。”   叶至琏蹙眉抗议:“周霓川,你现在的身份是叶太太,别动不动就提当年。况且想当年,孟洋拉着你飙车结果把人给撞歪了送医院的事,你还好意思提啊?”   周霓川不乐意了,噘着嘴,故意挺了挺肚子:“你现在是批评我呢?”   叶至琏见她出绝招了,只能放低姿态,好声好气帮她打开车门,小心翼翼扶着她上车:“我哪儿敢批评你啊,我这明明就是自责外加心疼。你千万别动气,别动气啊。”   原本在一旁看戏的叶至曦和樊长安终于看出了端倪,叶至曦十分高兴,追问:“四嫂怀孕了?”   叶至琏笑眯眯瞪了叶至曦一眼:“哎,这个事,没过三个月不能公开说,得靠意会。”   周霓川从车里伸出脑袋:“别听他瞎说,这都什么时代了,还迷信这个?”又看着樊长安,笑道:“你们也抓紧点儿,差不多时间生小孩,正好能一块儿带。”   樊长安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叶至曦到是回答得快:“我们要去张掖,只怕到时候四哥四嫂舍不得让你们的小宝贝去那儿。”   叶至琏和周霓川闻言一怔,叶至曦不给他们追问的机会,示意樊长安上车,又说:“天都快黑了,这路不太好走,四哥你又开的这么慢,咱还是赶紧走吧。”   通往老叶家的这条路的确不太好走,快到的时候,还下起了瓢泼大雨。   叶至曦和樊长安到的不算早,除了叶荣恒和刚下飞机的叶荣觉夫妇,其他人都已经在偏厅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谈天。   大部分人对樊长安都表示了过度的友好,连不待见她的文景妍今晚也难得没挑刺儿,也不晓得是因为叶至谦在的缘故,还是经上次乔然半训斥、半劝解之后,她也不敢再违背叶荣恒的意思。   屋外风雨交加的厉害,屋里的水晶灯却格外的明亮,映照在每一个人脸上,仿佛都是喜悦的,而那些高大落地玻璃窗外的竹子在一片混沌中被迫摇摆,有种说不出的苍凉。   雷秘书倒了茶给樊长安,周霓川刚巧进来,一路上没喝水,这会儿渴了,就要拿她手里的先解渴。   周艳玲很快拦下,笑看着周霓川:“有了身孕也不注意。”然后吩咐雷秘书:“冲杯安神的茶来。”   叶至信耳朵尖,前一句还在同叶潇潇、叶紫说笑话,后一秒就侧过头来问:“四嫂怀孕了?哎呀,你们还真是够速度的啊。”   在座的人都被这新出的喜事给吸引过去了,樊长安不再是焦点,坐在沙发边角,双手抱着茶杯,看着窗外已经因为大雨而完全黑下去的天空发怔。   叶至曦坐在沙发棱上,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放轻松。   她反抬头看了叶至曦一眼,又低头喝了口茶,茶味有点香腻,没想到竟然还是宋种单枞。   叶荣觉夫妇很快就到了,但叶荣恒差不多七点才到。   作为大家族的家长式人物,叶荣恒自然是没有为自己的迟到而表示抱歉的话语,刚走到偏厅,所有人就已经是毕恭毕敬的站好了,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向他问好。   樊长安多年未与叶荣恒见过面,但无论是电视媒体,还是报纸上,或者说,在她脑子里,叶荣恒的形象都是很深刻的。当然,就像淘宝上的照片和事物之间的落差,见到活生生的真人,樊长安的心还是很快加速跳动起来。   叶荣恒并不是会主动开玩笑的人,平日里也不喜欢说太多话,所以他把叶至曦身后的樊长安挑出来问了句:“长安来了啊。”的时候,樊长安再一次成为大家注目的焦点。   叶至曦担心樊长安不会给出叶荣恒积极的回应,正要代为回答,却听见身后的樊长安说:“嗯,来了。”   她艰难的主动跨出了这一步,众人似乎都是松了口气的表情,唯有离她较近的文景妍嘀咕了句:“伯父都不会喊一声。”   她听到文景妍的话,但没有补上这称谓的意思,只尽量平静的看着叶荣恒。   叶荣恒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没有在意这个问题,大家在周艳玲的示意下由偏厅去到餐厅。   因为叶家历来人丁兴旺,所以不愁圆餐桌坐不下这么多人。按着辈分和年龄大小,樊长安左右两边分别坐着叶至曦和叶潇潇。   叶至琏虽然平时很健谈,但因为有叶荣恒在,他也表现的十分安静,其他各位哥哥嫂子们更是不会随意开腔,所以用餐的整个过程显得有些漫长而拘谨。无论是叶荣恒还是周艳玲,或是叶荣觉这些长辈提及的话题,聊起来总不会太顺畅自如。   樊长安一是不晓得能说些什么,二来也不愿意说话,所以埋着头吃了不少东西。雷秘书还以为她是爱吃银鳕鱼,又给她多上了一份。她没好意思让人整盘撤走,只能又吃了大半,可胃里慢慢撑得有些难受起来,脑袋似乎也因为吃撑了而变得有些晕乎乎的。   吃过饭,周艳玲让人在偏厅置了两张桌子给大家玩牌。   叶荣恒没兴致玩牌,把叶荣觉叫到二楼书房,两兄弟并不时常见面,大约是有什么事要沟通。   叶至曦一心想着借这个机会和叶荣恒谈离京的事,所以也没有玩牌的兴致,坐在偏厅能看到楼梯的位置,隔上几秒就要往那方向瞄一眼。樊长安被叶潇潇拉着和周霓川、叶紫围了桌。她会玩桥牌,但玩的极少,其她三个人,叶潇潇是个中高手,周霓川有叶至琏压阵,叶紫头脑又十分灵活,她本来就不太舒服,才玩了几把,脑袋更晕了。   叶至谦本没有玩牌的意思,但见樊长安脸色不太好,便接了她的位子,笑着说:“我多年不玩这个了,没想到再拿牌竟是跟你们三个小姑娘打。一会儿要是下手重了,可不许怪我。”   叶潇潇十分高兴,笑眯眯说:“既然三哥来了,不如咱玩点筹码的。反正三哥有的是钱,就当支援边远艰苦地区的建设呗。”   樊长安没再与她们答腔,拿着自己的空杯子走到屋子边角的高低柜那儿添了些温水,一股脑儿的喝下去。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叶至谦接了她手玩牌的缘故,今晚一直没怎么挑刺儿的文景妍这时忍不住挪步到她身边,故意问了句:“在我们家过节的感觉怎么样?你们家就那么三四个人,过节应该没什么意思吧?”随后又恍然大悟般的表示:“哦,我忘了,你们家现在连三四个人都没有了。”   樊长安不愿意与她多说,放下杯子,转身要走。   文景妍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抓住她往回看,恨恨说:“别以为是你自己有多大能耐,爸妈不过是看你可怜,把你捡回来而已。你和傅小影一样,永远也别想真正走进叶家大门。”   樊长安被她这么一拽,原本就发晕的头又忽的发起胀来。她努力定了定神看着文景妍那张有些变形的脸,下意识就回了句:“谁稀罕进叶家大门?”   文景妍先是一怔,送了手,而后又故意睨了她一眼,哼声说:“真不明白,反正你爸都死了,还留着你做什么。”   樊长安本来没打算与文景妍纠缠,可话题突然牵扯到樊父,她一颗心瞬间被吊了起来,反手紧紧抓住文景妍的胳膊:“你什么?”   话还没问完,坐在桌前打牌的周艳玲生生打断两人,却是对文景妍说:“小妍,你帮我去厨房看看杏仁露做好没有。”   文景妍不大愿意,但是周艳玲下了令,她不敢造次,只甩开樊长安的手,又多睨了她一眼,然后悻悻离开。   樊长安觉得周艳玲是有意支开文景妍,心里越发没底,想追去厨房问清楚,刚一转身,叶至曦从身后拉住她:“去哪儿?”   她呼吸的不太顺畅,兴许是因为激动的缘故,心跳也格外的快,抬首对上叶至曦一双写满关切的眸子,脑子里顿时闪过许许多多的黑白胶片。她终于觉得身体不适,只怕再在这里呆下去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抓着叶至曦的手:“不如我们?”   叶荣觉这时已从二楼下来,走进偏厅,唤道:“至曦,你俩去一趟书房。”   叶至曦先是朝叶荣觉点了头,然后追问樊长安未说完的话:“你刚刚想说什么?”   樊长安看到他脸上急切想要得到认可的表情,最终把想说的话卡在喉咙眼里,缓缓说:“不如我们回去的路上看看有没有卖红薯的,我好想闻闻那个味道。”    ☆、再见(12)   叶荣恒的书房设计的十分简单,东西也都是有些年岁的,尤其书架上的书,层层叠放在一起,散发出一种老旧的味道。   叶至曦和樊长安先是敲了门,由叶荣恒的秘书开了门之后,又十分恭敬的站在门口。   叶荣恒是坐在深绿色的沙发上,手里拿了药,就着温开水喝下去之后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吩咐秘书:“你先下去吧。”然后对叶至曦和樊长安招手:“过来坐。”   叶至曦长久以来单独见叶荣恒的次数在几兄弟里头算是较多的,但今天的见面十分特殊,他心里有些紧张。与樊长安并肩坐在叶荣恒侧面的沙发上,也不晓得该开口说点什么。   樊长安一进门就闻到屋里有檀香的味道,这会儿坐下,正好能看到墙角独立小桌上摆了个茶色的小香炉,袅袅余香,飘到鼻间,味道十分好闻。   叶荣恒先是看了两人一会儿,仿佛是发觉了叶至曦和紧张,他笑了一笑,而后说:“你伯母应该已经和你们说了我的想法,所以我就不多费唇舌了。今天让至曦你带长安过来,主要是想一家人正式见个面。这段日子考虑到很多因素,没有对外公开你们的关系,等过了今天,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消息慢慢放出去,相信也不会引起太多的不便。你们年轻人,能因为一段感情学会放弃和付出,确实不容易。我们做长辈的,就不干预你们了。至于结婚的事,你们自己看着办,想像你四哥那样可以,像低调一点也行。”   虽然从周艳玲的态度中已经明白叶荣恒不会干预自己和樊长安,但亲耳听到他说这些话,感觉又是大不相同的。叶至曦既高兴又激动,说什么都是乱,最后说了句:“谢谢伯父。”   叶荣恒见他喜悦的溢于言表,又笑了笑,看了有些发怔的樊长安一眼,若有所指的说:“你们能走到一起,虽然别人不一定会理解,但我心里舒坦,也高兴。”   樊长安侧目,十分认真的盯着叶荣恒看。不晓得是因为香薰飘荡在空气中,产生了一种似有若无的烟雾而迷蒙了自己的眼睛,还是屋外凶猛的风雨声纷纷窜入耳中,让她产生了幻觉,眼前叶荣恒那张脸仿佛是在左右晃动着。   叶至曦完全沉浸在喜悦中,压根听不出话里有什么问题,唯一记得的就是要提离京一事,所以趁着叶荣恒心里舒坦,心里高兴,他很快说:“伯父,我们知道留在北京,必定会很引人注意,所以我们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叶荣恒还以为已经打消了叶至曦脑中离京的念头,忽而听他提及,明显怔了一怔。   叶至曦猜到叶荣恒会不悦,于是继续说:“我们虽然不在北京生活,但我们一定会经常回来看望您和伯母的。现在交通这么发达,路程远近不是问题。”   叶荣恒闻言未动,叶至曦怕他把问题怪在樊长安身上,又表示:“这主要是我的意思,我也还想下基层锻炼几年,希望伯父给我这个机会。”   叶荣恒没有看叶至曦,也没有看樊长安,目光似乎是落在茶几上摆的那盆青翠的植物,隔了许久,终于说:“既然你们坚持,我就不拦你们了。但地方一定要选好,张掖就不要去了,风沙太大,你受得了,长安一个姑娘家也受不了。”   叶至曦没想动叶荣恒会这么快答应,高兴极了,又说了句:“谢谢伯父。”   叶荣恒虽然不太高兴,但也没有黑脸,只表示:“你先下午和他们玩牌,有些话,我想单独和长安说一说。”   叶至曦警惕性极高,下意识就去牵樊长安放的手。   叶荣恒见他如此,不禁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你提的要求我都已经答应了,难道连我和长安说说话都不答应?”   叶至曦有些尴尬,急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荣恒看向樊长安,问当事人:“害怕我?”   樊长安此刻异常冷静,对叶至曦说:“你先下去吧。”   叶至曦见樊长安并不排斥与叶荣恒单独相处,又见叶荣恒并没有为难两人的征兆,只能顺从两人的意思,先离开书房。   叶荣恒等叶至曦把门关上,又隔了一会儿,才看着樊长安,含笑说:“七八年不见,要不是他们事先拿了照片给我看,我一眼肯定是认不出你的。都长成大姑娘了,还是像你妈多些。”   樊长安这时除了头发重,心里并不紧张,反问叶荣恒:“您记得我妈妈?”   叶荣恒点头,像是忆起了当年,嘴角浮现出一丝真诚的笑,但转瞬即逝,他说:“当年你爸为了你妈和李良离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李良她爸见不得自己女儿受委屈,连你爷爷的面子也不顾,要求你爸在他有生之年都不得回京。其实真正了解这事的人都知道,你爸认识你妈在先,要不是那些年太乱,哪儿还会有李良的事。”   樊长安从未听过这些,从前樊母不喜欢提过去,樊父就从来不提,后来樊母过世,樊父也就再不愿意提过去。她一直以为樊母是后来出现的,现在才知,原来樊母和樊父相遇的更早。   叶荣恒见她对这些旧事十分有兴致,但并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很快转开话题:“你和至曦情况特殊,强烈想离开北京,也是好事。今后无论在什么地方,该低调的还是低调些好。”说着,他又看着樊长安,表情认真:“如果你不是特别介意,我希望你可以换一个名字,你的身份,甚至你的过去,都可以帮你重新梳理。”   樊长安突地从父母的过去中被惊醒,再看向叶荣恒,只觉得他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一张脸上的正常表情也妖魔化起来。她心里渐渐燥热起来,鼻子也有些堵,只能用嘴深深吸了一口,这口气一路通到肺部深处,让人忍不住迷幻。她咬了咬牙,问道:“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不怕我接近叶至曦是有目的的吗?不担心我会借此拖叶家下水,好让所有人看叶家的笑话吗?难道你不觉得我应该恨你们每一个叶家人吗?”   叶荣恒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声音中带着些隐隐的愉悦:“长安,你应该知道,你爸的事是他自己先出了问题。如果说他犯了那样的错误,我们还不去纠正他,那这个社`会将出现多大的混乱,是无法预计的。对于你而言,是失去父亲,可对于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是生活重归于平静安稳。你可能觉得我害了你爸,事实上,也的确是我下的令,但你要明白的是,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职责。”   樊长安心里升起一团火,热浪已经冲到她喉咙眼,但她想起叶至曦那张真诚的脸,努力压制了自己情绪,尽量平静的问出心中猜疑许久的问题:“那我爸过世,属于您职责范围之内的事吗?”   叶荣恒十分明显的怔住了,原本直视她的目光此刻有意闪躲到别处,下颚也微微低了低,没有马上答话。   樊长安一直只是怀疑,可见到叶荣恒的反应,顿时认定了自己的猜测,激动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再也压不住心里的火,声音颤抖到几乎发抖:“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自由,甚至连想见我一面都不可以,你们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为什么一定要他死?我知道,因为他和你们不同,他想要改变,想要所有人过上真正的好日子,他触动了你们这些人的利益,所以你们容不得他。你们这么多人,他只有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斗得过你们?他是败了,输了整幅身家,也输了这一生的自由,可我晓得,他心里是不后悔的。他被你们关起来,二十四小时被人监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死在手术台上?他是一个真正的战士,就算死也应该死在战场,却被你们下了黑手。”她的眼泪大颗大颗飙出眼眶,所有的礼数全都被抛得远远地,此刻,她只是宣泄所有的恨,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的憎恨。   叶荣恒见她如此激动,也起身,伸手去拍她的肩膀,想要安抚她:“长安,你先冷静一下。这些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情,现在你和至曦在一起,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去补偿你。”   樊长安的眼泪流的满脸都是,情绪起伏的极厉害,她身子发软,脑袋又重,甩开叶荣恒手的时候整个人倒在茶几上,正巧把那一小盆植物打翻到地上,“砰”的一声。   叶荣恒像是也受了刺激,抬手捂着心脏的位置,弯着身子,慢慢坐回到沙发上。   樊长安哪里顾得上他出了什么毛病,重新从茶几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叶荣恒,冷笑道:“我不需要你们假惺惺的补偿!我也不会和你们叶家人再扯上半点关系。你们所做的一切让我觉得恶心,你们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   门被人突地打开,叶至曦一直不放心,在楼下听到声响立马冲了上来。他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突变,尤其见到叶荣恒捂着自己心口所在沙发上,整个人都高度紧张起来,急忙朝着跟在他后面冲上来的叶至谦说:“赶快叫医生来。”然后跑到叶荣恒跟前,急切的问:“伯父,伯父,你醒醒,医生马上过来。”   随后而来的周艳玲、叶至礼、乔然和文景妍匆匆冲进来,周艳玲顾不上别的,铺到叶荣恒面前:“老叶,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文景妍心里的气没笑,狠狠推了樊长安一把。   樊长安本来就站不稳,又因叶至曦冲进来之后的一连串动作,恍然明白叶荣恒是心脏病犯了,一时也惊慌起来,毫无预备的被文景妍这么一推,整个人斜斜撞在沙发边的花瓶上。人与花瓶同时倒地,声响尤其大。   叶至曦闻声回头,正好叶至谦和医生过来了,他急忙让开地方,快步走去樊长安那边。   花瓶碎了好几大块,樊长安右手臂压在上面,那些细碎的瓷片分毫不差的嵌进她细嫩的皮肤里,可她并不觉得疼,反而失心疯一般的大笑起来。   叶至曦急忙伸手扶她,她既不打开叶至曦的手,也不接受他的帮助,眼神轻轻掠过他惊魂未定的脸庞,然后靠着另一只手的力量自己爬起来。   “长安。”叶至曦很害怕,又伸手过去要拉她:“你流血了。”   樊长安还是没答话,目光飘到医生正在抢救的叶荣恒身上,又慢慢看了一眼窗外。她明明晓得这些话不该说出口,她只要忍一忍,再忍一忍,她和叶至曦就能去到另一个地方开始他们崭新的生活,可她放不下父亲的突然过世,更放下不他希望她放下的那些仇恨。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无法融进这曾让她从天堂跌入地域的家族。她纠结了那么长时间,最后终于释放了所有,她不后悔,只是极度的悲凉与绝望,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给她救赎。她看了他一眼,像是看在最后一眼,她说:“叶至曦,我们完了。”   叶至曦傻在远处,樊长安说完这话已经转身往外走。门外是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的叶家众人,但他们无一例外的都给樊长安让出一条道。   叶荣恒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医生建议让他躺回床上。几人架着他也往书房外走。   叶至谦跟在后边,见叶至曦杵在原地,使劲拍了他肩膀:“爸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她刚刚摔了,手臂划了那么多口子,流了那么多血,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追?”    ☆、再见(13)   雨下得大,叶至曦才刚从屋里冲出来不过几步路,全身上下几乎都已经被淋湿了。雷秘书从院子大门方向跑过来:“叶处,我拦不住樊小姐,不过哨兵没让她出去,她在闹,我见她手臂流血了,要不要请医生?”   叶至曦原本没有停下步子,但听完雷秘书的话,又很快掉转方向,去车库把自己的车开出来,飞快的往大门方向驶进。   乔然从二楼跑到屋檐下,见情况如此混乱,赶忙吩咐司机:“跟两个人,下这么大的雨,别出什么事了。”   叶至曦开车一向谨慎,可这会儿在雨中像是在窜走,飞快开到大门处,果然见两个哨兵拦着樊长安不让她出去。他急忙下车,跑过去,拨开哨兵抓在在樊长安胳膊上的手,几乎是在吼:“没看到她受伤了吗!”   樊长安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逃开这个巨大的牢笼,手臂是不是在流血,会不会疼,雨水打在身上冷或是不冷,她都已经毫不在意。   叶至曦既怕她会挣脱开自己的手,又怕触到她的伤口,只能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长安,有什么事我们先上车再说,好吗?”   她抬眼看他,明明是透明的雨水,却像是隔了千万里,生生把两个人分离在不同的世界。   他见她不吭声,也不愿意动,只能从哨兵手里接过雨伞,在她头顶撑开来。冰冷的雨水终于不再临到她身上,哨位上的强光灯从她背后照过来,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极度恐慌,努力平缓的哄她:“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我们马上离开,回去就收拾行李,明天离开北京,你想去哪儿都没问题。但你现在受伤了,伤口在流血,又淋了雨,很容易感染,先让医生处理一下伤口,可以吗?”   她眼里终于冒出热流,看着他那张被雨水不断冲刷的面庞。他那时问她,究竟怎样才会记得他叫叶至曦,其实从重遇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因为处于人生的最低谷,所以任何人一点点的关心爱护都让她格外珍惜,哪怕这个人是姓叶。她一次又一次的羞辱他,一次又一次的推开他,除了排斥他的家族之外,更多的是害怕这样的感情无法修成正果。张好好问她以后想给自己的孩子取什么名字,她说叫小果,她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面对他的家族,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她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结果是跌进了地狱。她可以容忍所有,唯一不能的就是樊父的突然身故。那是她的父亲啊,疼爱了她二十五年的父亲,她身上躺着他的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都是他的音容笑貌。   “叶至曦。”她轻轻唤了他的名字,看到他明显怵了一下,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缓缓换了口气,努力压制着情绪不让它崩塌:“如果你能站出来告诉所有人,我父亲是你伯父直接下令害死的,我就跟你走。”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雷声巨响,像是要将天撕裂。   叶至曦错愕异常,转而连连摇头:“这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又飞快的转移话题,拉着樊长安的手想把她塞到车里:“你受伤了,我们去医院,让医院给你处理伤口。你不是爱穿无袖的衣服吗?要是落下疤痕就不好看了。不过你放心,我不在意这些,但你还要上台弹钢琴,对,钢琴,三哥还送了一架钢琴给你,我们走的时候一块儿带走。”   叶至曦整个人有些错乱,樊长安轻易甩开他的手,渐渐镇定起来,又说:“其实你心里也这么想过,对吧?只是那个人是你伯父,他对你好,所以你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   叶至曦反身看着樊长安,努力想要说服她:“长安,刚刚我们不是还好好的吗?你怎么突然说这些?伯父他的作风确实不太柔,但这样的事,他实在没有必要。”   樊长安冷笑:“那他为什么会这么大方接受我?你敢说没有内疚的因素吗?况且刚才是他自己承认的。”   叶至曦不相信:“他怎么可能突然和你说这些?会不会是你理解错了他的意思?”话毕又不等樊长安再开腔,迅速把她塞到车里,一边让哨兵开门,一边迅速坐上驾驶座的位置,开始逃避刚才的问题,只说:“你不是想吃烤红薯吗?我们现在就去买。”   樊长安原本就是想要离开这里,等叶至曦把车开出大院一段路之后,便说:“我要下车。”   叶至曦反而说:“你把安全带系好。”见她没动,又把车停靠在路边,侧身要帮她系安全带。   樊长安头昏了近一个小时,刚才又淋了好一阵雨,猛地吹了车里的冷气,只觉得十分难受,加上手臂上伤口的疼痛这时也加倍的传感到各处的神经,让她整个人的神智都混乱起来。她咬了咬牙,随后使劲推开叶至曦:“你烦不烦!你们这一家人是要把我折磨到死吗?”   她用力过大,手臂碰到座椅上,那些小碎片扎的越发深,疼痛感再次升级,她不得不缩回手臂。   他十分心疼,不敢再惹她,只能再次发动引擎:“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去医院。”   她突地恼怒:“我哪里不冷静了?我就算不冷静也是被你们逼的。”转而又哭诉起来,“叶至曦,我们没有明天了,你让我下车吧。”   他一直是哄着她,可听她说了这话,也顾不上她的情绪了,提高音量说:“樊长安,我努力了这么久,你一句‘我们没有明天了’就想打发我走吗?我伯父做了什么,我无法改变,但我可以选择自己的路。你这样轻易的抛开我,不觉得很残忍吗?”   她大笑:“我残忍?我要是残忍,就应该昭告所有人,叶家最得意的儿子和樊家最落魄的女儿在一起,为了什么所谓的爱情,可以连家族都抛弃。你说到时候,别人会怎么看叶家?会怎么看叶荣恒?他们一定觉得这是世上最大的笑话。”   他不敢置信的侧目看她,仿佛是不认识,陌生的让人害怕,低声问:“你竟然有这样的想法?”   她笑的越发厉害:“我还有很多想法。好比我应该要求你们给我准备一个盛大的婚礼,然后在婚礼上告诉所有的宾客,这只是我开的一个玩笑,我压根不想进叶家的门。可这样的话,你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置我和我哥于死地吧?我还不想死,所以这个想法没办法实现。”   他下巴绷得极紧。   她却故意凑到他面前,问他:“怎么?你很生气吗?如果生气,就让我下去。”   他没有马上答话,只是静默了片刻,然后像是倦极了一般:“我以为你是爱我的。”   雨势丝毫没有减小,霹雳啪哒砸在这个不断前行的密闭空间外,雨刮器来来回回晃动在玻璃上,一切都很吵杂,一切又都是安静的。   樊长安想,她与叶至曦真正在一起不过两个月,她从未对他说过爱,她总以为他们的今后还很长很长,她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去证明这三个字。却原来这世上有一种爱是说不出口的,因为说出来是负担,所以只能永永远远埋在心里。   周身各种疼痛渐渐麻痹了她的心脏,她看见前面有光,从一丝到一束,最后才惊觉迎面而来的车灯。她神经一紧,短暂恢复正常,再看叶至曦,他竟然是在出神,她从未如此恐慌过,伸手用力拉动方向盘,在最后一刻避开对面的车,直直撞上一旁的山体。    ☆、我怎能离开你(1)   Chapter 7 我怎能离开你   我柔情深似海   你痴情可问天   誓相守   常缱绻   岁岁年年      樊长安是在医院的病房里醒过来的。她手臂和额头都被包扎过,但没有剧烈的疼痛,所以伤的应该不重。   房里只有叶至谦一个人,他察觉到她醒了,于是起身从沙发那边走过来,先是告诉她:“至曦没事,就是蹭破了些皮,但他情绪很激动,我怕他惹事,让医生悄悄给他打了支针,他就睡在隔壁房。”   樊长安不太想说话,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现在得知叶至曦安好,就已经是最大的安慰。   叶至谦见她把脸侧到一边,想来是晚上在老叶家突发那情况累着她了。他并不怪她的无理,反倒是笑了笑,仿佛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说:“我想他们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同意你们在一起。但心里也是在期待有奇迹,结果现在看,奇迹果然还是需要自己创造。”   樊长安想着这些日子叶至谦对自己是真的关心,于是又把头侧回来看着他。   他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笑着说:“你如果现在要告诉我,你不爱至曦,就好比至曦告诉我,他不爱你一样那么不可信。”   樊长安被他说中了心事,有些尴尬,低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儿?”   他耸了耸肩,说:“叔叔婶婶们这个时候不能与大家长相悖,二哥二嫂在照顾心脏不舒服的老爷子,霓川有身孕,老四要照顾她,至信和你不太熟,潇潇太毛躁,叶紫又还小,所以我就来了。”他说着话,脸上一直有笑容,似乎并不为目前的局势担忧,还轻叹着回忆起:“这老天爷也挺奇怪的,每次有什么生离死别的剧情,就非要下场瓢泼大雨。想当年我淋了一夜的雨,发烧烧得不省人事,要不是有你表哥一句话,没准我脑子就烧坏了。   她不明白他怎么说起这些事,但又觉得听他说这些,心里渐渐平静起来。   他觉得她不排斥他的话,顿了顿,说:“范黎绍这人,真是挺够意思的。我欠了他一个大人情,所以他让我多照顾照顾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还人情的机会终于来了。不过其实我也干不了什么,你们先是没被家里发现,被发现之后又莫名其妙得到赞同,无论我怎么留意,似乎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我没找到问题,不代表问题就不存在。你说是吧?”   樊长安没出声,但目光一丝不落的汇聚在叶至谦身上。   叶至谦继续说:“当初我爸妈为了拆散我和小影,连我大哥都利用上了。做长辈的,总有他们觉得必须坚持的立场,我和至曦一样,虽然不情愿,但有些东西是生下来就注定了的,无法摆脱。其实他比我勇敢多了,就是翅膀还不够硬,心计也不够深。老爷子今天是在你面前犯的病,虽说不至于危及生命,但往日面上的友好怕是难恢复了。”他有意看了樊长安一眼,猜测说:“大概你也不愿意再和他们见面了。”   樊长安默许了叶至谦的说法。   叶至谦多少有些好奇,再三思索,还是决定问她:“方不方便告诉我,老爷子究竟和你说了什么才让你突然这样?”   樊长安定定看了他几秒,嘴里轻轻吐出四个字:“不共戴天。”   叶至谦惊了一惊,没想到她竟会毫不掩饰的说出来。他不由得在房里踱了踱步子,然后重新抬头看着她:“这事,你千万不能再和别人说。”   樊长安很快冷笑:“怕影响他的声誉?”   叶至谦摇头:“他要是不愿意你开口,你觉得你真的敢吗?”   樊长安想起李崎,心里一冷。   叶至谦没有威胁她的意思:“兹事体大,又没有完全了解清楚内情,你要考虑的事情还很多,一定不能乱来。”   樊长安心里也清楚,即便叶荣恒刚才是亲口承认害死樊父,她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叶至谦想她是聪明人,应该不会做以卵击石的事,顿了片刻,问她:“至曦刚才一直说明天就要和你离开北京。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樊长安以为叶至曦就算没有完全死心,但心里至少应该受了很大的创伤,短时间不会再追着她不放,忽的听叶至谦这么一说,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叶至谦觉得她在犹豫,从旁告诉她:“其实家里的态度,现在不用我多说,你也该明白。就算你们去到另一个地方,大概也很难安稳的在一起。当然,我不是让你们放弃对方,如果我是这个意思,就不会和你说这么多了。至曦他一直很稳重,但今晚他所有的稳重都被抛到脑后了。万一你伤得重,没醒过来,他肯定会回去找老爷子的麻烦。他这人看着好脾气,可骨子里最是倔,认定的人,是不可能放手的。”   樊长安晓得叶至谦说的是实情,心里也逐渐信任他,想了想,最后决定告诉他:“我最近经常觉得头晕难受。之前还没注意,但今晚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受控制?”   叶至谦挑眉:“你的意思是被人下药了?所以才会反常?”   她又摇头:“主要还是知道了我爸过世的真相。”   他追问:“你们怎么会提到这事?”   她不太愿意再想起那个过程,只说:“之前帮我爸做手术的医生突然脑溢血过世了,我遇到那个医生的女儿,她好像有什么要跟我说,但又不敢说。后来我爸的生活秘书和安家的人在一起了,那个秘书在我爸得病那段时间一直和我们一起照顾我爸。”   他觉得奇怪,想了想,说:“老爷子做事的手段虽然毒辣,但应该不会下手干这个。里边也许另有内情,我得仔细查查。”   她不太相信:“你不怕查到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吗?”   他笑道:“如果不愿意接受就不去查,那岂不是永远不知道真相?那即便至曦可以放弃叶家而选择你,你能真的放得下对叶家的仇恨而百分百的接受他吗?况且他向来敬重老爷子,不弄清楚真相,对他来说,更是一种折磨。我看这样吧,你先出国一段时间,让家里以为你们已经断了,他们也会放松警惕,我查起来没那么难。至曦也可以找个正当的借口离京疗伤,但张掖就不要去了,上海又离得有些近,不如就广州或是深圳。反正三叔马上就要回京了,碍不着事,而且你回香港也比较方便。”叶至谦还在笑,提起说:“我儿子现在特别调皮捣蛋,小影看不住他,你去了,可以帮忙带带,反正你表哥三两天头往家里跑,你们多聚聚,换个环境,也是很好的。”   她完完全全怔住,本来是认定了和叶至曦分手,可被叶至谦绕了这么些七七八八的问题和解决方案,竟然连初衷都被改变了。她觉得不可思议,刚开口说了“可是。”就被叶至谦顶了回去。   “两个人在一起不容易,又不是不爱了,既然还爱对方,那就要想尽办法去克服问题。你可以恨老爷子,却不能不爱至曦,至曦可以爱你,却又不能完全抛弃家庭,这听起来好像很矛盾,可实际上就是一个想不想得通的问题。况且现在还不能确定老爷子是真的对你父亲的事动了手脚,还是为了拆散你们所以让你觉得他动了手脚。”   她被叶至谦的大胆假设给震住了。   叶至谦却很是自然,笑着说:“相信我,叶家处理所谓的危机问题比任何一家大公司都要高明。他们有个你想象不到的庞大智囊团,分分钟从各个层面找出你的弱点,然后悄悄的摧毁你。你要是这样就被打败了,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砰。”的一声,病房的门突地被打开。叶至曦猛地窜进来,一边往病床方向迈大步子,一边朝樊长安点头说:“就是就是,你一定不能上当受骗。”   樊长安吓了一跳,见到叶至曦脸上好几处擦伤,鼻子也发肿,脸色不大好,目光还特别紧张,她鼻子蓦地发酸,眼泪就要掉下来。   叶至曦急忙抬手帮她拭去落下的泪水,笑着说:“可见你刚才真是吃坏什么了,所以才会突然说要分手,一点不客气的把我的心丢到脚底下踩。”   大概是叶至谦还在,樊长安有些难为情,轻轻打开叶至曦抚在自己脸上的手。   叶至谦大功告成,看了看手表,认真告诉两人:“这家医院很安全,你们还有三个小时可以好好说会儿话,等天一亮,老爷子肯定会派代表来查看情况,我估摸着应该是二哥和二嫂。到时候你俩记得我刚才说的话,一个坚持要分手,一个很难过。至曦你是皮外伤,最好和他们回去看看老爷子,顺便表示自己要离开这个伤心地。至于长安,通知你哥来,但考虑到你哥的性格,我们的计划暂时不要告诉他。一旦走出这间病房,你们就得进入自己的角色,不要再用自己的手机,不过你们的手机估计车祸的时候也毁了。至曦你自己解决,长安这边,我找人拿部新的给你。”   叶至谦滔滔不绝的说完,见两人都十分认真地盯着自己,一时不大好意思了,自嘲的表示:“怎么感觉我像大导演似的?”   叶至曦摆正身子看着叶至谦,认真说:“三哥,谢谢你。”   叶至谦摆手笑道:“我不过是不想看到你们走我的老路。”       ☆、我怎能离开你(2)   叶至曦今夜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与亢奋的状态,起先是因为要与叶荣恒摊牌,而后目睹樊长安和叶荣恒的不睦,接下来又被樊长安决绝的行为弄得六神无主,最后车子撞向山体,见到头部受伤昏迷过去的樊长安,他整颗心算是真正被处在悬崖的边缘,随时会坠入深渊。所以此刻的宁静让他有种劫后重生的激动,激动得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一遍一遍抚摸着樊长安有些苍白的脸庞,一遍一遍唤她:“长安。长安。”   他着实很喜欢唤她的名字,声音那么绵长、那么柔软,像是这一声就代表着一生。她偶尔耍性子,见他总不听的唤她,故意不答腔。他那时心里就会慌起来,会想要立刻见到她的人,仿佛没有她的回应,她就会突地消失不见。   “还疼吗?”他的目光慢慢落到她被纱布包了大半截的手臂,想起之前她在大雨中挣扎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难过:“我不应该把你留在书房的。我太大意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摇头,看他的目光变得十分柔和:“是我自己没控制好情绪。”   他亦摇头:“是我这段时间太忙,疏忽了一些问题。你人一直不舒服,我也没太在意。”   她安慰他:“前几天还体检了,医生没说有问题。你工作忙,还要分心来照顾我,本来就很辛苦。”叹了声气,又徐徐说:“之前我心里有怀疑的时候就应该跟你说的,但那毕竟不是确定的事情,我也不希望你有包袱。”   他苦笑了一下,握住她两只手,认真说:“我的家族给你带来的伤害太大了。我现在还不够强大,没有办法保护你不受一点点的伤害,但你一定要给我机会,给我机会去证明在不久的将来,我会挡去你所有的苦、所有的痛,你的每一天都会是开心快乐的。”   她看到他全部的真诚,想起自己就在前不久还狠心与他说分手,她真是失了心神,气坏了,也隐隐觉得怕了,才会吐出那些字眼。她心里苦了很久,也挣扎了很多,但到这一刻,才终于明白,她可以恨他的家族,但不可以停止爱他。他们未来的蓝图那么宽阔美好,她怎么能单方面撕毁?   她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他急着帮她拭去,笑着哄她:“再这样哭下去,明天眼睛会肿的连你哥都看不见了。”   她破涕为笑:“那样才逼真。”   他也笑,但慢慢又安静起来,看了她一会儿,说:“我今天从天堂跌到了地狱,又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你知道吗?我之前虽然也高兴,但一直感觉很飘,因为害怕他们会反悔,更害怕你会因为不接受我的家族而离开我。现在我反而觉得踏实了。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知道该怎么去解决问题。我爱我的亲人,也无法完全摆脱这个家族,但我更不能失去你,你冷冰冰和我说,‘我们完了’的时候,我的心都裂了。长安,这个世上最叫人难过的,不是得不到的爱情,而是得到了却又失去的爱情。”   他停顿了片刻,重新向她许诺:“你爸爸虽然过世了,但你有我,有你哥哥嫂子,还有很多真正关心爱护你的朋友。将来我们还会有女儿,完完全全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女儿。你可以教她弹琴,给她买最漂亮的公主裙,跟她讲我们的故事。等她长大了,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支持她。”   她身上有很多股暖流缓缓汇聚在心脏周围,那曾经因为过度悲伤而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又渐渐活络起来。她能从他眼睛里清晰的看到自己,她有些难过,但不是心痛的难过,而是为他的执着与深沉的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他分明是生得很好看的人,可因为整夜的劳累,像是突然就消瘦了许多。她声音有些颤抖,但无比的坚定:“叶至曦,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诚如叶至谦预料的那样,第二天代表家长来医院看望樊长安的果然是叶至礼夫妇。   樊长安本来还怕自己会演不出来,哪晓得李崎和张好好得了她出事住院的消息之后立马就赶到医院来了,连叶至曦都差点来不及回避。她不敢和李崎提樊父的事,只蒙着脸说自己太累、太辛苦了,没办法坚持下去。   李崎见她在被子里抖得厉害,以为她是在憋着声音哭,心疼的不得了,一句重话都不敢讲,只能表态:“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然后小心翼翼坐在床边拍着樊长安的头:“傻丫头,不就分个手嘛,谁没有过啊,等飞过太平洋,又是一朵大红花。那个什么叶至曦,咱不要了,打包退货。可这个叶家是要闹哪样?他们派人追杀你了?怎么受了这么多伤?真是太过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樊长安在被子里都快要笑抽了,生怕李崎会掀了被子,死命拉着被子角盖在自己头上。   张好好没想到情况会这么反转,偷偷跑到隔壁房间去看叶至曦,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叶至曦正准备回老叶家向叶荣恒提离京的事,情绪低落的十分到位,连话也不多说,就告诉张好好:“我没福气。”   张好好写过的小说没有十本也有八本,加上之前就对叶家突然示好的情况心存怀疑,于是猜测是叶家使了什么手段,比如拿李崎公司来威胁樊长安,当即拦住叶至曦:“你们被棒打鸳鸯了?”   叶至曦怕再被张好好这么缠下去会穿帮,只能提出:“我想见长安。”   张好好立马不纠结问题了,摆手劝他:“李崎现在在她房里,你要是去了,肯定会被他揍的,他打群架不行,单挑却是很厉害的。你俩在病房里打起来,让长安怎么办?我看她现在很难过,你暂时别在她面前晃了。等过个一两天,我弄清楚她究竟有什么打算,再通知你。”   结果等张好好回到樊长安病房,叶至礼和乔然就登门了。   李崎的脾气立马就冲上了头顶,完全不顾礼数就把两人拦在门口:“你们有完没完?都把我们长安害成这样了,还有脸来啊?”   叶至礼表示的比较大度,说:“李先生,我们是代表我爸妈过来看望长安的。”   李崎可不管谁让来看的,摆手表示:“你们家的人,谁来看都不行。我妹说了,她已经和叶至曦分手了,虽然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清楚,但她现在不是你们叶家的人了。哦,不对,她从来就不是,你们从来就没真把她当要嫁给叶至曦的姑娘来看待。我本来也不太看得惯你们,要不是觉得叶至曦这小子不错,才不会同意这种什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   叶至礼从未受到这样的冷遇,明显不悦,乔然怕会越闹越僵,陪着笑说:“我们也是不太清楚情况,所以想来了解一下。至曦他也受了伤,情绪非常低落,现在回家找老爷子去了。或者你先让我们见见长安,当面聊一聊。”   李崎哪里肯,但一直憋在被子里不敢路面的樊长安这时却说话了:“哥,你们先出去,我想和乔然姐单独说会儿话。”   李崎不敢逆樊长安的意思,只能给乔然让出一条道,然后把门关好。   乔然自昨晚得知叶至曦和樊长安出了车祸,两人都受了轻微的伤之后,就被周艳玲单独叫到书房。她在叶家多年,早已清楚叶荣恒和周艳玲的行事风格,一句话都没问,只认真听周艳玲交代的各项事宜,最后明白,她此行的目的,是要弄清楚樊长安与叶至曦之间究竟还有没有可能挽回,如果有,她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刺激樊长安,使得这段感情划上句号。她之前虽然不好看樊长安能嫁入叶家,但毕竟与叶至曦感情比较深,也希望他能和自己真正爱的人在一起。而今被交予这样的任务,害得她一个晚上没睡着。叶至礼还不晓得内情,问她原因,她晓得他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很多,不愿他再为难,只说是怕樊长安会不见他们。好在是顺利见到了樊长安。也如她料想的那样,好端端的美人,一夜之间憔悴了不止万分。   “长安。”乔然到底还有些心疼,慢慢走到床边,看着她。   樊长安看了乔然一眼,并不说客套话,直接问她:“我没死,他们是不是很失望?”   乔然与樊长安接触过几回,晓得她若是不高兴,说话是不怎么留情面的,但这种露骨的问话,还是让人觉得发怵。   樊长安见她果然震住了,暗里稳了稳,又说:“无论他们是真的要补偿我,让我进叶家大门,还是假意对我好,现在来说,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不接受他们的歉疚,也不相信他们会歉疚,从今往后,我不愿与你们叶家再扯上任何关系。”   乔然见她说的认真,有些不敢置信,小心翼翼问了句:“那至曦?”   樊长安眼皮动了动,故意把脸侧到一旁:“我每天都在纠结,每天都在天平上行走,我真的累了,坚持不下去了,他的爱太重,我无法承受。他夹在我和叶家之间,一定也累了。我们分开,对彼此来说都是解脱。”   乔然仍有犹疑:“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樊长安看向窗外。经过昨夜的大雨,今晨的天空看起来格外明媚宽广,她轻轻翕动了唇畔,说:“我过两天就出国了。他没有你们的允许,不可能离境。距离和时间会让他不药而愈。”    ☆、我怎能离开你(3)   李崎和张好好一直在医院陪着樊长安,李崎话多,又害怕一旦安静下来,樊长安就会想伤心难过的事,所以几乎成了话痨。   樊长安压根没有自己的时间,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十点,她实在忍不住了,给李崎下逐客令:“哥,我想静一静,你和嫂子先回去吧。”   李崎不放心,坚持要留下来。   张好好这一天也被他念晕了头,拉着他走:“你就听长安的,让她好好休息一晚。”   李崎还是不同意,低声嘀咕:“万一她晚上想不开,干点什么事怎么办?”   樊长安憋了一天的笑终于没忍住,一下子爆发出来。   李崎和张好好哪晓得她是有内情的,还以为她是太难过而至如此。李崎急忙说:“我说吧,我就该留下来,讲讲笑话也好啊。”   樊长安大笑了一阵,然后努力恢复哀伤的表情:“哥,我真的想休息了,你们回去吧。我不会干傻事的,那不值得。”   李崎见她执意要独自静静,只能同意:“那我明天早上带你最爱吃的馅儿饼来。”   樊长安认真点头,看着李崎和张好好往外头走,好不容易听到关门声了,连忙从枕头底下拿出上午小护士偷偷塞给她的手机。手机设定的是静音,但显示有七个同一个号码的未接来电。她猜着应该是叶至曦打来的,于是回拨了过去。   那边的号码很快接通,果然是叶至曦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的问道:“没穿帮吧?”又一齐笑起来。   樊长安首先报告:“我哥那人说话不注意,我刚才实在没忍住,笑场了,不过他没发现。”   叶至曦“嗯”了声,也告诉她:“我去见伯父,特意没洗脸、没刮胡子,擦伤的地方都没怎么弄。伯母留我吃饭,我吃了四碗,最后她怕我把肚子撑破,没许我再添。”   她笑道:“其实你是真的饿了吧?”   他否认:“我是觉得没节制的吃比不吃要让人看着难受。伯母开导了我三个小时,还说他们可以忘记昨晚的不愉快,当那事没发生过。”   她问:“那你怎么说?”   他故意压低了语气:“我说你心意已决,宁愿撞在山上也不愿意再踏进叶家的大门。”   她夸奖他:“那你伯母一定被吓到了,然后告诉你,‘珍爱生命,远离樊长安’。”   他哈哈笑,说:“她说我们需要冷静一段时间,我说你要出国了。”   她猜测:“那你伯母一定很高兴。”   他表示:“她比较担心我跟着你出国。不过我想我的整体表现是‘哀莫大于心死’,所以离京南下的事应该不会有问题。”   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她放了些心,提醒他:“我哥可能会去找你,小心他揍你。”   他闷声笑了笑,说:“放心,我不还手。挨打也是活该,谁让我粗心大意让别人伤了你。”   叶至曦的手机昨晚出车祸的时候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李崎打不通,只能打家里的座机。就算没有樊长安的提醒,他也猜到李崎肯定会找来,所以十分镇定,听李崎报完地点,就马上赴约。   李崎没什么花花肠子,约的地方就是他家附近的烧烤小店。   张好好已经被送回家了,在李崎看来,现在应该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所以等叶至曦来了,他没客气,上手就是一拳,狠狠打在脸蛋上。   叶至曦旧伤还挂着,又添了新伤,虽然李崎是打在脸蛋上并不会太疼,但这行为显然引起了不少人注意。烧烤店的小老板急急忙忙跑过来,还未开口,叶至曦就摆手让小老板离开:“没事,你忙你的,我们不会砸坏东西。”   李崎斜眼看他,仿佛不解气:“为什么不还手?”   叶至曦见到李崎生气的模样,也想笑场,可现在肯定有人在监视他,他没法子,只能低着头,拿了桌上的啤酒喝起来。   李崎急了,夺过他手里的啤酒罐:“这是我的!”   叶至曦又重新把酒罐抢回来:“我知道是你的,我知道长安也是你的,我现在失去了长安,把酒然给我都不行吗?”   李崎一巴掌拍在桌上:“你小子当初要是出国不就没这么多屁事儿了啊?也是长安由着你,说去什么张掖,结果现在,张掖没去成,劳燕分飞倒是演上了?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卦了?你家里的老头儿老太太到底是想怎么样?不同意就早说,何必折腾长安?”李崎越说越来劲,把白天不敢在樊长安面前说的话一股脑儿的在叶至曦面前吐了出来。   叶至曦尽量避重就轻的说了些情况,加上表情到位,李崎又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最后反倒变成安慰他:“你也不要太灰心。出国而已,又不是出宇宙,就算是出了宇宙,不还有太空飞船能把人带回来嘛。长安现在是累了,你让她休息一段时间,你对她那么好,她上哪儿找第二个你去?再说你们也还年轻,先沉淀沉淀,给彼此一点空间,等她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找你。至于你们家,说句不好听的,老头儿老太太一时不同意,还能一世不同意啊?我就不信他们能活得过我们!”   势力比不过,就比时间。这大概就是李崎的真实的想法。叶至曦觉得,李崎这人虽然不细致,但说的话却是很到点的。叶荣恒变着法子不让他和樊长安在一起,那他就变出更多的法子和樊长安在一起,这世上的办法总是比困难要多得多。   樊长安在医院住了两日,不愿再被困着,于是搬回李崎和张好好的寓所。她是头一次来,见到超过两百平的房子,毫不客气的朝李崎大呼:“不是说你家没地方住吗?这些都是你后来变出来的?”   李崎见她精神状态不错,一边费力把从叶至曦那儿收拾回来的行李搬进屋,一边解释:“我还不是想促进你们的感情嘛。早知道会是这样,我才不让你上他那儿住呢!”   张好好比较敏感,后手肘捅了李崎一下,笑眯眯扯开话题:“这天儿怎么突然这么热呢?要不咱开会儿空调吧?”   结果空调才开了两分钟,飞过太平洋而来的范黎绍就到了。   樊长安与他到公寓楼下的咖啡馆,特意选了僻静的角落,以免聊天的内容被人听了去。   范黎绍虽然已经晓得了事情的始末,但眼前的樊长安确实因为近来发生的诸多事情而显得憔悴,不禁自责表示:“我当时真应该早点把你带走。”   樊长安虽然面色不好,但精神不错,鉴于九成九还有人在暗处监视自己,她只能朝范黎绍轻轻笑了一下,说:“我谢谢你当时让我留下。”   范黎绍也笑了,四下扫了一眼,说:“我之前开玩笑说能写一本《叶家情史》,这书如果真的写出来,那他们家老头儿老太太绝对是终极BOSS。也太能整人了,稍稍没注意就会被玩死,要不是叶至谦从前吃过这方面的亏,你和叶至曦的事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很多事情都太巧合了,我那会儿太乱,又胡思乱想的厉害,没想过会有诈。”   他点头,想了想,告诉她:“现在脸已经撕破了,你离他们远点更好。别的事情,我们查起来不方便,就让叶至谦去,反正他现在不怕什么,朋友也多。我们明天就出国,让他们以为你想早点离开这个伤心地,叶至曦那边也好运作。”   她很清楚这个计划,只是到现在仍觉得恍如置身于梦中,喃喃说:“我没想到事情会是现在这样。”   他笑着说:“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你如果这能预料得到未来那不是成神婆了?难不成你觉得应该是以生离死别收场?还是你想做第二个傅小影?如果你真有这想法,我提前表态,你和叶至曦的小孩,必须是名正言顺生下来的。我可不想头疼完一个,又来一个。”   她听他提起这个,故意问:“所以你现在是超级奶爸吗?什么时候能升级成爸爸?”   他作势要打她的头,但手抬到半空中又放回来,提醒说:“咱应该在伤心中,不能表现的这么欢乐。要是叶至曦再来找你,你一定记得对他狠一点。”   事实上,樊长安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所以直接把登门拜访的叶至曦拒在了楼下。   叶至曦只能在咖啡馆给她打电话:“你明天就走了,我想见见你。”   她站在卧室的窗户边,往外是五彩斑斓的霓虹世界,而她的心却安静的出奇。低眉看着手腕上的玉镯,答非所问的说起:“你说车祸的时候,这个手镯怎么一点都没伤到呢?”   他隔着三十层楼的距离站在她的下方,看着同一片彩灯,因为她一句话,那些小小的怏怏不快都散尽,温和的说:“因为我爸妈和我一样,都希望你能一辈子戴着它。”   她疑声:“真的?”   他认真说:“他们都是搞科研的,对待感情很纯粹。如果还在世,我们之间肯定就不会有这么多阻碍了。”   她很少听他谈自己的父母,也晓得他这么多年其实过得并不是完全的轻松自在,深深吸了口气,说:“叶至曦,你有我,还有会小果。”   “小果?”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片刻,差点惊呼:“你怀孕了?”   她哭笑不得:“没有啦!我是指以后!以后我们的女儿就叫小果,叶小果。”   他听了心大动:“长安,我已经快要等不及想娶你了。”   按着叶至谦的话来说,做戏要做全套。   虽然樊长安拒绝见叶至曦,但叶至曦悄悄去机场目送樊长安离开,这是完全符合剧情的。所以当飞温哥华的飞机起飞之后,叶至曦和叶至谦两人在偌大的机场撞见鬼鬼祟祟的雷秘书的时候,这两兄弟表现的十分光明正大,叶至谦甚至还反问雷秘书:“你在这儿干吗?”   雷秘书十分尴尬,借口说:“我来接个朋友。”然后迅速遁走。   叶至谦心情不错,扬眉看着叶至曦:“事情已经有了些眉目,但想要完全了解清楚,还需要时间。你要打的将会是一场持久的硬仗,各种突发的情况都有可能出现,最后会不会成功,谁也无法保证。你准备好了吗?”   走出航站楼,天空放晴,阳光一丝不落的照在叶至曦身上。他从未觉得自身的力量如此充沛过,他晓得,属于他和樊长安的明天,一定会如期到来。   “我时刻准备着。”       ☆、番外----我知道,你知道   叶至谦是从机场回来的路上给傅小影打的电话。   她那边刚过了晚饭时间,正好站在阳台上远眺夕阳下斯坦利公园的美景。   他向她汇报:“刚送老六上飞机,老爷子对他南下的事应该没有怀疑。”   她回身看了一眼屋内正在和洋洋玩耍的樊长安,顿了片刻,问他:“你真不知道你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受她的事?”   他闷声笑了笑,说:“连我二哥和二嫂他们都没告诉,怎么可能告诉我?”但显然他的心情十分愉悦,很快又说:“不过我还真知道他们的打算。”   她很快问:“从哪儿知道的?”   他坦白说:“老六和老太太第一次说想离京那天,我很凑巧的听到老太太让人去查情况。”   她十分无奈:“你们家的长辈也管得太多了。”   他承认:“控制欲望很强。”   她又好奇:“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他们?”   他反问:“提醒什么?老太太第二日就会知道,我是让他们连夜逃跑?还是先发制人反抗家里?好让家里有棒打鸳鸯的借口?老太太该知道但凡感情的事,越拆越散不了,不然你觉得为什么家里会一反常态的同意?”他静了片刻,又解释说:“一开始我还以为家里是想来软的,没想到他们是来阴的。老爷子压根没插手长安他爸手术的事,是那个医生突发脑溢血,让老太太的智囊团们想到了这个主意。先是指示那个医生的女儿在长安面前故布疑阵,然后又让她误以为她爸的秘书是被人收买了,就是后来遇到安龄也都是精心安排好了的,加上吃了那些迷幻的药,让她觉得是因为愧疚所以同意她和老六在一起,她的精神就很容易崩溃。”   她恍然大悟,又问他:“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干吗不提醒他们?那些药,始终都对身体不好。”   他说:“老爷子不想他们在一起,这个方法行不通,自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方法,与其整日提心吊胆的,不如假装上这个当,让家里以为成功了,就不会再对他们追的那么紧了。那个药虽然不好,但也怕被长安发现,用量不算多。车祸的时候我让医生给她做了身体检查,她没有怀孕,所以只要好好调养,两个月就会恢复过来。”   她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跟他们说这些?”   他想了想,表示:“虽然现在家里已经放松了些,但还不是时候,你只管和长安说她爸过世的事是没有疑点,其它的,只有我知道,你知道,以后等找到机会再和他们说。他们这条路走过了最难走的一段,今后只会越来越宽广。”   她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忍不住笑起来。   他好奇:“你笑什么?”   她夸奖他:“我突然觉得你变聪明了。”   他毫不含糊的接受她的表扬:“我要求奖励。我申请要个女儿做奖励。”   她笑的越发厉害,只说:“我可不想我女儿也是黑户。”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TXT小说下载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